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誘鼠(2)

完了完了,被抓個正着。小桃一邊編好了謊話一邊竭力自制不能脫口而出。赤宴三兩口啃完蘋果,扔到身後,跳到小桃面前。身手敏捷,容光煥發。

他看起來好多了。從樹上摔下來受了重傷的人會恢複的這麽快嗎?月婵說的話,她一直都必信無疑,因為月婵不會欺騙柔弱無知的她。或許,身為魔王,他有這樣的恢複能力。

“發什麽呆?昨天不是說好了要教你一些東西,今天就忘了?忘了也就算了,你可是被我抓住消極怠工了。這是第幾次了?”赤宴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問。但是他從頭到腳都散發着平易近人的氣息。

“第二次。”小桃如實說道,為自己辯解。她如此兢兢業業,實在不應該因為偶爾一次的失誤就被斷定為“不值得信任”的那一類去。她想了想,改口道,“第一次。是因為要跟着長殿學習,但是還不知道在哪裏彙合,所以一直使勁的回憶,這才耽誤了時間。長殿是什麽時候到的?”

“天剛亮的時候,你算算我等了你多久?”赤宴憋着笑極有耐心的等着小桃繼續回答。

為什麽要多嘴?小桃懊悔,像平時那樣無論什麽話題都不接茬不就好了?偏偏還總被這個人驅使着擡眼去看他。不敢想象,她自己是什麽表情。赤宴在天剛亮的時候就來了,那就是說,在同住的第一個人出門的時候,他就等在那裏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騙人的,肯定是騙人的。魔王日理萬機,哪有功夫在這兒耗着?不過,說這位魔王日理萬機,那倒是擡舉他了。

“今天心情不錯啊!”赤宴的目光在小桃臉上仔仔細細掃視了一圈,還從頭到腳快速的打量一遍,目光太過侵略性,小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但她不能訴說,只低下頭聽憑赤宴吩咐,不再說話。

沒想到他還記着。為什麽呢?肯定不是心血來潮,是不是早就已經這樣考慮了?小桃走在赤宴背後,看着他那飄舞在風中的發帶,猜測他是如何做了這個決定,內心如何感受,是不是有某種目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在赤宴心裏是什麽樣的角色,處于一種什麽樣的地位。說起這個,似乎七十二宮上的人,他都在關心,可沒有一個是令他付出真心的,除了信陽。他的心,在哪兒呢?是不是做了魔王,就會喪失自己真切的感情?

信陽一直跟在小桃背後,小桃要給他讓路,他卻停下不走,還要瞪着她看,盯着擅長陰謀詭計的犯人一般。

他們來到一處平坦寬闊的地方。一棵幹枯的老槐樹下放着幾把亮閃閃的劍、弓箭,還有幾樣小桃不認識的兵器。這裏以前是窦疾的後花園,他喜歡在這裏做一些不能讓小桃看見的事情,所以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想要找到一些故人的影子,已經很難了。野草從衆人踩踏的小路上冒出來,石頭搭起來的高臺被雷電劈的四分五裂,碎石散落在草叢中,不知哪一塊曾經親近過窦疾的腳跟。

“很熟悉,對不對?”赤宴一邊遞給小桃劍,一邊側過臉來看着她問道。

他的表情分明是在嘲諷。小桃咽下一股怒氣,冷淡說道,“我是第一次來。”她伸手接劍,不小心碰到了赤宴的手。她開始恨起自己來。因為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是如此的眷戀和他接觸的感覺。劍很重,她被拖的跪到地上,赤宴幾乎是在同時半跪下來,握住她的手,接回那把劍,體貼又有點兒得意的笑道,“你不習慣這個東西吧?那我們用棍子好了,等你練個十多年,長大了,就能拿的動了。”

信陽坐在光禿禿的樹上,看着他們倆。

赤宴在教的時候,是認真在教,但是小桃覺得他還有另一個目的。比如,兩人對戰的時候,小桃亂舞一通,赤宴便倒地哇哇大叫,一直誇獎小桃是天賦人才。但是信陽一招就會把小桃給打趴下,不屑的看着赤宴。比如,她按照他的命令,擺好姿勢,堅持了許久,赤宴一直稱贊,在旁邊看了半晌,忽然走過來站在她的背後,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扶她舉棍的手,下巴幾乎貼着她的後腦勺,胸膛貼着她的後心。

“想要發揮自己的優勢,得先認識自己。”赤宴說話時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你聽到了什麽?”

小桃順從地回答,“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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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緊張,竊喜,心被切開一個大口子裏面灌滿了甜蜜。被他的氣息籠罩的感覺令她無法呼吸。

“那是你的心。”他說。

是我的心,不是他的。小桃默默地重複這句話,神情恍惚,練完棍子,終于等到拿起弓箭。什麽時候也能像翠河那樣,“嘣”一聲,百步穿楊,彎弓射雕?

“對準那棵樹,對。”

小桃看了看正在樹上睡覺的信陽,猶豫不決。赤宴看透了她的心思,跑過去幫她找準角度,正好瞄準信陽的脖子。

“你也不一定能射到,沒關系。小聲一點,別驚醒了獵物。”

赤宴說的沒錯。她第一次摸到武器,怎麽可能就一下子學會呢?況且還是一個連劍都拿不起來的弱女子。她的第一箭,射出去不到十步遠,随便丢一顆蘋果出去也就那麽遠的距離。赤宴臉上無甚表情,對小桃的功底胸有成竹。那邊樹上的信陽将赤宴的心思聽了個通透,惡狠狠地盯着赤宴看,赤宴笑嘻嘻地鼓勵小桃再射,還幫她拉滿弓。

信陽從樹上跳下來,落地成狗,朝赤宴撲咬過來。赤宴仍然笑呵呵跑上去迎。信陽是帶着怒氣的,跑過來的沖力又大,赤宴被撲倒在地,一人一狗抱在一起在草地上打滾。沒一會兒,赤宴爬起來了,肩膀上多了兩個破洞,信陽再次發動攻勢,被赤宴閃身躲過。

就在這時,瞄準了許久的小桃一松手。那支淩厲的箭被注入了某種神力似的,迅猛而來勢洶洶。赤宴恰巧回頭去向小桃炫耀自己教訓了一通信陽,那支箭就從他的太陽穴處擦過,箭尾上的白色羽毛被染上幾點血紅。然而它的氣勢并沒有減弱半分,初嘗勝利更加有動力似的,直沖信陽而去。

赤宴受傷時的整個過程一點不落的被信陽看在眼裏,眼見箭矢直沖他的右眼而來,身體不動,只是舉劍去擋,沒想到出手必無一失的他竟然沒有聽到箭與劍碰撞的聲音。他太遲了。那支箭從他的手臂與腦袋之間的縫隙穿過去,帶起的風聲還在耳朵裏回響。

主仆兩個不約而同站在原地,望着一臉驚恐的小桃。她自己也不信那是經由她之手射出去的箭。

直到聽見“啪”的一聲,距離信陽不遠處的什麽東西碎了,他才行動起來,提着劍朝小桃走去。不管是誤傷還是隐藏實力、出其不意,他都要殺了小桃,以報一箭之仇。經過赤宴時,他卻伸手攔了。

信陽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赤宴受傷的位置。發帶被割開一條口子,鮮血洇濕了邊緣,看起來像一張嘴,會把赤宴的生命給吞掉。

“聽話。”赤宴說,表情如沐春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差點死掉的人。“瞧我教出來的人,是不是很厲害?”

“這個時候你還……”

信陽的話說了一半被身後來勢洶洶的人群給打斷。兩人同時轉身,主仆同心,一個悠然自得,一個随時能放出去咬人。

來者以白發蒼蒼,胡子一大把的聖輔為首,氣呼呼挪到赤宴面前。一名手下呈上一支箭,箭羽上還沾着血跡。

“這是誰幹的?”老者一出口便是要大殺四方的威力。

小桃十分不情願,但是毫無選擇的邁動小步子,來到赤宴身後。一見那支箭,一見聖輔那氣得發紫的臉,還有他說話中氣十足的架勢,就吓得心裏打鼓,雙腿發軟。剛剛還希望着上天有眼,若是老頭兒被氣死的話就不用被追究了,現在看來只有她下地獄了。

她很怕,多希望下次能學會逃跑為上。

“怎麽了?聖輔也想來玩一局?”赤宴睜着無辜的大眼睛好心問道。

“赤宴!”聖輔吼叫。站在他周圍的人都将腦袋往遠處伸了伸,以防那股怒氣竄進耳朵惹火燒身。

赤宴抖一激靈,嚴肅起來,皺了皺鼻子,傾着上半身靠近聖輔使勁聞了聞,“原來聖輔是為酒來的,怎麽回事?是我不小心射破了聖輔的藏酒嗎?這有什麽關系,聖輔大人,下次下山我給你帶兩壇賠罪。”

聖輔被說的心虛,一扭頭只質問,“箭是誰射的?”

赤宴半捂着肚子笑,“聖輔大人哪,我不是已經承認了嗎?您可別趁此機會借題發揮。”

“是你?”聖輔眼中帶刀,看了眼赤宴腦袋上的傷口,臉色陰沉,“難道魔王自己射傷了自己?再任由箭飛到遠處,最後把弓交給距離你五十步之外的一個奴隸手裏?”

奴隸。這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裏說出這個詞語。小桃緊握着弓箭,手心出汗。她擡起頭看向聖輔,正好對上老頭那将要生吞活剝了她的眼神。

“看看,看看!”聖輔氣得發抖,“平時見了我就趴在地上的畜生現在竟敢這樣看着我!”

赤宴不明所以,一回頭吓得腿軟,連連揉着心胸,扶着聖輔的手臂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什麽時候站在我身後的?聖輔,你不明白,她這是被吓得。你看,我剛剛被吓到,信陽肯定在心裏罵我是娘娘腔了,對不對?箭就是我射的,您也不想想,這裏還有誰能有這本事,再說,還有誰知道您的酒壇子藏在哪棵樹上?好了,小桃,你被冤枉了,我替聖輔給你賠個不是。”

洪水猛獸襲來,他替她擋了。

聖輔臨走之前,對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算是賠罪。也不知聖輔是不是真的信了赤宴的一番胡言亂語。不過看着堂堂的魔王撒嬌,信陽可是吹胡子瞪眼,再加上恨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小桃,這樣的情緒一連維持了好幾天。

“身手不錯呀,小桃。”赤宴事後評價說,真誠的眼神讓人信以為真。

“我中邪了。”回想起當時心境,她發覺自己越來越不願意面對真相,于是一次又一次的潤色、篡改記憶,“我記得是那弓箭勒的我手疼,所以就想稍微換一下,然後……”

“小桃不會真的想殺了我吧?”赤宴看看信陽,對方仍然臭着一張臉提防小桃,“一箭雙雕,從此以後七十二宮就要物歸原主了。”

“長殿。”信陽壓重音調,以責怪的語氣提醒。他在意的是赤宴風輕雲淡的說“自己被殺”,“寧願付出一切代價,盡我所能保護你”這樣的心聲被忽略掉,他感到腦袋上扣着一口大翁,又陰暗又無比的沉重。給他這樣的感覺,這不是赤宴的風格。

小桃聽到“物歸原主”四字,心裏一驚,擡頭去看赤宴的眼睛,只見他笑意盈盈,如月滿花開,芳香潋滟,微波蕩漾。他們有一串密語能夠連接兩個人的心思,只要開口就能打開一條通道,但他們誰也不能輕易說出來,只好暗中試探、猜測。看似親近,實則隔了千山萬水。

“長殿為什麽要……”

赤宴知道她要問什麽,也知道後面那幾個字要說出來很難,于是搶先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扛了,不過被記恨一筆,要是放在你身上恐怕就沒這麽簡單了。我說的對吧?”

“那……”

“沒關系的,不疼。”赤宴臉上本來就一直挂着笑,說道這裏更加誇張的湊到小桃面前擠出一個更大的笑容,“別怕。”

她快要感動死了。差點死在她手裏,不僅不怪罪她,替她扛罪,明明是他受傷了,擔負了一切,還反過來安慰她“別怕”。回憶八百次,也覺得感動不夠。小桃看着赤宴飛舞的發帶,和他纖瘦蒼勁的身姿,心裏又開始動搖。

其實那個時候,有一瞬間,她在想象箭矢揚起鮮血的場面。只是沒想到,差一點就做到了。為什麽如此,那只能去問蒼天。赤宴這麽一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那只是個失誤,自己根本沒有過罪惡的想法。

送走小桃,信陽的臉色終于好看一些,問赤宴道:“你那麽做是沒錯,可是……”

“你沒發現嗎?信陽,我贏得了她的信任。”赤宴完全不似白日裏浪蕩公子的模樣,沉穩平靜道,“不過,還不夠,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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