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秋寒涼,風似刀子割臉。

樂城的街道原本十分熱鬧,這幾日寒氣太盛,人較往日少了近一半。

老婦人緊緊拉着小姑娘的手,連拖帶拽快步向前走着。

小姑娘腳下踉跄兩步,差點被她拽一個跟頭。

她委屈的扁扁嘴,想要叫住祖母,可惜她說不出話來,只得繼續快步跟着。

小姑娘很少到鎮上來,方才的委屈逐漸被街道兩旁的繁華吹散,以至于祖母停下腳步時,她才反應過來,她們到了。

不對啊,這不是做新襖的地方。

小姑娘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這座華麗的高樓。

很快,高樓後門走出一個男人。

這男人樣貌可怖,眉毛上有一道食指長的疤痕,他眯着眼打量她,半晌後開口問:“可有什麽毛病?”

老婦人忙笑着道:“這可是我親孫女,翻過年就滿十歲了,身體好,又聰明,什麽毛病都沒的!”

男人上前一步,“瞧着樣貌倒是個苗子,”他沖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唱個曲兒給叔叔聽聽。”

老婦人趕緊将小姑娘向後拉了一把,“這孩子認生,她……”

“啊、啊、啊!”小姑娘撕裂般幹澀的聲音忽地将老婦人打斷。

她指着自己的喉嚨,拼命搖頭,似是在極力證明自己無法說話,是個啞的。

老婦人回頭狠狠剜她一眼,拉她胳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一捏。

Advertisement

小姑娘疼得眼淚瞬間湧出,她想跑,可是跑不了,想呼救,卻也喊不出聲。

不是說好做新襖嗎,祖母為何要賣我,我不想賣到這種地方,我要回家,娘,我要找我娘……

小姑娘用盡全力,可那張粗糙又布滿皺紋的手,似一把無堅不摧的枷鎖,任她如何都無法掙脫。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白長一張臉蛋,同你那沒用的娘一樣,養頭豬都比你們有用,賠錢玩意兒……”

我沒用,我錯了,不要再罵了,不要打我了,我錯了……

林月芽是哭着醒來的。

睜開眼看到周遭熟悉的環境後,她長出一口氣,擡手擦掉額上細汗。

六年了,那日的場景她依舊記得,她甚至連那座酒樓在何處,門前挂了幾盞燈籠都記得。

那種地方是做什麽的,她聽村裏人講過。

回去的路上,祖母對她的打罵都不及那座酒樓帶給她的恐懼。以至于每年天氣轉涼時,她的大腦都會不受控制一般,時常夢到這件事。

不過,好在兩年後她逃出來了。

如今她身處上京的永安侯府,主母曾是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已過世的老侯爺則是聞名大齊的永安侯,傳聞中他武功蓋世,文采飛揚。而小侯爺李蕭寒,更是大齊最年輕的大理寺卿,經他手翻案的錯案怨案不計其數。

能在這裏得到庇護,是她的幸事。

林月芽起身來到院子,順手就在地上放的盆裏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水很涼,清甜醒神。

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還未瞧見人,就聽到說話的聲音,“月芽啊,這天瞧着要變了,你趕緊去一趟永樂街,将月初訂的那匹桑蠶絲取來。”

林月芽放下手中的瓢,沖剛走進院裏的人露出甜甜的笑。

“別傻樂了,”季嬷嬷将訂單遞到她面前,叮囑道:“快去快回,記得帶把傘。”

林月芽點點頭,将濕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胡亂摸了兩下,這才接過信,将它小心翼翼折好,放在懷中。

雲繡館就在永樂街上,走路過去只需一刻鐘。

林月芽抱着木盒走出雲繡館時,陰雲已在不知不覺中爬在上京頂空。

這才剛至酉時,天竟黑成這樣,季嬷嬷說得可真準,是要變天了。

林月芽讨厭下雨,就算撐着傘,鞋子褲腿依舊會被淋濕,她趁還未落雨,就抱着木盒朝永安侯府的方向小跑。

路過長樂巷時,她慢慢停下腳步,她輕咬着唇,怔愣片刻後,最終還是低頭走進巷子。

最多只等一盞茶,若是沒将人等到,她便立即往回跑。

瘦小的身子依靠在石牆上,林月芽一手抱着木盒,一手從懷中摸出一個藏青色荷包,上面繡着兩個好看的字:葉默。

一聲悶雷驚散了頰邊的梨渦。

她将荷包重新放回懷中,就在轉身離去的剎那,那個熟悉的聲音終于傳來:“月芽!”

好看的梨渦又回來了,林月芽扭頭沖身後的男子笑。

葉默小跑到她面前,氣喘籲籲地道:“今日私塾有事,耽擱了工夫,幸好沒和你錯過。”

這裏是他們三年前就約好的地方,不論是葉默下私塾,還是林月芽出來辦事,都會刻意在此處等上一陣,若是碰到了,就将東西拿給對方,若是碰不到,便只能下次再說。

葉默心知林月芽着急回府,便一面說着,一面打開手帕,将裏面的碎銀遞出,“這是近兩個月香水街賣出的銀子,你繡的那些全部賣完,”他擡頭望了一眼天色,接着道,“你抓緊時間清點一下。”

香水路是上京尋常百姓最喜歡逛的地方,整條路皆是臨街鋪子,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而永樂街卻不同,這裏出入的多是上京勳貴,就拿方才林月芽去的那間雲繡館來說,裏面随便一條帕子,都能趕上尋常百姓數月的開銷。

林月芽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銀子捂住,她沖面前因為一路疾跑,到現在還在喘粗氣的男人笑着擺手:不用清點,我信你。

一同從前,沒有任何聲音,葉默卻是看懂了,似也聽到了。

葉默目光落在林月芽彎彎的眉眼處,他們已兩月未見,他竟覺得林月芽與之前不同了,卻又看不出哪裏不同。

葉默晃神一瞬,便立即移開目光,“你啊,總是這麽容易相信別人,日後若是被人賣了,怕還是要替人數錢。”

林月芽輕笑指了他一下,随後拍拍自己的胸口:因為是你,所以才會信任啊。

葉默看着林月芽,再次怔愣出神。

一聲響雷将二人片刻的安靜打破。

葉默私心不舍,卻還是開口催她:“要變天了,你快些回去,莫耽誤了府上的差事。”

林月芽卻沒急着走,她将手中的傘舉到葉默面前。

侯府的路就幾步遠,只要她跑快一些,不會被淋着。葉默來這裏等她本就已經繞了路,若是讓他淋到雨,林月芽會心裏愧疚的。

見葉默不收,林月芽有些着急,她指着葉默懷中的書,用力做出口型:你不怕,它們怕。

葉默輕笑,終是接過傘,“好,傘我收了,下次見面還給你。”

林月芽松了口氣,準備離開時,她忽地想起來還有一事,忙從懷中取出荷包,遞給葉默。

葉默又是一瞬的怔愣,随後趕緊将東西接到手中,這荷包雖用的普通布料,卻十分精致,尤其是上面那兩個字,竟像畫上去的一般。

葉默忽然想到什麽,不可置信地擡眼看她,“你不是不識字麽?”

林月芽笑着在他懷中的書上點了一下,接着又拍拍胸口,做出縫東西姿勢。

葉默看明白了,開春的時候,他送給林月芽一本刺繡錦集,上面有他的名字。

林月芽聰慧,即便不識書上的字,那些圖案上的款式,她也能自己琢磨出來,這荷包上的那朵海棠的樣式,就是和書上學的。

見葉默露出欣喜的神情,林月芽便放心了,她不敢再耽擱功夫,轉身便朝巷外走。

待走到拐彎處,她的胳膊倏然被一張大手拉住。

林月芽到底是吓了一跳,原本就白淨的小臉更加白皙。

葉默在對上面前這雙水亮清澈的眼眸時,那番藏在心頭許久的話,再也咽不回去。

“月芽,明年的科舉,我定能高中。”

皇上病重,三皇子代理朝政,眼下一宗科舉舞弊的大案被牽扯而出,像他這樣的寒門學子,終是看到一絲曙光。

葉默有這個自信,只要科舉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他定能高中。

林月芽對這些事情不了解,但是她相信葉默,她沖他用力地點頭,以示肯定與支持。

葉默忽地就結巴起來,“那、那你的,你剩下的贖金,我、我來替你交。”

葉默從一開始就知道,林月芽這樣每日每夜做繡活,為的就是早日替自己贖身,當初季嬷嬷便說了,她簽的是活契,只要勤快些,十來年就能贖身。

林月芽感謝葉默這幾年的幫忙,但用葉默的錢來贖身,她做不到。

林月芽将掌心放在胸口,口型緩慢:我的贖金,我自己來交。

她的神情無比堅定,認真。

葉默愣住,待回神後,忽然意識到什麽,趕忙将手松開,“那好,我等你。”

一滴細雨落在額上。

永安侯府側門,小厮聽到急匆匆敲門聲,打着哈欠懶洋洋将門打開。

林月芽是跑回來的,胸口一起一伏,帶着歉意對小厮點了點頭。

小厮的眼神落在她胸前,帶着一絲不懷好意與玩笑。

林月芽趕緊将木盒抱高,擋住小厮視線,轉身就朝裏面跑。

小厮望着那倉皇而去的背影,搖頭啧啧。

侯府規矩是重,但私底下關系相熟的打情罵俏也不是沒有,只可惜這林月芽有季嬷嬷護着,他即便是有心,也沒膽啊。

季嬷嬷兇着呢。

季嬷嬷在側門等了許久,看到雨點,這才回到廊上等她。

見林月芽喘着氣跑上長廊,季嬷嬷立即迎上去道:“你啊你,這次怎地去這麽久,下次再磨磨蹭蹭,就不允你去了。”

林月芽趕忙攬住季嬷嬷胳膊。

季嬷嬷在她腦袋上輕輕戳了一下,“不是囑咐你帶傘麽,丢魂似的不記得帶,你如今已有十六,天若晚了更出不得門,咱家月芽生得這般水靈,萬一被哪個腌臜貨起了壞心可怎麽了得?”

季嬷嬷的話匣子一開,便輕易合不上,她一面念叨着,一面拉着林月芽陪她去格蘭院放東西。

季嬷嬷說得都對,林月芽頻頻點頭,可聽得久了,難免出神,她不由想起方才在巷子裏,葉默說得那句話。

那句要等她的話。

暮色漸深,季嬷嬷眼神不好,林月芽又心中有事,兩人不知怎地就和迎面走來的趙嬷嬷撞了個滿懷。

林月芽懷中的木盒直直撞在趙嬷嬷身前,趙嬷嬷一聲驚呼,整個人跌坐在地。

趙嬷嬷是長公主從宮裏帶進府的老人,就連侯爺都對她十分敬重。

林月芽吓得瞬間白了臉色,趕忙要去扶人,季嬷嬷卻一把将她拉在身後,搶上一步将趙嬷嬷扶起,随後手中變戲法似的,多出幾個碎銀子,她一面朝趙嬷嬷手上塞,一面堆着笑臉賠不是。

趙嬷嬷眉心緊蹙,若不是着急辦事,她不會輕易算了,她收下銀子,嗔怪一句打算離開。

路過林月芽身側時,她忽地停下,“怎麽是個生面孔,你是哪個院的?”

林月芽早就吓得臉色煞白,她怔怔地看着趙嬷嬷,不知如何回話。

季嬷嬷忙替她回道:“她是我表侄女,進府四五年了,我近來腰不好,就讓她順便幫我把東西搬進來。”

趙嬷嬷一雙厲眼在林月芽身上細細打量,“你為何不說話?”

季嬷嬷道:“她是個啞的,打小就不能說話。”

啞的……

趙嬷嬷那雙細眼忽地一亮,“你退下,人我帶走了。”

說完,她拉着林月芽轉身朝主屋走去。

作者有話說:

開新文啦!

希望大家喜歡哦!

預收文:《囚春嬌》

文案:

寧妱兒天性爛漫,嬌俏可人,卻天生患有心疾,自幼便寄養在學醫出身的姑母家中,姑母一家待她視如己出,在及笄這日,又将她與青梅竹馬的表哥定下婚事。

——

寧妱兒頭一次見到沈皓行時,他一身墨色站在閣樓上,直直地望着她,身旁丫鬟小聲道:“那是魏王。”

大齊四皇子魏王,溫潤如玉,俊雅非凡,待人極為和善有禮,只是年過二十還未婚配。

表姐掩嘴偷偷道:“因為他有斷袖之癖。”

——

寧妱兒與表哥一起時總能碰到魏王,逛燈會看到他,去山上祈福看到他,就連表哥帶她去挑喜服時也能碰到他。

寧妱兒覺得沈皓行看表哥的眼神不對,于是特地站在中間将他們二人隔開,到最後,她幹脆勸表哥不要出門。

——

成婚這夜,喜房內緊張又興奮的寧妱兒忽然暈倒。醒來時她身處密室,在昏暗的燭光下,她看到沈皓行朝她走來。

看到熟悉的面孔,寧妱兒激動地沖他喊道:“王爺,快救救我,我被人綁架了!”

魏王來到她面前,溫笑着替她撫去額上的灰塵:“別怕,我只是心悅于你,不會傷害你的。”

寧妱兒:……

(蠢蛋病弱小慫包X白切黑瘋批王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