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鳥飛離
“作為漫畫家,老師絕對不可能用錯sayonara和sayounara,所以…所以老師就是抱着自殺的想法…就是抱着自殺的想法離開了并盛…”
“我是老師的編輯,因此比起其他人,我對老師的了解要稍微得多些。我從來沒見到老師身邊有其他人出現過,連老師去看心理醫生都是叫我陪着一起的。”
“…是的,老師她…有嚴重的精神問題,我并不知道老師到底什麽時候開始的症狀,我第一次發現的時候是老師兩年前第一次用安眠藥自殺的時候,剛好我來找老師有作品的事需要聊,所以成功把老師送到醫院救下了老師。”
“之後又有過很多次情況,有一次如果不是來得及時,可能老師就已經自殺成功了。我和老師認真地交談過這個問題後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私下告訴我說老師已經有嚴重的幻聽和幻視的情況,屬于重度抑郁,以及精神分裂傾向。”
“……但是老師之後一直在堅持吃藥,接下來的複查醫生也說她在慢慢好轉,所以…所以…怎麽可能,我也不敢相信老師真的是自殺…”
石田編輯的話似乎還在耳邊。
沢田綱吉閉上眼,倚靠在車後座的背墊上,一只手擋住臉。
他的疲憊和痛苦浮現在臉上,又隐藏在手後。
他們的車正駛向橫濱。
為了去見阿裕…的屍體。
死亡。
死亡在他的世界裏從來不少見,從七年前他前往意大利開始,死亡就成了日常。每天都會有人死亡,黑手黨的世界裏死亡早就成了數字。
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聽到阿裕的死訊。
他們每個人都達成共識,想要盡可能地讓阿裕遠離黑手黨的世界,用盡一切辦法抹除掉阿裕和他們中學時的接觸信息,将阿裕徹底藏在彭格列的保護傘下。
為的就是保護她。
保護她不會被彭格列的敵人傷害,保護她的生活能夠像她曾經說過的對未來的期待那樣平平凡凡又輕松快樂。
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車上的氣氛沉悶而壓抑,從并盛一直駛向橫濱的路上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而很巧的是,他們到達橫濱的時候,橫濱正是陰雨天氣,天陰沉得壓抑得人心慌。
車開到一棟看上去稍顯年代感的紅樓的樓底停下了,有穿着駝色長風衣的男人坐在一樓咖啡廳的裏面,隔着玻璃沖他們擺手,似乎是認識他們的樣子。
也的确是認識,盡管只見過一面,但是彼此對彼此的資料可都是倒背如流。
彭格列的主要勢力雖然大部都在歐洲,但也在日本有分部設立,由一直不願意在意大利長待的雲守雲雀恭彌坐鎮。日本的分部勢力并未涉及到橫濱市,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橫濱自己本土的勢力港口黑手黨與他們有利益交涉的同盟協定。
而當初簽訂協議時,在港口黑手黨首領一側的就是這個男人。
——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幹部,太宰治。
不過在現在要在加一個前字。
港口Mafia幹部太宰治叛逃的消息在四年前可是裏世界裏最轟動的消息,橫濱在龍頭抗争中穩定下來的秩序在這個消息後隐隐又有亂的跡象,無數的人隔着大洋想要将手伸向橫濱,再次攪亂橫濱的水池。
畢竟太宰治這個名字在許多人心裏是噩夢一樣的存在,而他離開港口Mafia後就相當于港口Mafia首領森鷗外少掉了他最有利的利刃,港口Mafia的雙黑再沒有重現的機會。
橫濱作為港口城市,能趁着這時候從港口Mafia手裏切走一塊肉,那自然是對于在日本勢力的發展多了一塊定心石,幾乎所有的境外勢力都想分一杯羹。
彭格列在當時因為同盟協定,還派出過在日本的雲守和剛好在并盛休假的雨守支援過港口Mafia。
這之後就再也沒聽到過太宰治的消息,似乎是自他從港口Mafia叛逃後就銷聲匿跡,港口黑手黨也相當異常地在他叛逃後的次年撤下了有關他的通緝令。
沒想到再次見面還是在橫濱,竟然還是因為來拿走他們友人的遺書這種事見面。
“原來小森小姐口裏的朋友竟然是彭格列的十代家族啊。”
太宰治掏着口袋,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擡眼看他們,“還真是沒想到的意料之外。”
“她…”
沢田綱吉神色晦澀,他只說出了一個字節就停滞住了,是他身後的Reborn擡起帽檐接下他想要說出的話。
“阿裕的遺…信在哪裏?”
太宰治從風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張深色的信封,信的封口還穩穩的沒有撕開過的痕跡,他遞給在最前的沢田綱吉,用下巴點了點,而後稍顯苦惱地說道:“小森小姐也不說清楚就把這封信委托給偵探社,如果不是有亂步先生在,知道會有她的朋友們來拿這封信,我還真是接了一個沒有辦法完成的委托啊。”
“……她最後怎麽樣?”有人問。
“很好哦。”太宰治嘴角翹了下,卻毫無笑意,淺棕色的眼掠過站在他身前的幾個人,“知道自己終于要擺脫這個虛無的世間,小森小姐來委托的時候簡直是輕松地像是一只長出了羽翼要飛起來的青鳥,揚着這封信向國木田指定要我轉達給你們哦。”
太宰治現在想起來那個小姐都覺得仿佛是昨日之事。
從她推開門的那一刻,當他們相互對視時,太宰治就知道了——他已然看透了女人虛假外殼裏早已腐朽的靈魂,他好像甚至都聽到了女人靈魂絕望而無助的渴求着從這個泡沫般的世界裏離開的嘶喊聲。
他們是一類人,但又并非是一類人。
女人的胳膊處纏繞着厚厚的、一層又一層的繃帶,就像是太宰治渾身纏繞的繃帶一樣,只不過女人的繃帶還在滲血,而太宰治的繃帶遮住了早已痊愈的傷口。
她的視線在屋內垂着頭喝波子汽水的名偵探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而後女人直直地看向斜靠在辦公椅上正在偷懶看着名作的太宰治。
“我要委托。”她說。
“請将我的這封信寄存于此,等待兩周後有人來取。”
在短暫的填寫資料後,他得知了她的名字——
“小森小姐。”太宰治接住女人遞來的信,他垂着眼凝視了一會信封,而後緩慢地擡頭和女人對視,“你找到了嗎?”
他忽然問出這樣詭異莫名的問題,連國木田都以為他又犯了喜歡招惹美麗女人的毛病打算上來把他拽離,只不過他剛動一下就被不知道什麽時候注意到這邊的江戶川亂步叫住。
“國木田,不要管他們之間的事。”
江戶川亂步這樣說道,睜開的翠眸裏沉郁得逼人。他看着女人,表情隐隐透着肅穆。
而女人微笑了一下,仿佛是破碎的星辰墜落時的盡全力綻放時最後的光彩一樣的笑容,她竟然聽懂了太宰治那毫無邏輯前後關系的問題。
“沒有哦。”女人輕輕說道,“我是放棄尋找了,那種東西的意義對于我已經不再有意義了,在遲早會走到終點的過程中尋找終點的行為本身就是毫無意義。”
“…于是你決定直面終點了嗎?”
“诶,太宰先生太高看我了啦,我可沒有您那樣的堅強。”
女人小小地笑起來,搖了搖頭。
“我這只能算是逃跑,沒有繼續尋找的決心的話連和煦的春風都會成為利刃,所以我只能幹脆地逃回家了。也沒辦法啦,我本來就是個膽小鬼而已。”
他們之間的對話好像是加密的文件,但是彼此都能領會彼此的含義。而旁觀着捏着波子汽水瓶的江戶川亂步似乎也拿到了文件的密碼,他斜靠着椅背上,冷淡地注視着他們的對話。
女人注意到了他的注視,微微側頭看向名偵探。
“是有什麽事嗎,名偵探先生?”
“不會後悔嗎?”
女人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決定,您不是也看出來了嗎?我這樣的情況,能作為一個人活着都是很困難的事了。”
然後的記憶就是很無趣的告別,女人在太宰治的眼裏漸行漸遠,如同一盞盡力燃燒自己最後餘光的燭燈來支撐住最後的光亮,直至熄滅之時。
她不想告別,但又不得不告別。
這就是名為小森裕的女人留給太宰治全部的印象——哦對,還要加上她的照片。
女人在離開時古怪地要求他們在二周後,有人來取信件時,偵探社能夠替她去照相館取回她的照片,谷崎去取的,在剛才一同被他交給彭格列十代目了。
太宰治看了那張照片,照片裏的女人蒼白憔悴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但是就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拼命地想要在世間留下最後一點紅色,拼命地想要在消逝前被人記住,哪怕枯萎也至少要留下幹枯的花頭告訴所有人她曾活過。
就連他這種陌生人看到那張照片都會下意識地停頓下,而後升起微妙的悲意,更何況小森裕的朋友呢?見過她曾經的模樣,再見到照片裏的樣子,如果是友人的話,會痛苦得覺得眼前只是幻夢如煙吧。
太宰治維持着不是笑容的笑容,冷淡地,像是跳出氣氛之外,以旁觀視角地看着他們打開信封,看着他們看到那張照片。
啊——
能看到掌控半個歐洲的無冕之王*彭格列十代首領的這幅表情,太宰治真是覺得出奇地好奇——
大概是在好奇要是那個女人看到現在這幅情況會有什麽反應吧,不知道看到後她是否還會選擇逃避呢…
呀。
不過這也是不會再得到回答的假設了,人已經離去了的話,問題的答案也不重要了。
而且,那個女人——也不只是給彭格列留下了東西。
在和他單獨交流委托細則時,女人還單獨留給了他……和一旁堅持旁聽的江戶川亂步幾句話。
太宰治懶洋洋地目視着彭格列一行人的離開,車的尾氣在空氣裏留下淡淡的痕跡,他垂下眼從口袋裏額外捏出了一張紙。
他上下浏覽了一下,嘴邊無奈地笑起來,而後他的雙眸卻沉在陰影裏,用那種非是正常人類的眼神注視着他自己撕碎了那張紙,随手揉搓了幾下扔回口袋裏。
他從另一邊的風衣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下一個鍵,手機的影映在臉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您猜得沒錯。”
他說,“小森小姐的确是異能者——不對,稱呼那種能力為異能也太過殘忍了,請讓我再說一遍,小森小姐的确是有超異能力的人,這樣才更加恰當。”
“用看到未來概括也未嘗不可,但是,詳細說的話,看到的統統都是絕望的未來,比如無法改變的死亡預言,又或者說是,所有有關未來的選擇裏最絕望的那條路…”
“…好的,我在樓下等你——”
太宰治停了停,說出這通電話對面的那個人的名字。
“亂步先生。”
女人留下了什麽話呢?
太宰治撚着手上的紙屑,漫不經心地又走回了漩渦咖啡廳。
無非就是漆黑渾濁的混沌會怎麽現世這種「不重要」的有關未來的預言吧,這和女人的死訊比起來不值一提。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今晚發的,但是太不符合我咕咕的名字了,所以改到了淩晨,這樣大家一早起來就能看到。
第一卷開始倒計時了w
*青鳥:是代表幸福和理想的鳥,無論在哪裏都被認為是幸福的使者。這裏宰是指小森裕終于完成了心願,幸福地去往了他渴求的三途川,在宰的眼裏她是解脫幸福。
*最後太宰的意思是指,小森裕給出的消息是比不上活着的小森裕本身更重要的,只不過因為她死去了,預言不會再有了才看上去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