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蕭寒身體頓時僵住, 埋怨的話梗在喉中說不出口,他覺察出身體的異樣,這才意識到那暗箭有毒, 若在以往,受傷的第一時間他便會有這樣的意識。
今日他失神了。
李蕭寒但凡出門便會帶着特制的解毒丸, 他趁還有意識,連忙将林月芽推開,一邊拿藥瓶, 一邊問她:“你受傷了麽?”
他聲音已經開始含糊不清, 月色下,他的唇色以至黑紫。
他眼前泛起白霧,看不清林月芽方才說了什麽, 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受傷,他背靠着一棵樹幹,強撐着将藥瓶摸出,雙手一直發顫未能将藥瓶打開。
林月芽也反應過來, 趕忙将李蕭寒手中的藥瓶接過去,問他:要吃幾個?
李蕭寒沒有任何回應, 身子順着樹幹向下倒去。
林月芽想要拉他,可他身子太重, 根本拉不起來,最後兩人一起摔了下去。
林月芽從地上爬起, 在一片黑暗中将掉在地上的藥瓶尋到, 可不知到底吃幾粒才能有效果,索性就将裏面的解藥一股腦全部倒了出來, 約摸有七八粒, 全部放進李蕭寒口中。
李蕭寒此刻已經徹底失去意識, 不知吞咽,林月芽又連忙跑回馬車中,從裏面取來水袋。
她喝下一大口水,以口相喂,好不容易将那幾粒藥送下去後,她的口中也滿是苦澀的藥草味。
立春之後的山間,深夜冷得駭人,留在這裏就算不被刺客殺死,也會被凍死。
眼下也只有躲進馬車裏,才能勉強熬過今晚。
馬車就在不遠處,若只她一人倒是好辦,如今還要帶着李蕭寒,這就讓林月芽為難了。
她不會趕馬車,就只能将李蕭寒往馬車的方向拉。
她試了一下,根本拖拽不動。
夜裏越來越冷,李蕭寒的氣息也變得更加薄弱。
林月芽想了想,又從車上取來棉被鋪在地上,用力去推李蕭寒。
李蕭寒的身子在落葉和泥土堆裏翻滾兩圈,終于被她推到了棉被上。
林月芽擦擦額上的汗,氣喘籲籲地起身,十指緊緊拽住棉被的一角,咬起牙根就将李蕭寒往馬車的方向拉。
這才剛拉了兩三米,李蕭寒就從棉被上掉了下來。
林月芽也被慣性閃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也沒管身上的疼痛,再一次從地上爬起來,重新鉚足勁兒将李蕭寒推上棉被。
這次她又将腰帶解開,把李蕭寒的兩只手綁與棉被綁在一起,這他便不會輕易掉下去了。
她背過身拼艱難地拉着他,豆大的汗珠從發絲間垂落。
李蕭寒,你先不要死好不好。
等回到上京,你将身契還我之後,你再……
林月芽實在沒有力氣了,她停下來大口喘着粗氣,回頭看了眼月色下灰頭土臉的李蕭寒,嘆了聲氣,繼續用盡全力地拉他。
約摸只剩下一半距離的時候,林月芽小腿一軟,整個身子又撲在了地上,随後便一聲接着一聲地咳嗽起來。
她真的拉不動了。
林月芽爬到李蕭寒身旁,她眼淚又開始向外湧,她看着眼前面色蒼白的男人,許久後,她用棉被将李蕭寒裹好,這才從地上慢慢起身,向馬車走去。
可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回頭看他,看了兩眼,便又強迫自己往前走。
就這樣反反複複幾次,林月芽已經來到了馬車旁,最後準備上馬車時,林月芽又看了李蕭寒一眼。
就在這時,遠處靜谧無聲的樹林裏,忽然傳來幾聲淅淅索索的聲音。
林月芽立即警惕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個黑影從那邊快速地向這裏跑來。
山林裏不乏走獸,林月芽心下一驚,來不及多想,踉踉跄跄爬上馬車,将馬車門緊緊合上。
待她躲進馬車裏,聽到一聲狗叫,随後又傳來“咯吱咯吱”踩樹葉的聲音,還伴随着幾聲咒罵。
“讓你找咱家的豬,你不好好找,找個死人幹啥!真是白眼狼,就該把你回頭炖了去!”
林月芽小心翼翼将車窗推開一道縫隙,借着月色向外看去。
方才的黑影原是一只狼犬,此刻它正在李蕭寒身邊來回轉悠,時不時沖身後趕來的男子大叫。
“行了行了,大晚上你可別叫了,淨給咱家添亂子!”
男人手裏拿着火把,望了眼不遠處的馬車,伸手在狼犬的背上拍了一下,“大黃,走了走了。”
名叫大黃的狼犬沒有聽話離開,而是沖馬車的方向叫了兩聲,随後它低頭将棉被刨開,朝着李蕭寒的臉就是一頓亂舔。
“呀!”那男人蹲下來仔細看了看,不由驚訝道,“這咋是個活的。”
他起身将四周打量了一圈,最後還是決定不要惹事,拉着大黃脖子上的套圈就要走,“行了行了,不該管的咱們管不得,回去該挨老娘們罵了!”
就在他強拉着大黃要離開時,身後突然傳來倉皇的腳步聲,男人趕忙舉起火把轉身嚷道:“別過來,俺家的狗可是咬死過人的!”
林月芽停在距離他們三四米的地方,她哭的梨花帶雨,直接向男人跪了下去。
老張今年四十好幾了,家就住在這座山的山腳下,兒子在鎮上做小買賣,他們老兩口圈了一塊兒地專門養豬。
晚上老張背着娘子喝了點小酒,迷迷糊糊喂豬的時候忘記關豬圈了,這一下跑了兩頭豬出來,老張被他娘子罵得狗血噴頭,這才趕忙帶着大黃出來尋豬。
這下好了,兩頭豬一頭都沒找到,還要帶兩個不清不楚的人回來,那他回去鐵定是要被狠狠罵一頓的。
老張為難地擺擺手,“姑娘啊,不是我不肯幫你,你看你家相公身上還有血呢,那邊躺着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俺家世代為農,可不能招惹這些……”
林月芽幾步上前,從李蕭寒身上摸出幾張銀票,伸到老張面前。
老張舉着火把一照,登時眼睛就亮了,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大額的銀票,他趕忙又是擺手,“诶呀,這也太多了,你這是存心讓俺們為難吶!”
老張一想到回去沒将豬尋到,心裏就難受,可若是将這些銀票拿回去,娘子應當就不會氣他了,畢竟這些錢,夠将整個豬圈包下來了。
跳躍的火光下,林月芽看到他開始猶豫,便又立即跪下去,一雙含淚的眸子就這樣望着她,不住地沖他作揖。
這人心都是肉長的,老張也知道若是他不出手幫忙,這個漂亮的小丫頭肯定是熬不過今晚了。
“罷了。”老張沖她擡擡手,“趕緊起來吧,地上涼,你來幫我拿着火,我将你男人拉上馬車,至于這銀票,你這丫頭也太實誠了,這太多了,你們留着些,我拿這一張就足夠了!”
老張也不是傻子,若是全部拿光,就是不給人家留後路,将人逼急了,肯定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到底還是借着酒勁兒,若是放在以往,可能他說什麽也不會管了。
老張打小就在地裏幹活,什麽累活苦活都做過,他一身的蠻力,當着就将李蕭寒拉着朝馬車那邊去,到了馬車旁,老張也忍不住嘀咕道:“你家男人看着也不胖啊,怎麽就這樣重呢,這錢可真沒白拿,累死俺了。”
見老張要把李蕭寒往車上抱,林月芽趕緊去搭把手,卻沒想幫忙的時候,懷裏的書掉了出來。
老張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忙将眼睛閉上,一臉嫌棄地別過臉去。
啧啧啧,現在的城裏人這麽開放嗎,看着單純可人的小姑娘,竟然也能随身帶這種書。
林月芽原本凍白的臉倏地一下就紅了,這本《鳳》是她之前為了引開刺客時,故意掉出去又裝在身上的,後來便忙得忘記放回去了。
此刻她也顧不得羞,趕緊将書撿起來胡亂扔進馬車中,這才又開始同老張一起把李蕭寒弄進了馬車裏。
老張在外面趕馬車,大黃也跟着鑽進了車裏。
它湊在李蕭寒身旁,沖着他的臉又開始舔,林月芽從小就知道一般農家養的狼犬,不會平白攻擊人,所以她不怕大黃,還在伸手摸了摸它,但是大黃的心思全部都在李蕭寒身上。
可真是個愛操心的狗狗。
林月芽又在它額頭上摸了幾下。
老張的娘子姓夏,平日相熟的人都叫她夏娘。
她也就是氣頭上将人罵了一通,可沒想到她轉個臉,老張還真的帶着大黃出去尋了,這大半夜的,萬一出了事可怎麽了得。
夏娘披着棉衣站在院子口,嘴上罵着老張是個傻子,心裏卻擔心不已。
見到老張從馬車上下來,又從裏面跳下來個小姑娘時,夏娘驚得一時說不上來話。
老張怕她發作,趕緊就将林月芽給的銀票往裏面塞。
老兩口嘀嘀咕咕一陣,最後夏娘點了頭,“行吧,我去把大郎的房子收拾一下,你趕緊将人抱過去。”
說完,她看了眼林月芽道:“就一晚啊,待天亮了你們可得趕緊走。”
林月芽感激涕零地沖她作揖,夏娘也是個心軟的人,她擺擺手就朝院子裏面走。
于夏娘而言,這兩人的裝扮已經算是有錢人家的了,再看她們出手闊綽,心想這兩人肯定吃不得苦,于是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屋子。
林月芽來到院裏,看到夏娘正在給屋裏燒炕,便跑過去幫忙。
夏娘怕她不會弄,就招乎她去一旁休息,卻沒想到林月芽也是個會幹活的,她做起事情來一點也不含糊。
不到半個時辰,屋裏收拾妥當,老張将李蕭寒放在床上,呼哧帶喘地癱坐在椅子上,滿臉都是汗。
夏娘斜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連個小年輕都扛不動。”
說完她扭頭看了眼炕上的李蕭寒,沒忍住便道:“呦,你家相公模樣可真俊吶,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俊的,就是他嘴怎麽這樣黑呢,莫不是亂在山上吃東西,中毒了吧。”
回來的路上,老張怕夏娘害怕,還特地和林月芽交代了,要她不要提被人追殺的事,林月芽将李蕭寒手上的血跡擦幹,又将他外衣扔了,這才沒讓夏娘看出有何異樣。
身後的老張一聽,趕緊又起身走過來道:“我會給畜生看病,若是不嫌棄,就給你家相公瞧瞧。”
這個關頭了有個會看病的就行,還能在乎這個,林月芽沖老張感激地點頭,退開将地方讓給他。
常年住在山腳下的,家裏也都會備些解毒的草藥,保不齊什麽時候碰到個有毒的蛇蟲鼠蟻。
老張對解毒這事不算陌生,再說他家大黃,小時候亂在山上吃東西,也中過幾次毒,都是叫他給治好的,他将夏娘支開,讓她去取藥。
待人一離開,林月芽忙将李蕭寒的袖子拉開,那條不算深的血跡已經結痂,只是那痂的四周,泛着淡淡的青紫。
老張看了林月芽一眼,也不知這兩孩子招惹了什麽人,竟下這樣的毒,他嘆了口氣,“這毒可不一般吶,不過我瞧着好像散了幾分。”
林月芽掏出一個小藥瓶遞給老張,又指指李蕭寒。
老張将瓶子打開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會兒,道:“這個解藥也是妙啊,怪不得呢,他吃了多少?”
林月芽沖他比劃:八粒,米粒大小。
老張點頭道:“那行了,你甭擔心了,估摸着明個兒就醒了,這幾日你讓他多喝水,好好排排就行。”
林月芽松了口氣,又對老趙不住作揖感謝。
夏娘将藥取回來的時候,老張象征性留了兩粒,卻是沒給李蕭寒吃,裝在袖子裏又給帶了回去。
待周身恢複安靜,林月芽緊繃的那根弦在此刻終于松開。
她回頭看看李蕭寒,這張面容的确俊美,只可惜早已被折騰的灰頭土臉。
他是那樣一個愛幹淨的人,若是明日醒來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指不定要說出什麽難聽話來責他了。
林月芽咬牙又去打水,将李蕭寒面上擦拭幹淨,又簡單給自己洗漱一番後,便徹底不想再多動一下了。
她覺得累,特別累,許久都沒有這樣累過了,她什麽都不想去思考,就想找個溫暖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林月芽脫去鞋襪爬上炕,她躺在最裏側,身下的火炕剛燒沒多久,整個炕還未徹底熱起來,她凍得蜷縮成一個小團,最後她沒忍住,就直接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他們隔着衣服依偎在一起,就這樣沉沉地睡去。
東方的夜空泛起一道白光,夜幕由此開始散去。
李蕭寒醒了,他此刻身子已經恢複大半,除了覺得有氣無力之外,精神狀态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他這身上還搭着半個人。
李蕭寒想将她的胳膊推來,可剛一觸碰到,還在睡夢中的林月芽便蹙起眉頭,又将腿向上提了幾分,而那張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處。
“林月芽。”李蕭寒沉住性子叫了一聲。
好累啊,林月芽扁扁嘴,沒有睜眼,卻又是動彈了兩下。
李蕭寒忽然用力吸氣,那聲音帶着輕微的顫抖,“林月芽。”
林月芽終于睜眼,看到此刻近在眼前的李蕭寒時,她下意識如往常那樣,一緊張就開始握拳。
可随即,她渾身怔住,其中的一只手像是觸碰到了什麽滾燙至極的東西一樣,立即彈開。
“你故意的?”
林月芽懵怔搖頭,想要連忙與他拉開距離時,卻又被李蕭寒一張大手緊緊按回了原處,兩人如今比之前還要緊密。
他啞聲問她,“學這個了麽?”
林月芽望着他那雙好像要燃出火焰的眉眼,片刻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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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0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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