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事有隐秘
楚王府中偌大的書房裏,楚王輕輕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擡眼看着窗外的雪景月色,輕聲道:“你們急了?”
桌旁的一名長相陰柔的男子轉過頭來,盯着楚王的雙眼,眸中透出一抹不虞,壓着嗓子道:“不是我們急了,而是你太慢了。”
“你們不懂我那個弟弟,也不了解我那個姐姐,”楚王淺淺一笑,嘆了一口氣,低低地道:“我懂他們,他們吶,他們都在等着我出手呢,可我就是不想如他們所願。”
那名男子冷冷一笑,不以為意地問道:“你怕了?”
楚王搖了搖頭,面色平靜地道:“我有什麽好怕的?”
男子聽着楚王的回答,嗤鼻一笑,低頭說道:“你不怕,為何将計劃一拖再拖?你忘了你娘是怎麽死的?要不是我們,你也就是一只惶惶不安的狗崽子。怎麽?現在翅膀硬了,就想撇開我們了?”
楚王聞言,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而後深深吸了口氣,唇邊勾起笑,只不過笑裏帶着一分苦澀,平靜地道:“我自然沒忘。”
“一着不慎,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楚王盯着男子的臉,仔細看去,那張臉的輪廓和他有幾分相似,他很認真地說道:“稗昀,我希望你們能夠慎重點。”
男子,也就是南蠻賢王稗昀,聞言撇開眼,站了起來,冷聲道:“我們自有分寸,到時你按計劃配合我們就可以了。”
稗昀甩袖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轉過身說道:“記住,我是你舅舅。”
楚王看着稗昀離開,好一會兒,他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憑你,也配?”
書房後,咔噠一聲,從暗室內走出一個人,那人走到桌邊,輕聲道:“殿下,和南蠻合作,不喾于與虎謀皮。”
“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楚王深深看了一眼走出來的郭淮,忽然開口說道:“有時候,本王真的覺得人生太不公平。不說獨得父皇寵愛的高陽,就連小可憐一般的李明恪,都有甘心為他赴湯蹈火的陸安衍。”
楚王擡起頭,臉上帶着幾分惆悵:“如果本王什麽都不知道也就罷了,偏偏……李明恪真是好命吶,當年我就看不慣他那副天真的模樣,可惜有個為他出頭的陸安衍,要不然他何曾能夠有今天!郭淮,你說,我怎麽就沒有這麽一個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人在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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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這話說的輕巧,但是話語中的意思卻是異常沉重,沉重到讓辯才無雙的郭淮都接不上話。他看了一眼楚王,心中隐隐有一個想法,或許楚王早就懷疑他的身份了。
郭淮沉默了許久,對于楚王,他的情緒很複雜,他在楚王身邊十來年了,楚王這人呢,你說他壞麽,倒也不是,說他好麽?但很多時候的舉動卻又讓人捉摸不透。可終歸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緩緩說道:“殿下,現在還來得及。”
“落子無悔吶,我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楚王微微譏諷說道:“郭淮,我不是先皇血脈。”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将郭淮震得半天都回不了神,他的面容不由得僵硬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慘淡地吓人。
然而楚王卻似乎毫無所覺,他出口的語調,依舊是那麽地正常,仿佛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平靜地道:“所以,先皇從來沒有想過立我為儲君的。”
這話說完以後,他眼光轉過,看了郭淮一眼,看着臉色難看的郭淮,忽然笑着道:“怎麽?怕我滅口嗎?”
郭淮低着頭,沒有回應,也不敢回應。他沉默地将剛剛楚王的話放在心頭,多年來在腦中的數條疑惑于此刻豁然開朗。莫怪乎楚王手中竟然沒有護衛皇家的暗衛,而只有他自己培養的暗侍。莫怪乎楚王雖然手掌東大營裏的兵權,卻只能調動東大營中他自己的嫡系兵馬。
楚王見郭淮不回應,無趣地撇撇嘴,淡淡地說道:“別怕,我只不過是覺得有點沒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郭淮,嘆息道:“先生,你我相伴數載,這點情誼還是有的。到了那天,你就自行離府吧。”
郭淮沉默了很久,沒有接楚王的這一句話,斟酌良久以後,他才輕聲說道:“殿下,何不放手?您畢竟還是大齊的楚王。”
“放手?”楚王聽着郭淮這一句話,他忽而自嘲地輕笑出聲。而後眼神淡然,慢慢地收斂了心神,他搖搖頭,冷漠說道:“先生,這條路是我選的,無論如何我都要走到底的。要麽生,要麽死。”
“殿下,您還有王妃,還有您的一雙兒女。”郭淮想了又想,終究是還是忍不住又勸道。
楚王聽到這話,有些失神,良久以後,才開口道:“他們啊,這都是命。先生,夜了,你去歇着吧。”
郭淮看着楚王那張逐漸恢複平靜的臉,心中嘆了一口氣,躬身行禮,慢慢退出書房。
“先生,這段時間,還是要煩請您在府中待着。”楚王忽然又開口道,“待事情了結後,本王只會放先生離去。”
郭淮心頭一寒,寒意在屋內飄蕩開,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是”,而後退了出去。
一夜飄雪,到了清晨,雪就停了。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透了出來,光線反射在晶瑩剔透的雪上,蕩開淺淺的光暈,頗有一番銀裝素裹的意味。
西城別院裏,陸安衍皺着眉頭坐在床上,他接過遞到面前的藥碗,并沒有喝下去。只是看着眼前本不應該出現在城裏的小滿和李越,沉默了好一會兒。
榮銘從門外走了進來,對屋內的沉悶毫無反應,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先退下去。
然後他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解釋道:“別想了,人是我喊回來的。”
陸安衍慢慢地把苦澀的藥汁喝下,随手将藥碗放在床旁的高幾上,頓了頓,道:“讓他們回去。”
“安衍,”榮銘看着陸安衍冷淡的模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嚴飛還傷着,你身邊的人這次也折了不少,至于調來其他人需要時間,而且大幅度調動,太引人注目了。他們,你畢竟用的慣。”
陸安衍沒有接話,垂下眼眸,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陸安衍,這世上沒有什麽面面俱到。”
榮銘說話很直接,他的臉上收起了日常的嬉笑,顯現出與往常完全不同的冷酷。
“更何況,你也不是什麽聖人。”
陸安衍擡起了頭,臉色微微發白,他側過頭看向窗外,良久,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放心。”
榮銘的臉上有些猶豫,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你身上的傷,我處理過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不要使用內勁,你……”
他看着陸安衍蒼白的臉,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接着道:“罷了,讓你不要動用內勁是不可能的,但你至少不要過度使用,尤其是釘在你體內的十三針,至少你得保證釘在你胸口大穴裏的那一根不崩出來,那一根是用來護着你的心脈的,它在,至少我,還有機會救你。”
話說到最後,榮銘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看着陸安衍弱不勝衣的模樣,他心中突然浮起一縷不安,宛如梗着一團棉絮,輕飄飄地渾不着力。
“陸安衍,為什麽這麽替李明恪賣命?”榮銘将床邊高幾上的藥碗拿到桌上,低低地問了一句。
陸安衍沒有回話,榮銘也沒有繼續追問,只嘆了一口氣,大步走出房間。
“因為,我答應他的。”陸安衍輕聲說道。
走至門口的榮銘腳下頓了頓,陸安衍好像想到了什麽,微微笑了下,眼裏帶着一抹懷念,溫柔地道:“何況他不僅是帝王,也是兄弟。愛護自家兄弟,不是很正常的嗎?”
“愚蠢!”榮銘有些惱怒地斥責了這麽一句,就甩袖出了門。陸安衍,你把他當兄弟,可知他心中如何想的?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
陸安衍看着榮銘拂袖而去的身影,低低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面前遞來一盞溫水,陸安衍擡頭看向眼前的人,是小滿。
小滿一臉局促不安地端着水杯,低下頭不敢看陸安衍。
陸安衍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後,啞着嗓子道:“既然回來了,那就和以前一樣,待在我身邊,你、們今後要謹言慎行,小心行事。上京城最近不大太平,你們要注意安全。”
他的雙眼掃過兩人,落在小滿身上,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最近看來倒是清瘦了一些,圓潤的臉瘦削了點,看着倒是比以前沉穩了不少,或許,他不該将小滿帶到上京。
“是。”
“是。”
陸安衍沒有多說什麽,疲憊地閉上眼,李越和小滿相視一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映照在陸安衍的臉上。在熹光裏,他的臉色顯得異常白皙,緊皺的眉頭,微抿的雙唇,平添了一分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