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尉檀的手掙了掙。蘇晉江沒松開，也沒說話。尉檀便也不動了，由他握着。

過了一會兒，于飛在客廳裏大聲問了句：“我們點好了，你們兩個要吃什麽？”

蘇晉江松了手。尉檀迅速抽回指尖，端起果盤快步到客廳去了。

蘇晉江又站了幾秒鐘，才慢慢端起茶盤。

于飛和唐宛然已經在看着電視說笑了。尉檀坐在旁邊，低頭看着手，眼神有點兒散，心不在焉的樣子。

蘇晉江坐到了沙發的另一端，像做直播的時候一樣，跟尉檀隔開。

這天晚上剩馀的時間，他和尉檀沒再說過一句話，也沒再互相看過一眼。唐宛然、于飛，以及稍晚一些時候到來的丁梓衍和小安，負責起了整晚的聊天扯淡活動。不過丁梓衍今天的興致不太高，沒了往常的神氣活現。

入夜之後，下起了雨。小安送唐宛然回家。其馀的幾個人都喝了酒，就在尉檀這兒住下。房間很富馀，況且平時拍戲時都習慣了打地鋪，哪怕随便鋪件大衣也能将就睡一晚。

尉檀今晚喝得有點多。他其實不太能喝酒，平時上酒桌都是能推就推，別人也知道他的作風，一般都不勉強他。今天晚上不知是怎麽了，誰也沒勸酒，他就自己一杯一杯灌了不少。結果沒多久，酒勁就上來了，勉強洗漱了一下，到裏間的沙發床上躺着。

于飛和丁梓衍收拾餐廳裏的殘羹，蘇晉江幫尉檀蓋了條毯子，又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他手邊的吧臺桌上。

尉檀眼神饧澀，臉頰微紅。因為身上發熱，襯衫最上端的幾個扣子解開了，露出胸口的一片肌膚，白皙的脖子愈發顯得修長。

蘇晉江怕他吐，又怕他冷着熱着。醉酒的人起先覺得熱，随後就會冷，接着又會熱。蘇晉江看看他的樣子，實在不放心，搬來了沙發床的腳踏，在旁邊守着。

尉檀閉目休息片刻，勉強睜開眼睛，辨認了一下面前的人，“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你不會喝酒，以後就少喝一點，傷身。”蘇晉江輕聲說。

尉檀又閉上了眼睛，不知道聽見這句話沒有。大概是體溫升高的緣故，他身上那種清淡的香味比平時濃郁一些。清雅的檀香丹桂香，糅合了一點點酒精氣息，有一種奇異的效果，仿佛是被極力克制着的意亂情迷。

蘇晉江看着尉檀垂在沙發床邊上的手，忍住了，把視線移到別處。尉檀今晚的反常和失态，會是因為他在廚房裏那個小小的試探造成的嗎？

Advertisement

丁梓衍收拾完了餐桌，走進來看了一眼。然後在蘇晉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勾勾手。

蘇晉江跟着他走到陽臺上。

丁梓衍叼着根煙，但沒點着，在嘴角一上一下地晃悠，像咬着根牙簽似的。

“我今天沒去那個直播，其實不是因為檔期的緣故。”丁梓衍口齒不清地說，“是我一個朋友出了點事兒。”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玻璃噼啪作響。往湖上看去，霧濛濛的一片。

“我朋友做自媒體的，經營了好幾年，剛積累起來一點資本。也不知道是擋了誰的道，突然就被人黑了一把。他承受不住壓力，想跳樓，還好被他家裏人攔住了。我們哥幾個今天去看他了，陪他聊了大半天。”丁梓衍拿掉嘴上的煙，長長嘆了口氣，“這年頭，抹黑太容易。造謠張張嘴，辟謠跑斷腿，哪個行當都一樣。咱們這個圈子更兇險，你剛露出一點頭，多少雙眼睛就盯上你了，盼着你跌跤，等着給你挖坑。”

蘇晉江不說話，凝視着湖水和遠處的樓群，一下一下敲着窗臺。

這個城市裏有着無數透出燈光的窗口，像一雙雙匿名觀望的眼睛。誰也不知道，那些眼睛是帶着歡喜和善意，還是滿懷戾氣與惡毒。

“阿檀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想他以後再經歷什麽太大的波折。”丁梓衍說，“在這個圈子裏，要是一個藝人公開挺另外一個，就等于是在告訴別人，他們是同一國的。就算你自己不這麽想，輿論也會把你們捆綁在一起，要捧一起捧，要踩一起踩。你們今天做直播的時候，他們替你說那些好話，其實都是擔着風險的。要是你哪天被人黑出翔來了，他們也會躺槍。所以你說話做事都謹慎着點兒，別讓人逮着什麽把柄。”

蘇晉江點點頭，“我知道。”

丁梓衍盯着蘇晉江看了一會兒，“阿檀喜歡你，我們都看得出來。他表現得那麽明顯，可能就他自己還不知道我們都知道了。那時候還在《鴻蒙》劇組，我們每次聊天提到你的時候，他不說什麽，可是眼神都不一樣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對你有意思的，就算問他，他肯定也不會說。我對你沒啥好感，不過，既然是他喜歡上的人，我想應該錯不了。”

丁梓衍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跟平常不太一樣。話說得挺亂，可是邏輯并不亂。蘇晉江靜靜站着，等他把該說的都說完。

“阿檀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丁梓衍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我總有種感覺，他要是真跟你在一起了，往後的路不會走得太容易。感情的事兒，也沒辦法。我想過了，多了我也幫不了什麽，就只一件，要是你以後被人黑了，我替你說話。所以今天做這個直播，我不去，因為咱們這麽多人不能全都在一條船上。往後在公衆場合，我跟你，就是情敵的關系，我不會說你半句好話。只有這樣，萬一哪天你被推到風口浪尖了，我從局外人的立場幫着你，才有分量。”

說出這些話的丁梓衍，跟他以往的形象相差有點大。蘇晉江意外之馀挺感動，嘴上卻說：“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将來肯定要有大難一樣。”

“除非你不想大紅。”丁梓衍盯住他，“但我覺得，你想。而且我還覺得，你會紅。如果我的感覺沒錯，那你從今往後的每一步，都要走好了，別辜負幫着你的人。”

“借你吉言。”蘇晉江拍拍他，由衷地說，“謝謝。”

“沒別的事兒了。你去睡吧，我抽根煙。”丁梓衍把窗戶拉開一條縫隙，低頭點上了煙。

蘇晉江回到房間裏。于飛已經裹了條毯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下了，留了一盞小燈。蘇晉江沒驚動他，到裏間去看尉檀。

尉檀側身向着牆壁。聽呼吸聲，睡得很沉。蘇晉江走過去，用遙控器把燈光調暗。

這一刻的尉檀，姿态是毫無防備的。平時總是緊抿着的嘴唇微微開啓一線，燈光下的側顏很動人。

雨聲更大了。蘇晉江在旁邊坐下，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對誘人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