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酷月光（2）

他的身體自從一場車禍後變得十分虛弱，雙腿再也不能站立起來。他怎麽會忘了，自己是一個需要被人照顧的孩子。盛爺爺特意請了專業的鐘點工照料他，還把一間空房改建成康複室，他白天起來以後會在別人的扶持下做幾個小時乏味的康複，下午看書或者栽種花草，夜晚吃過晚飯就回房間休息，看書看累了就睡覺。

可唐一菲是不一樣的，她現在就算能陪着他，将來呢，等她長大了，她始終會離他而去的吧。

又是一個惬意的下午，盛海生像以往那樣捧着口琴在吹，唐一菲躺在一邊舒服地乘涼，她微微眯着眼，不時也會偷偷睜開，偷偷打量盛海生英俊的側臉。她忽然有一個想法，她想一直這樣下去，歲月靜好，無憂無慮，然後陪着身邊這個男孩健康快樂地長大。

盛海生吹完一首曲子，微微歪過頭，出聲問她，“一菲，整天在這裏，你不會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唐一菲聞言，輕輕松松地翻了一個身。

“以前倒是很想……”但自從認識你以後，只想着一直陪在你身邊。後面那句話，那時唐一菲是沒勇氣說出來的。

“現在呢？”盛海生似乎很有興致，繼續追問。雖然身體殘疾，但盛海生一直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他很有禮貌，也很謙卑，說話的時候會認真地看着對方的眼，臉上總是挂着得體的微笑。

“現在，覺得每天在這裏，也挺好的。”唐一菲的耳朵有點發熱。

她沒有看到，盛海生微微嘆了嘆氣，單薄的胸口顫抖了一下。

“你應該去念書，應該認識更多新朋友，也應該看一看外面更大更寬廣的世界。”他雲淡風輕地說着，但是真心真意希望唐一菲這樣做。

“海生，那你呢？你會跟我一起出去嗎？”唐一菲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她有點兒不知所措，不懂得回答，于是迂回地反問他。

她這麽問，盛海生一下子聽懂她話裏有話。她希望他回答能跟她一起出去。

盛海生只是輕輕抿了抿唇，眼眸裏的光一下子就熄滅了，然後，唐一菲看到他低頭看着自己的一雙腿，霎時，她仿佛明白了什麽。

之後的兩年過得飛快，唐一菲後來才明白，其實對當時的盛海生來說，那一段在深山大宅裏度過的時光，是度日如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那裏，但唐一菲卻什麽都不知道，相反的，後來過去很多年，她卻一直懷念那段時光，因為，她每一天都可以看到盛海生，她的世界裏只有他一個。

那一天，盛爺爺突然心髒絞痛，唐一菲聽到消息後急忙跑到盛家的老別墅，她意外聽到盛海生跟爺爺吵架的聲音，盛海生似乎在問爺爺要什麽電話號碼，但爺爺只是很生氣地說，不要打那個電話，除非是我死！

唐一菲第一次看到趙爺爺抓狂的樣子，吓得在門外一直不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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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巨響，盛爺爺突然昏在地上，盛海生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紙，他渾身都在發抖，最後，他只哆嗦地說了一句，“我要給爸爸打電話。”他顫抖着拿起電話，手指顫得不成樣子。

那是第一次，唐一菲從盛海生的口中聽到他提起其他家人。等待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盛海生的父親——盛進世匆匆趕到，唐一菲放眼看去，是一個看上去無比精明的成功商人，他似乎沒有看盛海生一眼，只直接把昏迷的盛爺爺抱上車。

“爸！”盛海生終于見到爸爸，但他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被遺忘了，小車很快就發動起來，他不停推着輪椅，企圖追上車子。他的臉色雪白，仿佛風再厲害一點就能把他吹倒。“爸爸，爸爸！”天空這時應景地下起了雨，黑雲滾滾的天色下，盛海生像一只困獸，他尖叫着，他嘶吼着，但很快，哭聲被雨聲淹沒。

唐一菲一邊流淚一邊在後面跟着。她看到盛海生這樣，心疼極了。盛海生在這個時候摔倒了，唐一菲慌了，拼命跑過去想把他扶起，但盛海生發脾氣一般地推開她，“不要你扶！”他竭嘶底裏地沖她吼。

唐一菲哪裏見過這樣的盛海生，愣住了。

“對不起。”他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伸手想撫摸她的臉，但又很快縮回來了，距離遠，他夠都夠不着她的臉。

那一刻，盛海生一臉的悲傷。

“一菲，你回去吧，不要理我了。”盛海生的聲音很小很小，小得幾乎聽不見。

唐一菲心疼得想哭，可是她又可以做什麽，能為他做什麽。

“海生，你聽着，我是不會丢下你的。”

小小女孩的世界真的很單純，願意對一個人好，也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但大概那時的盛海生心裏早就盤踞了什麽重要的想法，他仰頭看着雷雨磅礴的天空，讓雨水灌滿嘴巴，然後喃喃自語地道，“我會走出這裏的，我一定會做得到……”

那幾年，唐一菲不是沒有聽說她跟媽媽有機會離開近郊的說法。

盛爺爺被帶走沒多久，盛進世派人過來老宅把盛海生接走，他以為爸爸終于原諒他了，終于願意把他接回家，他壓抑着喜悅，裝作平常地問，“我是可以回家了嗎？”然而開車的人只是聲音冷淡地跟他說：“盛老爺子去世了，盛總說你可以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把盛海生炸得粉身碎骨。

盛爺爺去世了，終究還是沒有躲過病魔伸來的惡毒之手。盛海生被人帶走，很快又被人送回來，唐一菲去看他，見到他表面平常自然地繼續栽種着花園裏的花草，仿若什麽悲苦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