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啓文哥哥是個大壞蛋!!……
“我很害怕……媽咪……不,我害怕極了!你應該跟威廉先生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我不想你走……我愛你!媽咪!不要離開我……”
“我聽到了,你們在門外接吻,威廉求你跟他走……我都聽到了……”
“你會離開我的!”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媽咪!”
臺詞是女孩從海水中被拉到岸邊,哭泣崩潰地向母親傾訴心中的不安與恐懼,邵曦看過不少專業和非專業的配音人對這段聲音進行過诠釋。
邵曦閉着眼回想,當她瀕臨絕望的時候,她想死嗎?不,她不想……人生哪怕最後一刻她都不想死,女孩也是,雖然她跑進了正在漲潮的海水中,但是歸根結底,她并不想死。
女孩13歲了,正處在青春期生理和心理都在發生巨大變化的年齡段,心思敏感,加上天生盲眼,就更加多疑,女孩要比她的年齡早熟得多,她在母親和母親的男友面前扮演着乖孩子的同時,內心卻是極端恐懼的,而這一幕戲正是她将內心的恐懼和對母親的占有欲明明白折傾吐出來的時候。
邵曦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經請牛牛姐姐試過音,因此她不敢直接模仿牛牛姐姐的狀态,深吸了一口氣,她開口,聲音帶着似乎控制不住的顫音,因為海水的冰冷,女孩凍得牙齒打顫,聲音自然也跟着顫抖起來。
帶着哭腔的臺詞一句句從她嘴裏說出來,脆弱而又無助,可憐到了極至。邵曦知道這個角色原配音牛牛姐姐對于這個角色的分析是站在孩子的角度上來看的,孩子害怕離開母親,她的哭鬧是帶着孩子氣的。然而邵曦卻從一個少女或者說女性的角度去看等這個女孩的,她害怕的不僅僅是離開母親,更害怕這個生命中唯一的情感支柱消失,對母親,她是抱有占有欲的,這種占有欲在青春期很難簡單的用親情來解釋,當她聽到母親和男人在門後親吻和擁抱時,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
女孩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情實感的,同時也是在用她天然的弱小去封鎖母親離開的步伐,她知道只要自己越弱小,母親就越愧疚,也就無法離開她……
這是一場賭,賭母親的心中,愛情與親情哪個更重要。
張文聲和胡源都聽呆了。
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個女孩竟然會将幾句臺詞的情緒演繹得如此複雜!胡源更是從沙發裏坐直了腰杆,認真地看着女孩子臉上的表情,聽她每一句話中帶出的情緒……
末了,張文聲推了推他,他才回過神,看向張文聲,看着老同事眼裏激動的神情,也看到對方眼中神情同樣激動的自己,他們都知道——找對人了!
臺詞不長,邵曦說完之後覺得自己有些上頭,模仿抽搐的時候用力過猛,嗓子有些癢,咳嗽了兩聲,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兩人:“不……不好意思……”
胡源連忙擺手,說:“沒關系沒關系,喝水喝水!”說着端起邵曦面前的茶杯又遞了遞。
邵曦受寵若驚,一邊接茶杯,一邊說:“我經驗不足,請張爺爺多指點。”
張文聲點點頭,指着邵曦對胡源說:“瞧瞧,多好一孩子!要不是你那兒着急用人,我還想藏着當我團裏的小臺柱。”
邵曦一聽,更不好意思了,連忙說:“張爺爺,我……我是想跟您學配音,不是……不是木偶戲……”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細地帶上一句,“對不起……”
張文聲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嗨,我知道,媗媗給我聽磁帶的時候跟我說了,你想學配音,沒事兒沒事兒!木偶戲這行也不是你這小丫頭張張嘴就能學得會的,你想學,我還得掂量掂量呢!”
邵曦輕舒一口氣,就聽一旁的胡源開口了:“小姑娘,你想不想現在就配一部電影?”
邵曦眨眨眼,晃了晃手裏的臺詞:“就是這個嗎?”
“對。”胡源說,“我是永嘉影視公司譯制部的部長,我們剛剛從乳國引進了一部叫《海邊的女人》的電影,講的是一對母女生活在海邊的故事,你剛剛讀的就是其中的一段臺詞。”他停了一下,注意到女孩似乎對這個消息并不怎麽激動,不禁有些好奇,但他依舊繼續說道,“影片中女兒小艾彌麗的配音員,我們找了許多配音聲源都不滿意,但是,你剛剛的表現很好,我可以邀請你來為小艾彌麗配音嗎?”
邵曦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猜到了,但聽到對方正式提出邀請時,她還是猶豫了,在前世,小艾彌麗這個角色是通過牛牛姐姐的聲音呈現在國人面前的,可現在,為什麽變成了自己?難道自己的重生真的會影響歷史進程?那麽,牛牛姐姐……如果沒有接到這份工作會受到什麽影響嗎?!
“我……我想考慮一下……”她說。
“可以的,我們下周正式開始配音,不過你是學生,我們盡量不影響你的學習,你可以利用周六和周日來我們錄音棚。”胡源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這次配音不是無償的,我們會按臺詞量給配音員核算工資,你也可以當做一次勤工儉學的機會。”
對方說到這份上,可以算是誠意滿滿了,邵曦只能應着聲,匆匆上樓去找張媗做作業……
小姑娘一走,張文聲就埋怨老友:“你看看你!做啥都急吼吼!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
胡源滿臉無辜:“這怎麽能怪我啦!人是你推薦的,我也覺得确實合适,那麽肯定是要講清楚的咯!現在是市場經濟了,請人做事,當然要把利益說清楚,不然人家當你想占她便宜咧!”
“你這個人,滿腦子都是利益利益!搞不好了!”張文聲笑罵一句,轉念想想,倒也實惠,便也不再說了。
胡源問道:“老張,你真打算收個女徒弟啊?”
“沒一定,小姑娘還沒變聲咧,你也叫趕巧了她現在這個聲音剛好在這個要變不變的點子上,跟電影裏需要的聲音符合,不過将來嘛……變了聲之後音質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哦喲!講來講去,你就是花花人家小姑娘的咯?好叫,教麽就教咧!侬這點本事,你家凱凱沒天分,媗媗又沒興趣,難得有個這麽有天分的小姑娘,你還不教,等将來帶到棺材裏去啊?”
“呸呸呸!侬不要咒我!哎呀!我要是不肯教她,怎麽會跟你推薦她啦?教麽肯定會教的,但是變聲期這個事體又不是我好決定的咯!”
“哎呀,侬煩伐?大不了變聲期倒嗓子了,來我這邊給凹凸曼配小怪獸!真滴是!”
“好好好,話都給你講光了,講光了是伐?去去去,侬好回去了!”張老半嫌棄半玩笑地趕人。
胡源是上班時間抽空過來的,本來也不适合久留,便起身告辭了。
臨走還再三囑咐張文聲幫忙勸女孩兒接受邀請。
張文聲老先生自然是答應的。
樓上,邵曦心情複雜,邊寫作業邊長籲短嘆,糾結萬分,張媗看不下去了,放下筆來說:“曦曦,你怎麽啦?”
邵曦低頭想了想,說:“媗媗,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被邀請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在歷史上本來是另一個人做的,并且做得非常好,那回去的這個人,是不是不應該接受這份邀請呢?”
張媗皺眉想了半天:“啊……這個好複雜呀,我也不知道……不過,要是我的話,我會接受的!”
“為什麽?你不怕歷史上的那個人因為沒有做這件事而引起什麽不好的後果嗎?”邵曦憂心地問。
張媗搖搖頭:“我不管,既然有人邀請我,說明我也有資格去做這件事啊!那我為什麽要錯過這次表現自己的機會呢?至于歷史上的那個人……我又不認識他,管不了那麽多呀!”
邵曦眨眨眼,又陷入了沉思……
于是直到她回到家,作業依然沒有做完。
隔天周日,魏啓文一早就來邵家,看着正在拼命寫功課的邵曦皺眉:“不是說去同學家做作業了嗎?我還打算今天連昨天的知識點一起講掉的。”
“對不起……”邵曦弱弱地道歉,天知道她想這件事想得一夜都沒睡好。
魏啓文嘆氣,看了一眼她筆下的練習題:“別寫了,錯了那麽多,你在想什麽呢?!”
“啊……”邵曦停了手,看向自己寫了不到一頁的題目,怔忡,“錯……錯了很多嗎……”
魏啓文打量她一眼,眉頭皺得更深了:“你昨晚幹嘛去了?眼圈都是黑的!”
邵曦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問你個問題啊……”然後巴巴地把昨天問張媗的話又說了一遍。
“你就想這個想了一晚上?”魏啓文的不可思議地看着邵曦,又好氣又好笑:“你……你為什麽要糾結這個啊?”
邵曦不管只說:“你回答呀!要是你,你會接受那個邀請嗎?”
魏啓文看看小姑娘一臉認真的看着自己的樣子,不知為什麽他能感覺到女孩嚴肅且焦慮的心态,她是真的為了這個問題糾結了一整夜!
魏啓文收了玩笑的神色,坐到邵曦對面說:“我會接受,不過我跟你同學的理由不同。”
他拿出一張紙和筆,畫出一根直線,然後在直線上又畫出幾根交叉線,然後說:“假設時間是一條無限向前伸的線,每一個時間點都有可能産生無數個未來,那麽,當你說的那個人回到過去了,從他回去的那一刻起,時間線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時間線了,他所經歷的歷史上發生過的事,在當下的這個時間線上就不一定會發生,因此,他沒有必要去擔心自己影響了原時間線上的歷史進程。”
邵曦目瞪口呆,“我……我沒聽懂……但但……但是你說服我了!”所以,這個時間線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可以重新來一遍了嗎?!她突然心潮澎湃,幾乎要流下淚來。
“謝謝你……”她衷心地對魏啓文說道。
女孩如釋重負的神情讓魏啓文有一刻失神,但很快他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于是他打開了自己帶來的書包:“好了,你現在想開了的話,那……這是我給你找的一套閱讀理解練習卷,這次語文成績不理想,分數主要扣在古文分析上,這個給你加強一下……”
邵曦瞪着眼前的題海,半晌:“我收回剛才的感謝!你是個大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