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直播過後,僅僅一天之隔,某娛樂新聞網站放出了梁子傑的采訪稿。通篇只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沒有只言片語提及蘇晉江。然而明眼人看得出,這稿子是經過删減的。有些提問和回答明顯是在為什麽話題做鋪墊,卻不見了下文,就像一個逐漸膨大的氣泡從水底升上來,突然之間不露痕跡消失在了水面上。

關上網頁,白璞哼了一聲。

高顴骨的女助理忿忿道:“梁子傑的嘴不嚴,肯定是提前讓他們得到風聲了。”

白璞沉默不語。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低估了蘇晉江。

按照他以往的經驗,像蘇晉江這種沒有根基、沒有經驗的新人,一旦突然蹿紅,心态必定躁動不安,患得患失。這種時候,只要挑唆幾個人去一黑一鬧,蘇晉江肯定就坐不住了,雙方必然開掐。只要一掐,各種難看的樣子保不齊就都出來了。這麽一來,就算蘇晉江往後再怎麽拚命包裝自己的形象,也逃不出“吃相難看”的初始印象。

而且,激化梁子傑和蘇晉江之間的矛盾,還是一招可以反複利用的棋:假如将來梁子傑發展得好,可以在适當的時候把這事翻出來,煽動梁子傑的粉絲去撕蘇晉江,鬧它一片烏煙瘴氣,讓兩個人的名譽都受損。

相反,假如将來梁子傑發展得不好,仍舊可以在适當的時候把這事翻出來,給蘇晉江扣上一個“打壓同行、踩着別人上位”的帽子,引導公衆産生這樣的印象——這個人還是新人的時候就這麽嚣張,往後還不得翻天?

誰知蘇晉江的反應竟然出乎預料:定妝照事件發生時,他沉住了氣,一聲不出;到了梁子傑事件,他又搶占先機,輕輕化解。

白璞覺得有點困惑。這兩件事背後肯定有別人的指點和幫助,這是不用懷疑的。可是蘇晉江本人的表現也不像個沒有經驗值的新人,就仿佛他已經出道幾年,有了一定程度的歷練和沉澱。

然而根據白璞獲得的信息,蘇晉江的确毫無根基,而且個性軟弱,不通人情世故,在公司不怎麽受重視。在參演《鴻蒙》之前,他唯一的資本就只有一張臉而已。

看看時間,白璞暫時放下了這個問題,起身穿上外衣。劉哥今天在私人會所給他安排了飯局,見一見《白雪歌》的制片人——本城有名的謝氏集團董事長的公子,圈內通稱“謝少”。

這位謝公子本名謝紫鑫,因為他喜歡兩句詩“也曾飛絮謝家庭,從此風流別有名”,被坊間戲稱為“謝飛絮”,暗指他風流輕薄,心性無常。

撇開私生活不談,這位謝公子在投資商業電影方面的能力确實有目共睹。由他擔任出品或監制的影片,都取得了相當不俗的票房和口碑。

驅車前往會所的這一路上,白璞都在思考着,怎麽才能博得謝少的青眼相待。

與此同時,蘇晉江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籌備,網絡劇《黑色蝴蝶》正式開機。

拍攝地點位于城郊一座豪宅。這宅子很有些年頭了,建築風格古色古香,外牆生着濃綠的爬山虎,檐角窗棂都有長年風霜雨雪留下的斑駁痕跡。白天看着蠻好,夜間燈光一打,就變得挺瘆人,好像随時會從某扇窗戶裏探出個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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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鴻蒙》的制作周期不同,《黑色蝴蝶》是按照劇集順序一邊拍攝一邊播出,每周放出一集。因此,《黑色蝴蝶》更接近話劇演出,沒有炫技式的拍攝手法,也無需特效,整座宅子就像一個搭好了布景的舞臺。

由于大部分戲劇沖突都通過對白來表現,故而演員的臺詞功力必須非常到位,現場收音,後期幾乎不加什麽音效,最大限度地制造出貼近日常生活的現實感,以此抵消故事本身的架空背景所帶來的隔離感。

傳統的本格推理故事常有一個缺陷,套路相對較為固定,後續劇情可以預料,因而前期鋪墊常會顯得沉悶,以致觀衆全部的預期都被壓縮在了最後的解謎階段。解謎部分如果足夠精彩,尚可扳回一城,否則觀衆對整個故事的印象值不可避免将會偏低。

例如這部《黑色蝴蝶》,觀衆看了簡介就知道是暴風雪山莊模式,也可以從每個人物作死的程度判斷其領便當的大致時間。甚至就連兇手都沒有太大懸念,尉檀的咖位在那兒擺着,不太可能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既然不是偵探,那就幾乎可以肯定是兇手。

在這樣的情況下,怎樣以傳統的手法反套路,既能從頭到尾保持住懸疑和張力,又能在最後把老包袱抖出新驚喜,就成了編劇的一個重大課題。

《黑色蝴蝶》使用的手法之一是增加沖突和反轉。鑒于每一集的時間都不長,每三到五分鐘,便要出現一次戲劇沖突。而這種沖突,主要是通過楚朝與家庭的矛盾,以及楚朝與楚辰之間的感情糾葛來實現的。

在劇情中,楚朝與楚辰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戲劇化的張力。一個是張揚叛逆、目無下塵的大少爺,一個是寄人籬下、隐忍謹慎的養子,兩人的命運軌跡似乎應該是一個X形,偶因機緣巧合而暫居同一個屋檐之下,但必将随着時間推移而漸行漸遠。然而事與願違,從相交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們就在冥冥之中再也逃不開彼此。像暴風雨之中蝴蝶的雙翼,有着美麗的脆弱。

等一下要拍的兩場戲,一場是楚朝回家後與父親的一番對話,交待了一些故事背景,暗示了父子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另一場是楚朝與楚辰的對手戲,楚朝先是若有若無地挑逗對方,最後強勢壁咚。

天氣預報很準,傍晚時分的風大了,草葉飐飐,醬紫色天幕中偶爾一現裂紋似的閃電。密雲滾滾,一場大雨正在路上。攝影機架好了位置,只等雨下來了就開拍。

蘇晉江趴在二樓露臺的欄杆上,拿出手機,打開朋友圈。繼母潘玉蘭又曬出了幾張照片,一家三口在海島度假。自從他離開了那個家之後,那三個人的家庭活動就明顯增多了,經常出去旅游,或是舉辦聚會。

蘇晉江回想着自己當初住在家裏的那些時光。十年間,父親,繼母,他,還有同父異母的弟弟。四個人的生活不尴不尬,日子過得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缺氧欲死的魚。

如果今天的他回到那個家,他會對父親說什麽呢?

“在幹什麽?”尉檀來到他旁邊。

“看點東西,醞釀情緒。”蘇晉江笑笑,飛快地關掉朋友圈。

尉檀卻仿佛能看透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多話,挨着他站着。

“待會兒那個壁咚,要不要演練一下?”蘇晉江問。他們之前對詞的時候“試咚”過一次,不過很敷衍,兩人離得很遠。“等會兒可是來真的,你要是不希望我靠得太近,我們可以現在先比劃一下,我心裏有個數。”

“不用。”尉檀搖搖頭,“這場戲你是主角,你主導,我配合。不用考慮太多,按你的想法來就可以了。”

蘇晉江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想逗逗他,“好。我主導,你配合,這是你說的。”

尉檀抿了抿嘴唇。

今晚的天氣很像尉檀醉酒的那晚。兩個人很有默契,誰也不提。

那一夜,蘇晉江是趴在尉檀身邊睡的。他本來并不想弄得這麽刻意,只是想多坐一會兒,确定尉檀不會吐再去別的地方躺着。結果因為趕通告有點累,又喝了酒,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等他半夜醒來,尉檀不見了,他身上披着原本蓋在尉檀身上的毯子。

照顧人的變成了被照顧的,這事鬧的。

天色更暗了。院子裏的樹梢猛然劇烈地傾斜搖擺,窗戶上撒豆似的一陣響。

“下雨啦!收衣服啦!”啓明的大喉嚨歡快地喊,“開工啦開工啦!”

鏡頭前,蘇晉江飾演的楚朝長身玉立,拖着行李箱,走進了房子的大門。

色調暗沉而空曠冷清的大廳裏,只有楚父坐在臺燈下翻閱報紙。

“回來啦。”楚父說,“你的房間收拾好了。這次在家能住幾天?”

楚朝慢慢脫下風衣,過了片刻才回答:“三天。”

楚父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寥落,又迅速掩蓋起來,“挺好,挺好。”

楚朝漫不經心打量一下四周,最後目光落在桌角插瓶的玉蘭花上,唇邊泛起譏诮,“每次我回來,都擺上這花。何必呢。不需要誰來提醒,我也知道自己現在是外人了。”說着走上前抽出那幾支花,轉身扔進垃圾桶。

楚父臉上有一瞬間的尴尬,又轉化成隐隐的怒意。看着兒子上樓的身影,忍了幾忍,終于還是啪地合上報紙,沉聲說:“我是虧欠你母親,但是這個家不虧欠你。你住在家裏的那些年,誰不是成天看着你的臉色?你還要這樣耍性子到什麽時候?”

楚朝理也不理,快步走上臺階。

轉場。

樓上,楚朝在走廊裏與繼母和二少爺相遇,彼此禮貌而冷漠地打了招呼。接着,楚朝走進自己的房間,尉檀飾演的楚辰正在為他鋪床。

看到楚辰,楚朝一直維持着的桀骜之色緩和下來,一手扶着門框,眼神帶着玩味,端詳對方的一舉一動。

楚辰感覺到了來自背後的目光,神色依舊平靜如水,不慌不忙抹平床單上最後一個皺褶,轉過身來。“少爺路上辛苦了,請早些休息。”

“你不是傭人,用不着做這些。”楚朝說。

“這是我份內的事。”楚辰淡淡回答道,視線微垂,目不斜視。

“過來。”楚朝擡起手,“每次見到你,你都更瘦了。”他的指尖順着對方臉龐的線條輕輕摹畫,但并不觸及對方的肌膚,“在這個家裏生活,是不是很累。”

楚辰稍稍向後傾身,避開他的氣息,語調依舊淡漠,“少爺請休息。”他想出去,但楚朝的手臂橫在門框之間。

“急什麽,不想陪我說說話麽?”楚朝笑,“在這個家裏,會陪你說話的,就只有我了。”他的指尖忽然一挑,作勢要勾住對方的下巴。

楚辰一驚,向旁邊一側身。楚朝卻剛好抓住了機會,順勢将他推到了牆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對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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