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蒙蒙亮時,解彼安就起來了,他一個靈巧地翻身下床,落地無聲無息,看了一眼還睡着的範無懾,輕手輕腳地為其掖了掖被子,才出了門。

山裏的早晨很冷,吸入的每一口氣都清冽得像咽了一把霜雪,灼心灼肺地痛快,渾渾噩噩的感覺被一掃而空,他徹底醒了。

他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抗拒八卦臺,甚至暈倒,更想不明白那個匪夷所思的夢。幸而他生性樂天知命,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反正身體并無大礙。

其實他隐約感到,此次的事或許與他前世有關系,他身為冥将,知道人是無法完全抹除前世的痕跡的,孟婆的五味迷魂湯,是讓人忘記記憶,而不是消除記憶,記憶是無法被消除的,而忘記的東西是可以被想起來的。只是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只會偶爾在遭遇類似情景時有短暫地閃回,只覺似曾相似,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很可能他前世來過八卦臺,發生過一些大事,此次故地重游,便閃回了記憶。只是,不知道那個夢是否也與前世有關,最好沒有,因為夢裏的他顯然沒什麽好下場。

解彼安決定不再自尋煩惱、胡思亂想。他抽出沛雪,靜心凝神,認真練起了劍。

範無懾早在解彼安下床的時候就醒了,但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卷着還殘留有解彼安的體溫和餘香的被褥,閉眼假寐了一會兒。

當他下了床,走出門一看,解彼安正在懸崖邊上舞劍。

俊美出塵地白衣少年,在雲霞的掩映下執劍起舞,銀晃晃的劍光在青峰秀嶺間落下瑰麗的殘影,那一抹皓白飄逸如雪鷺,飒沓如流星,祥雲裹衣,瑞氣環抱,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成仙。

範無懾心神一蕩,他飛掠過去,汀墨出鞘,與沛雪鋒刃相交,“锵”地一聲脆響,回音繞壁,久久不息。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白的如箋紙,黑的如松墨,筆走龍蛇,翼翼飛鸾,纏綿至雲海生波,逐漸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兩儀,生四象八卦。

黑白陰陽,統一、對立、互化、消長,無極太一,謂之道矣。

——

這一場切磋沒能分出勝負,就被徐茂打斷了。

徐茂特地來探望解彼安,還奉上一顆仙丹:“掌門師尊聽聞無常仙君身體欠恙,很是擔心,特差我送來這枚真元玉練丹,此丹可安神補氣,對修為也有增益,還望無常仙君笑納。”

這種品級的丹,要耗費不少天材地寶才能煉成,在外面有錢都搶不到,是需要修士親自上雲嵿求的。

解彼安師從鐘馗,見識自然不小,也覺得此丹稱得上厚禮,比他們的祝壽禮還厚多了,但他出門在外,代表的是師門顏面,不能露怯,便拱手笑道:“多謝真人,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來者是客,若是在咱們無量派有所不适,叫我們情何以堪呀。”

兩人又客套兩句,徐茂問道:“哎呀,蘭公子說要來看看小白爺,既然您已經沒事了,是不是……”

“蘭公子?”解彼安眼前一亮,“蘭大哥來了?”

“是啊,昨日就到了,我昨晚過來傳過話,怎麽,範公子沒告訴您嗎?”

範無懾木着臉:“忘了。”

解彼安笑道:“我之前還猜,蘭大哥會不會代銜月閣來賀壽,他果然來了。無懾,走,我帶你去見見蘭大哥。”

範無懾一點都不想見什麽狗屁“蘭大哥”,但他也不會讓解彼安單獨見。

半路上,突然有三三兩兩的弟子匆匆自他們身邊跑過,都往一個方向聚攏而去。

徐茂抓住一個弟子責問道:“冒冒失失的幹什麽?沒看到貴客嗎?”

“徐師兄。”那弟子行了個禮,“宋師兄和蘭公子正在八卦臺上切磋,無量劍和君蘭劍的交鋒,難得一見啊。”

徐茂眼前一亮:“小白爺,咱們也趕緊去看看吧。”

解彼安心裏咯噔了一下,一個是李不語的閉門弟子,名滿江湖的獨臂劍客,一個是手持神農鼎淬出的神兵,有“天下第一公子”美名的銜月閣少閣主,這場比試注定精彩萬分,他當然想看,但一想到八卦臺……

範無懾抓住解彼安的手腕:“我們不去。”

“怎麽了?”徐茂不解道。

解彼安定了定神:“沒事,我也想看,走吧。”

三人跑到八卦臺,見那仿佛懸浮于半空的平臺上,一青一藍兩人正鋒來刃往,劍花紛飛,速度快得幾乎在周身拖出殘影,高手過招,招招精彩絕倫,八卦臺下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無量派弟子和前來賀壽的賓客。

解彼安本能地不願意靠近八卦臺,只駐足于略遠的地方,劍招倒也都看得清楚。

徐茂贊嘆道:“已經許久沒見宋師兄認真了,宋師兄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豔驚四座啊。”

無常二人都沒吭聲。他們領教過宋春歸的厲害,上次之所以能從此人手裏脫身,也是他沒有窮追猛打,否則,他們聯手,或許不敗,但也絕對損傷慘重。

“不過,蘭公子這手君蘭劍法,也是名不虛傳呀,否則蘭閣主也不會傾一門之力,為他用神農鼎鑄劍,雖然他修為和劍法略遜于宋師兄,但有這神兵在手,也算勢均力敵。”

範無懾心中雖然不快,也不得不承認,這蘭吹寒不是他想象中的繡花枕頭,盡管此人的風流韻事和劍法一樣有名,但并沒有玩物喪志。

解彼安也不住道:“厲害,精彩。”

範無懾問道:“宋春歸的無量劍修到第幾式了?”

“傳聞修到了第八式,但還沒人見宋師兄使出過。”

“李不語呢?”

“呃……”徐茂詫然。

直呼尊者姓名,是大不敬,何況李不語還是如今修仙界至尊之人,徐茂這輩子都沒聽過有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叫他師尊的名字,一時都愣了。

解彼安也一驚:“無懾,你怎麽這麽無禮!”他連忙向徐茂道歉,“真人,實在對不起,我師弟他,他小時候師從散修,禮數不太周全,又少不經事,望真人莫怪。”

“無妨,無妨。”徐茂幹笑着擦了擦臉上的汗。

範無懾不屑地撇了撇嘴,眼中閃過森森殺意。當年那個追着他大哥屁股後面巴結的小子,那個兩面三刀、陽奉陰違的小人,如今成了修仙界的領袖,真是莫大的諷刺。

八卦臺上的二人,點到即止,都怕再打下去打出了火,會忍不住動真格的。

“啊,他們比完了。”解彼安走了過去,在臺下叫道:“蘭大哥!”

臺上之人聞聲轉頭。他一身藍衫玉帶,隐雲紋蘭花刺繡,身姿高挺,卓爾不群,相貌更是俊美無匹,一雙波光流轉的桃花眼脈脈含情,他一笑,正應那一句話——人如濯濯春楊柳,徹骨風流,脫體溫柔。

這般相貌,不虧被譽為天下第一公子。

蘭吹寒飛身而下,潇灑地落到了解彼安身前,驚喜地笑道:“彼安!”

“蘭大哥,好久不見了。”

“是啊,快三年了。”蘭吹寒将解彼安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想起第一次見你,你才八九歲,如今是大人模樣了。”

範無懾眯起了眼睛。

解彼安哈哈笑道:“我早就是大人了,我都有師弟了。”他獻寶一樣把範無懾展示給蘭吹寒,“蘭大哥,這是我師弟,範無懾,他根骨極好。”

蘭吹寒含笑看着範無懾:“有所耳聞,能被天師收為徒弟,必然是天驕之質。”

範無懾冷臉看着蘭吹寒。

解彼安從背後怼了一下範無懾。

範無懾勉為其難地拱手:“見過蘭公子。”

“蘭公子,剛才那一手君蘭劍法,真是讓我等嘆為觀止。”徐茂恭維道。

“真人過獎了,比起宋大哥,我還是……”

“無常仙君,別來無恙啊。”

不知何時,宋春歸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淡淡看着二人。

解彼安的表情僵了僵,不自在地行禮:“宋真人。”

徐茂意外道:“宋師兄,你們見過?”

“說來話長。”宋春歸用獨臂做了個“請”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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