第9章 ☆、(9)

擡眼看過去,卻看到一隊穿着奇怪衣裝的女子,人人手托一只玉盤,從第一個開始數起,赤橙黃綠青藍紫,正巧是七個人七個顏色。

“跟上去。”忽然耳邊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君歡吓的一震,回頭看,原來她打量那隊人的檔子,采薇繞到了她背後,“跟上那些人。”

君歡伸手拍拍被他吓的狂跳的心口,沒有說話,乖乖的跟在那隊人身後。

因為是遠遠跟着的,倒也安然無恙,不曾叫那些人發現,這一段路途似乎極為繁雜,君歡跟在後面,七拐八繞,靠着小麽綠指點才勉強沒有跟丢。

采薇跟在君歡身後,他視線落在君歡□在外的小腿肚,那裏白皙如舊,像是并未在弱水中趟過。君歡和小麽綠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他是知道的。

采薇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千年前得那場賭約,他輸了,發誓有生之間絕不踏入弱水半步!

所以他其實也不是故意讓君歡背他過弱水的。

君歡卻忽然站定不走了,她筆直站在那裏,仰着頭似乎看到了什麽。

君歡确實是看到了什麽才站定不走的。她錯愕的望着眼前恢弘的黑色建築物,君歡着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一片巍峨的建築,通體漆黑,面上似乎塗抹着一層熒光一般,只是那黑太過強勢,所以那點熒光就顯得無比暗沉,那層層疊疊漸次高上去的漆黑牆壁,到了屋頂處就是張牙舞爪的牛角狀,君歡喃喃,“這裏是什麽地方?”

采薇不知道何時也停在了她肩側,臉上有某種恍然神色,眼角醞釀出幾分若有所思幾分落寞,君歡微微一愣,“采薇?”

采薇回過神來,他指了指那邊,“這裏是地獄的最深處,地獄之殿。要到這裏來,必須趟過弱水,而這裏,住着一個人。一個——地獄的主宰。沒有人知道她活了有多久,這個世界上,她只将一個人放在眼裏。”

“誰?”君歡下意識的問。

采薇卻忽然笑得很詭谲,“走吧,進去了你就知道了。”

君歡只得不再問,跟着采薇朝那恢弘的地獄之殿走。地上鋪着碎碎的黑曜石,斑駁如同蛛網般的碎玻璃。很快,殿門就近在咫尺了。

采薇信步上前,順着高高的臺階向上爬,君歡心中有些忐忑,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這個直覺是對的,因為他們才走了七步臺階,黑漆漆的殿門轟然開啓,那一瞬間的肅殺之氣直将小麽綠逼回了原形,君歡接在手裏,信手別到耳邊去。

她腦中神經一下子繃緊,防備的看着那洞開的殿門。只可惜裏面黑漆漆的,像是黑暗的漩渦,你不知道裏面究竟是什麽。

“呵呵。”一陣輕笑從裏面傳出來,緊接着是聲壓一聲的腳步聲,一個幻化出來的人行出現在黑漆漆的殿門中央。

那是個女子,臉上幽白,左頰上細致的花了一只紫色蝴蝶,清靈的眉目透着那股子冷意,站在高高的店門口,眼帶嘲諷的看着采薇。

“冥藍,好久不見。”采薇先開的口,然後忽然劃過一道白光,慢慢的在空中凝聚成型,白衣銀發的采薇從一笑的心口走了出來。

君歡連忙上前一步拖住一笑倒下的身體,一把困惑的聲音響在她耳邊,“诶,我就說他怎麽會來這裏,原來不過是個玩偶。”

君歡心中一晃,微微愣了愣,“誰?他是誰?”

站在她身側的自然是冥藍,眼底閃過一絲訝然,“難道,你不知道麽?”

“我該知道什麽?”君歡錯愕的看着她,直覺似乎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她不知道,“是什麽?”

冥藍忽然伸手觸了觸一笑的臉頰,“真像,不,應該說,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

“誰?一笑像誰?”君歡急急追問。

冥藍悠悠轉過頭來,然後定定的看了她許久,唇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意,“呵,天樞,你竟然不認得我了。不,不對,你不是天樞。”

她像是很不解,眼中神色很悠遠,然後擡起手來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容我想一想,想一想,太久太久的事情了,人老了,記不住事情。”

君歡皺起眉頭,她哪裏老呢?分明容貌清麗如少女。

“你當然記不得了,因為天樞已經死了。你對死去的人是不會記得的。”采薇略帶諷意的開口。

“可是我記得,你曾經指天對地的說不踏入冥界半步!”冥藍眼神鄒然一冷,“我忘記其他沒有關系,我只要記得這一點就足夠了。”

采薇仍舊在笑,他擡手指了指君歡抱在懷裏的一笑,“可是我是為了他而來,怎麽,你要趕我走麽?”

冥藍眸光閃幾閃,不再理會他,轉過頭來繼續看着君歡,伸出手來捏了捏君歡的臉面,“便宜你了,白白得了這不死之身。”

“诶?”君歡渾身猛然一顫,“什麽意思?”

冥藍卻又不往下說了,她眼神落在了一笑的臉上,像是有些不解,她擡手按了按一笑的心口,“原來是這樣,式微啊式微,你的玩偶做的當真逼真啊。”

“什麽玩偶?”君歡愣在原地,她眼神落到采薇臉上,“為什麽要說一笑是玩偶?”

“诶?”卻輪到冥藍不解,“怎麽,你帶着這麽個玩偶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君歡喃喃,“一笑為了救我,将千年雪魄給了我,采薇說地獄之中有另一顆雪魄,我要救他。”

“哈哈。”冥藍忽然笑起來,“你可知道一笑是個什麽東西?”

君歡茫然的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是很單純很善良的人,他很容易出汗,他雖然想問題要想很久,可是會很認真很認真的去想……我不知道他是什麽。”

“人?”冥藍大笑一陣,直笑到捂住小腹笑到站不起來,“你說他是人?你說他單純善良?天吶,你竟然連他是什麽,你他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要救他?”

采薇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君歡的臉,“想不想知道,一笑究竟是什麽呢?”

君歡完全錯愕的呆愣在那裏,她心裏很不安很不安,她忽然想把一笑藏起來,她曾經無數次的想知道一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可是這一瞬間,君歡忽然不想知道了。

“他只是個玩偶,一個式微無聊之下做出來的玩偶。”然而采薇還是說了,聲音之中帶着幾絲殘忍,“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冰雪為肌,他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神,他什麽都不是。”

“不!”君歡猛然大喝一聲,臉上卻因為采薇的話而變得蒼白。

是的是的,一笑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會那樣容易出汗全身卻是冰冷的——這分明就是采薇說的啊……

“你不相信?”冥藍湊近她,直直鎖住她的視線不讓她逃避,“要不要,我來證明給你看呢。”

然後她的手抓住了一笑的手臂,燦笑着,忽然一把掰斷——咔噠——

君歡徹底石化原地。

第二十八話 原是玩偶

她看到了什麽?她再也沒有見過比這個更為恐怖絕望的東西,被冥藍掰斷的一笑的手臂,沒有血流出來,甚至沒有肌肉骨骼——

那是一截樹枝,樹枝外面裹着好一層晶瑩的冰雪,只有最上面一層皮。

君歡眼睛睜得很大很大,她不敢相信,會笑會動的一笑,怎麽會是這樣一個——東西?他連血肉之軀都沒有!此刻看他眉目之間,那一筆一筆細致的脈絡,漆黑的眉宇眼睫,那分明是假的假的!

“怎麽會?”君歡心中一陣一陣的縮緊,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斷掉的手臂,然後顫巍巍的伸出雙手去将觸碰,“怎麽會這樣?”

她無措的不知道該要如何,只能将他的手臂湊到斷掉的地方,“會疼的啊,就算一笑是玩偶,可是會疼的,一定會疼的。”

啪嗒,碩大的眼淚珠子從她眼睫滾落,打在那斷裂處,一陣柔和的白光泛起,那冰雪因為眼淚的溫度還是消融,然後再君歡錯愕的眼神底下,慢慢的融合融合——那斷掉的手臂,竟然就這樣完整無缺的重新回到了一笑的身上!

“現在,你還要救他麽?”采薇語氣裏呆着幾絲惡劣調笑,“救一個玩偶,一個神無聊之下随手做出來的玩偶。”

“是哦。”冥藍笑了,“整個六道之內,就只有兩顆雪魄,其中一顆被式微當做了魂石按在了一笑的心口,後來這個娃娃為了救你将雪魄又給了你。剩下的一顆雪魄就在我地府之中,怎麽,知道了這些,你還那麽篤定的要救活他麽?就算活了,也還是一個玩偶罷了。”

君歡忽然跟着笑了出來,他輕輕将一笑的臉貼在自己的臉上,“我不管一笑是什麽,玩偶又怎麽樣?人類又何嘗不是你們神無聊之中捏出來的玩偶?一笑和我們有什麽區別?玩偶也好,人也好神也罷,只要能笑能哭能說話,會說喜歡,就一定有活下去的資格。”

冥藍臉上漸漸失了笑意,“這麽說,你是一定要拿走我這裏的雪魄了?”

君歡擡頭,堅定的看着她,“是,我要救活一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徹底冷透,面上一閃而過的煞氣,冥藍微微愣了愣,忽然抿唇,眼底閃過詭異之色,“看來,天樞,還沒有真正死透。”

她複又望向采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帶她來這裏,采薇啊采薇,我當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了。”

采薇垂眸不語,冥藍确實說對了。

“天樞是誰?”又一次聽到冥藍提起天樞,君歡下意識的追問,“你們究竟在說什麽?你們是不是知道什麽?”

采薇冷哼一聲,“你自己應該清楚的很,這個身體并不是你的。”

“是誰?”君歡心口突突跳,“那這個身體的主人是誰?天樞?”

“這個,你還是去問六道門的門主吧。”采薇戲谑的看了她一眼,偏過頭去,明顯是不想告訴她。

君歡緩緩的轉頭看向冥藍,卻見她眼神之中帶着許多追憶,也并沒有告訴她的意思,君歡壓下重重疑問,決定救活了一笑帶他回六道門,她要問一問,天樞究竟是誰!

這個身體的主人,到底是誰!

她記得很清楚,那一晚她從十八層的高樓樓頂墜落,落地之前看到一個少女,她無比确定,那個就是天樞,就是采薇真正看到的人。她自然不會傻到以為她當真收個花盆就能墜樓,更不會傻到以為墜樓就能穿越到古代去。她睜開眼睛,變成了另一個人,并且那麽久都沒有穿幫,她喜歡做夢,但是不喜歡做白日夢。她言君歡好歹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這麽點兒邏輯和智商都沒有的話,那她也就不能走到今天了。

“好。”君歡笑了,“那麽,雪魄在哪裏。”

冥藍眼神冷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之意,“你當真要取走這枚雪魄?”

“是。”君歡堅定無比。

“無論是付出多大的代價?”冥藍聲音之中帶着某種誘惑的味道,“哪怕無法回到來時之境,無法走到歸世之境,你也想要拿走這麽雪魄?”

“是。”君歡淡淡道,“若是回去要以一笑的死作為終結,我寧願在這裏。一笑在哪裏,我在哪裏,只要他還願意站在我面前保護我,那麽永遠的說不讓我一個人,我就哪裏也不去。”

冥藍怔了怔,面上神色恍惚,她呆呆的看着君歡,視線中有濃濃的困惑和黯然,喃喃,“想不到,隔了千年之久,就算你非你,還是作出這樣決然的選擇。”

她轉過身去,像是在沉思。

采薇走到君歡面前,因為君歡的話,他心中震顫不已,他以為君歡對一笑不過是因為他救了她的命,她不想欠人情這樣簡單。可是,言君歡此人,竟然會對一個木偶這樣深?他視線掃向一笑的臉,和那個人一樣的眉宇骨骼,有些自嘲的一笑,莫不是那樣的相貌自一開始就要比別人幸福一點麽?

千年前的式微如此,千年之後的一笑,亦是如此。

他低下頭去,忽然悶悶笑了,“冥藍啊,雪魄的主人,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是你。”

冥藍渾身一震,飛快的轉過頭來,眼中一片黑,黑的沒有眼白。她怒視采薇,“那也不關你的事情!采薇,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要忘記,天樞……”

聲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沒有往下說,但那眼神倒是當真足以将人剜下一塊血肉來,“既然雪魄在我這裏,那麽自然就是我來做主!”

“哦?”采薇邪肆一笑,“是這樣麽?我記得千年前,天樞和你說過這樣一句話,若是有一天她來取會雪魄,你一定要讓她取走。天下至寒至靈的雙魄,真正的主人是天樞!當年她給了一顆給式微,另一顆交由你代為保管,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至少知道一點,那就是你沒有資格決定雪魄的歸屬。”

“閉嘴!”冥藍抓狂,“閉嘴閉嘴閉嘴!她不是天樞,她不是天樞,就算她盯着天樞的模樣出現她也不是天樞!”

猛然眼前閃過一道銀光,在君歡的眼中映出一道印子,在君歡回過神來的時候,原本站在她身側的采薇,此刻已經站在了冥藍的身側,“冥後,你總是分不清楚現實和虛幻。”

冥藍下意識的想要躲,然而這麽些年來幽閉殿底,她的行動早就沒有當年的靈活,她不是沒有做過掙紮,只可惜最終還是叫采薇一掌扣住她的脖頸,“交出雪魄,我一定不會再來找你。”

冥藍咯咯笑出聲來,“采薇你的話,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相信。”

她眼神一寒,寬大的袖擺揚起,然後下一瞬整個人如一尾靈動的魚游離采薇的桎梏,她笑的諷刺,“采薇啊采薇,你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千年前千年後,一成不變。”

采薇冷哼一聲,冥藍收了笑,“你為什麽要幫她?她不是天樞,她要救的是一笑,是式微的傀儡,你卻要幫她?”

采薇眼神冷了冷,“怎樣?不可以麽?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至少分得清現實和虛幻,言君歡不是天樞,一笑不是式微,我分得清,可是為什麽你分不清。”

冥藍張了張嘴,眼底如乍然熄滅的燭火,剩下一把青灰,“是……啊……”

“我是分不清。千年來,天樞變成那個樣子,我又變成這個樣子,我們都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嗤笑一聲,“罷了罷了。”

她轉身,“你跟我來吧,這雪魄你要取走,便取走吧。”

君歡心下一喜,“你當真願意将雪魄給我?”

“恩。”冥藍淡淡應了一聲,“這雪魄,本就不是我的東西。”

第二十九話 雪魄為引

地獄之殿很大很深,君歡将輕的幾乎随時都會飄散的一笑抱在懷裏,采薇和冥藍并肩走在前面,地面黑的幾乎能倒影出人影,一只一只的紙燈籠排在地上,也不知道會不會熄滅,究竟是兩個一天兩天,還是一年兩年。燈光都是安靜的,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像是不真切的,太靜了。如同走在前面的兩個人,一黑一白,這就是——神?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真的能見到神,包括到了這個世界,甚至從六道門溜出來去找式微,都不會是一種寄托。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遇見神。

君歡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頭頂黑漆漆看不到屋頂,前面十丈開外就蘊花在暧昧的燈火之中,和黑色交融成一種奇特的界限,像是這條道是永無止境的。

又走了一陣,冥藍緩緩停下腳步,她站在那裏,伸出白皙的手在虛空一觸,轟然一響過後,原本混沌的空氣之中漾起一波波的水紋,然後就看到一扇高大的門出現在面前。君歡早就已經不會錯愕了,自從在采薇的烈焰之境走出來之後就到了宮殿的外面,她就已經不會覺得奇怪了。

神,若是這一點都做不到,又怎麽能稱之為神?

冥藍輕輕的掃了她一眼,然後側開身去,“雪魄,就在這裏。你去吧。”

君歡沒有說話,上前一步,騰出一只手來推開了門,頓時一陣寒氣逼人,一道銀白色的影子一閃,卻是采薇在她之前進去了,君歡訝然,“你來做什麽?”

采薇回頭玩味似地看了她一眼,“我若是不進來,你拿了雪魄之後,要如何呢?”

“額。”君歡頓時有些無措,是啊,她不是神——她不管這個身體的主人究竟是什麽,但至少她不是神,只會三腳貓的術法是絕對救不活一笑的。

君歡抿了抿唇,終于沒有反駁他的話。

采薇似乎很得意,扭頭向前走。冥藍背靠着門扉,反手扣上了。

眼前都是冰雪結成的冰淩,不知道究竟是反射的那裏的光線,帶着點兒幽蘭色,這裏很冷,這種冷是能滲透骨髓的。君歡打了個寒戰,低頭看向一笑。

一笑仍舊微微閉着雙眼,眉目如畫細致,他一動也不動,根本感覺不到丁點氣息。君歡喃喃,“一笑,終于就可以救你了。”

走在前面的采薇心口顫了顫,猛然擡手捂住心口,微微喘了一口氣恢複平靜。

這一次并沒有走多久,君歡很快就看到了,被一大塊的冰雪包裹在中間的那顆鵝卵大小的瑩白色球體。

“好美。”君歡贊嘆,當真是美得。那些冰雪清靈單薄,薄如蟬翼,淡藍色的光暈像是流動的水銀,被這樣一層層的包裹在中間的那顆雪魄,散發着柔和的光暈。

采薇指了指,“那就是雪魄。”

“就是這個,一笑才能說話才能走路才能笑?”君歡怔怔道,“就是因為這個,一笑才能活着?”

采薇卻搖了搖頭,“不,你錯了。”

“诶?”君歡訝然。

“雪魄是很重要沒錯,但還有一樣東西是必須的。”采薇忽然笑了,“神之血。式微用了三滴神之血一顆雪魄造成了一個一笑。一笑沒了雪魄,神之血幹涸,所以才會變回木偶的樣子。”

“那要怎麽辦?”君歡有些發急,“到哪裏才能找得到式微,要怎樣才能讓他賦予一笑神之血?”

“呵呵。”卻是采薇輕笑出聲,“北方有大帝,采薇佐其濱,式微落之初,紫薇司其殷。你不要忘了,我也是神,這個世上,不只有式微一個神。那時候,采薇式微紫薇三帝何等的逍遙何等的友愛,可惜啊可惜……”

他卻又不繼續說下去了,君歡也不問,她其實并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

若是她好奇心強,必定一早就去查探身體的主人究竟姓誰名誰,可是她沒有。

“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采薇又道,“神之血不會那樣簡單的消失。這三滴神之血只是幹了,若是得到雪魄的滋潤自然會蘇醒。”

君歡心中如一顆大石頭落地,她忽然朝采薇跪下去,“采薇,救活一笑吧。”

采薇被她這一跪弄的有些不知所以,“你這是做什麽呢?”

“救他,不管你心中恨着誰愛着誰,但是我是言君歡,我是個凡人,我在求一個神,救救我最重要的人。”君歡淡淡笑,“神,救救一笑吧。”

采薇眼神緩和了幾分,卻吐出這樣一句話,“神,不救人。”

卻一步一步的朝雪魄走過去,像是采摘一個熟透了的果子一般摘下那顆雪魄,然後将一笑從君歡懷裏抱出來平放在冰雪之上,“可,一笑不是人。那麽神救一救,也并非不可以。”

他緩緩的擡起手,修長的指尖輕輕劃破虛空,一點白亮的光閃過,然後他負手指額心,閉上眼睛,那白光如細線一般,從他的手指一直透入腦海之中,君歡靜靜的看着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太辛苦,她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臂守在一邊。一笑啊,救回你真的好辛苦,可是不救回你,會更痛苦的。

采薇移開點着額心的手指,然後引着那白光落入一笑的眉宇之間,一道道熒光如同飛花一般沁入一笑身體裏去,采薇另一只手中握着雪魄,雪魄像是受到那白光的吸引,緩緩的脫離他掌心飛到半空,然後開始打旋兒,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被白光牽引着朝一笑的心口靠近,然後忽然白光一爆,君歡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因為閉上了眼睛,所以并沒有開到,在白光暴起的那一瞬間,一笑的雙眼呼啦一下睜開,緊接着在他徹底睜開雙眼之前,采薇咬破雙指,指尖沁出殷紅的血珠來,直直的對着一笑的雙眼點去,“為人相,為畜生相,轉輪回,滅輪回,神我歸隐,為路,為風,為雨,引為佐,佐為雪魄,魄為之生,生生不息,歸來!破!”

君歡艱難的睜開雙眼,那陣白光已經消散的無影無蹤,一笑的眼睛微微閉着,臉上卻有了一點淡淡的紅暈。

這一瞬間,君歡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她飛快的撲到一笑身邊,卻不敢碰到他,她小心翼翼的喚,“一笑?”

一笑眼睫微微顫了顫,然後極其緩慢的睜開了。漆黑的眼眸轉了轉,然後看到了少女潸然欲滴的雙眼,那裏隐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喜的悲的,一時間他分不清。

腦海中走馬觀花一般閃現的是過往的記憶。那些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存在的,一直轉到烈焰之境之中的,然後一切猛然斷裂,如齑粉一般粉碎,慢慢沉澱在他的腦海深處。

“君,君歡?”他聲音帶着幾絲茫然,“君歡?”

君歡用力的點頭,凝聚在眼角的淚珠終于滴落,打在他臉上,他擡起手觸了觸,滾燙無比,“君歡不要哭。”

君歡喜極而泣,擡起手背用力的将眼淚抹去,可是不曉得為什麽,那淚珠子像是怎樣都擦不掉,在她揮手之間迅速的凝結,她有些狼狽,“我沒有哭,笨蛋,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在哭?”

他慢慢從地上坐起來,然後張開雙臂将他攏進懷裏,是熟悉的那個微涼的懷抱,君歡哭的更兇了,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笨蛋一笑,笨蛋一笑。為什麽什麽都不說的就消失不見,為什麽讓我那麽傷心,為什麽說過的話要不算數?”

一笑什麽都沒有說,他眼神很奇怪,似乎之前的那絲混沌消失不見,如清澈的水填了幾絲藍,變得深沉了一些,他只是這樣靜靜的抱着她,感受這她的不安,感受她因為他終于活回來的喜悅。那些以前要想很久很久才能想明白得問題,此刻忽然就明朗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站在一邊發愣的采薇,腦海之中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他和式微住在不歸山下。有一日雪鳥來報喜,說是有貴客到。那一日,到的其實就是采薇。

采薇仍舊是記憶之中的銀發銀袍,眼神邪肆絹狂,他去找式微,似乎是為了救一個人。

記憶到此為止,其餘就化為混沌,畢竟太多太多年了。而且那時候,他似乎很笨很笨,根本記不住事情。

這樣的記憶本來早就已經被遺忘了,可是此刻這樣清晰的被回想起來。

原來在很久遠的年代裏面,他就已經見過采薇。

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采薇似笑非笑的轉過頭來,眼神帶着幾分狡黠,對着一笑張了張嘴,唇形動了動,然後旋身之間消失在這冰雪之中。

一笑身子一僵。

因為采薇最後留下的兩個字——

——那兩個字,分明是木偶。

第三十話 歸心似箭

不知何時,懷裏的少女不再動彈,一笑低下頭去,頓時覺得有些好笑,少女閉着眼睛,眼角還有晶瑩的淚珠子,可是分明已經睡着了,他懷裏濕了一大片,可是——很溫暖啊。

不自禁的就彎了唇角,他輕輕喃喃,“分明是君歡在說謊啊,不是說沒有哭的麽,明明哭的這麽兇。”

她也不知道究竟多少日子沒有睡過安穩覺了,此刻雙手揪着他的衣襟,抓的那樣緊像是害怕他會随時消失不見。心裏有個角落忽然就變得好溫暖,曾經他的全部世界就只有式微。

那年,他從冰雪之中睜開雙眼,然後式微賜予他一笑的名諱。

那後來的日子真的太過于漫長,他記不起更多的事情。可是他想起來自己究竟是個什麽。

他是個木偶,他只是個玩偶,因為有神賜予的神之血和千年雪魄才能有了靈識才會說話,會笑會走路。他無奈的笑了笑,竟然忘記了。

而現在之所以這樣清楚的知道了這些,卻是因為那兩滴血珠。在他睜開雙眼的一瞬間,采薇用自己的血為引子,打開了他最後一絲混沌的神智——

他記起來了,那時候式微消失之前,就是想替他開啓這最後一絲神智的。可是沒有來得及,最後式微沒有來得及做完這件事情就消失了。

一笑站起身來,抱着君歡往回走。腦海中卻是浮現君歡帶着他尋找另一顆雪魄的記憶,那兩滴神之血,将采薇想要告訴他的東西,盡數封存在那裏。

君歡說,一笑在哪裏,我在哪裏,只要他還願意站在我面前保護我,那麽永遠的說不讓我一個人,我就哪裏也不去。

君歡說,我不管一笑是什麽,玩偶又怎麽樣?人類又何嘗不是你們神無聊之中捏出來的玩偶?一笑和我們有什麽區別?玩偶也好,人也好神也罷,只要能笑能哭能說話,會說喜歡,就一定有活下去的資格。

君歡說,我謂君一笑,君言我之歡,言君之歡,為之一笑。

一笑笑的就像是要哭出來,“明明傻的是君歡,哪有人喜歡一只木偶,哪有人願意這樣對待一直玩偶。”

一笑變了,不再是那個單純的一點雜質都不帶的一笑,他已經可以完完全全的想問題看事情,被開始了最後一絲神智,他已經——最接近于一個人了。

接近麽……一笑看着自己的心口,那裏隔着一會兒就會跳動一下……

是,心跳麽?沒有心人玩偶,會有心跳麽?

“君歡,謝謝你。”他喃喃,“謝謝你。”

推開門,冥藍已經不在那裏了。一笑沿着君歡帶他來的路折回去。黑暗的盡頭,會是希望麽?

君歡醒過來的時候,手在虛空抓了一抓,大喝一聲,“一笑!”

“我在這裏。”一道淡淡的聲音傳入她耳中,然後一只手握住了她還伸在半空之中的手,輕輕一握,冰涼的觸覺那般熟悉,君歡猛然坐起來,細細打量眼前人的模樣,忽然就想起來。在冰雪之境她竟然哭到睡着,頓時臉頰浮上兩片紅暈,她有些別扭的抽回手來,然後悶悶道,“我睡了有多久了?”

一笑微微一笑,“你睡了很久了。”

君歡這才打量起四周來,是一間簡單的客房,客房朝南,外面日頭正好,鳥語花香,一片大好時光。

“這是哪裏?”君歡困惑,“采薇去哪裏了?你是怎麽将我從地獄帶回來的啊。”

“這裏是酆都。”一笑慢慢的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采薇去了哪裏,我背着你從地獄出來的。你睡的很好,我沒有叫醒你。”

君歡一愣,“你走過弱水?”

一笑搖搖頭,“不,我可以飛過去。”

君歡眼睛瞬間瞪得老大,她不可思議的看着一笑,“飛?”

一笑點點頭,“恩,我身體之中有神之血,所謂只是飛過那弱水并沒有問題。”

君歡心中忽然閃過一道疑惑,她總有一種違和感,可是又完全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對,一笑還是一笑,他們是子啊酆都城的客棧——種種都沒有不對勁。

“哦。”困惑的應了一聲,君歡忽然腦中一亮,她飛快的抓住一笑的手臂,湊近他的臉仔細的看,像是在看他的身體之中有沒有藏着另外一個人一樣,她困惑道,“不是采薇,可是一笑啊,你什麽時候想問題這麽快就能想出來?怎麽會這樣清晰迅速的回答我?”

一笑渾身一顫,眼中眸光柔了柔,唇角抿出一個淡淡的弧度,“我也不知道。”

君歡才不相信他的話,他一把托起她的下巴,然後繼續凝視他的雙眼,“難道是被采薇俯身之後,腦袋瓜子變靈光了?”

她又飛快的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又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看,她的臉近在咫尺,眼睫如蝶,一對眼眸如瑪瑙一般,臉頰微微有些紅,呼吸溫熱的掃在他臉上,那一瞬間,像是受到某種蠱惑。一笑眼神有些迷離,無意識的靠近她,然後,輕輕在她唇上逐了一下。

君歡腦中轟然一陣響,她熱血上臉通紅一片,眼神像是要滴出水來,“一笑!”

她忽然暴走,一把揪住一笑的衣襟,然後用力一拉,一笑一時不備叫她拉到床榻上,君歡翻身一滾,直接将一笑按在粉色的棉被上。

該時候,一笑的發髻有些散,烏黑鋪撒開來,他臉頰同樣有些紅,甚至有些微的呼吸喘息,他問問的看着君歡。君歡伸手拍拍他雙頰,“快快快,你是誰,快給我從一笑身體裏爬出來!”

手被人握住,一笑緩緩的笑了,“我就是一笑,這個身體裏,只有一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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