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晚宴設在酒店的金百合大廳。

宴會廳的裝修結合了中式和西式風格,典雅恢宏,視野開闊,可以把近處的運河以及遠處的夜景盡收眼底。

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一個小時,謝紫鑫就來到了宴會廳現場,檢查準備工作完成的情況。

巡視到一張餐桌前,謝紫鑫站住了,望着桌上的席簽皺了皺眉。

“座位表呢?”他回頭問跟随着他的工作人員,“蘇晉江的座位,怎麽在這兒?”

酒店方的負責人以為出了錯,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拿出座位表來核對,“哦,那個位置本來是梁子傑的。他不來了以後,就調換成了蘇晉江。原來給蘇晉江安排的位置比較偏,離主席臺太遠,我們想着這樣調一下,會比較好。我們請示了組委會,組委會的答複是可以這麽調。”

謝紫鑫略一挑眉,沒有說什麽。

蘇晉江和白璞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一起,但這不能說是工作人員的失誤。這兩個人從來沒有鬧出過任何不和的傳聞,又都是《鴻蒙》劇組出來的,偶爾還在網絡上有一些互動。外界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們倆的關系還不錯。

助理急忙上前一步小聲問道:“現在每張桌都滿了,要不然讓蘇晉江跟別的桌上哪位嘉賓換個位子?”

謝紫鑫稍作思考,說:“算了。”現場嘉賓的座位是花了很長時間安排的,誰和誰坐在一起都經過仔細考慮。動一個兩個,就要跟着動好幾個,萬一忙中出錯就更麻煩了。

“晚上有媒體,到時候你稍微盯着點兒這桌。”謝紫鑫低聲囑咐助理。

“明白。”助理點點頭。

其實謝紫鑫倒不是擔心白璞和蘇晉江鬧出什麽大動作。他倆的矛盾從來沒被擺到明面兒上,況且這兩個人也都不是梁子傑那種頭腦沖動的類型。這種場合,哪怕是仇敵相逢,表面上也都會裝作大體過得去。

但是大體歸大體,心裏的想法難免不會通過細節流露出來。兩個人之間會不會有點兒什麽微表情和小動作,那就不太好說了。媒體的眼睛都賊亮賊亮,專門喜歡在各種明星藝人聚集的場合搜尋不為人知的八卦。要是被爆出個“某藝人與某藝人在影視節晚宴上狹路相逢互耍大牌”之類添油加醋的報道,倒顯得他這個承辦人沒水平似的,連個座位都安排不妥當。

時間還早,蘇晉江提前洗過澡,換好晚宴要穿的衣服。剪裁流暢修身的黑色禮服,配上纖塵不染的白襯衣和領結,鏡子裏的人從各個角度看都堪稱完美。

他的健身大計雖然只剛開了一個頭,但已初見成效——心理上的成效。肌肉鍛煉後的酸痛,會給人一種精神滿足感,讓人在心理上認為,自己的身材已經開始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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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自我暗示,可以讓人變得更有自信。許多人通過健身獲得了強勁而富有美感的肌肉之後,整個人的氣質也都不一樣了。

尉檀又幫他整理了一下領結,仔細端詳一番,說:“腹部再收緊一點。即使以後有了腹肌,也最好盡量養成收腹的習慣,體型看起來會更挺拔。”

“哦。”蘇晉江微調一下姿勢,看了看鏡子,“怎麽樣?告訴我,我有沒有氣場兩米八?”

“沒看出來。”尉檀拒絕配合。

蘇晉江趕忙強力挽尊,“不要緊不要緊。沒有兩米八,有18厘米也是好的。”

尉檀就不說話了。

“怎麽消音了?”蘇晉江問,“是被震撼了,還是在憧憬中?”

“都不是。”尉檀說,“我在想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貧。”

“其實吧,我這人一直是這樣的,以前是被壓抑住了天性。我在家裏的時候,想找個人說說話,也沒人理我呀。”

“不要假裝可憐來博取同情。”尉檀又站開兩步對着他看看,确認再沒有什麽需要調整的了,“你坐一會兒吧,再過半個小時下樓。”

“就先站着吧。”蘇晉江看着自己身上一個褶兒都沒有的禮服,“坐下怕衣服起皺。”

“嗯。”尉檀抓緊時間給他補課,“晚宴結束以後可能會有媒體在現場采訪,如果采訪到你,就大方一點回答他們的問題,盡量回答得簡單,越簡單越不容易出錯。如果對方提的問題比較容易引起争議,你的回答要模棱兩可,不要給對方借題發揮的機會。”

“知道了。”蘇晉江把他的話記下來。

“如果對方的問題你不想回答,但是又避不開,就看着對方說‘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然後禮貌地移開目光。你現在還算是新人,就算表現得稍微生澀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蘇晉江笑,“你都快成我的管家了。”

尉檀想了想,沒有什麽值得交待的注意事項了,“萬一遇到沒有準備的突發情況,就按你的想法去應對。你的應變能力很好,正常表現就可以了。”

“那,萬一我突然控制不住想親你呢?”蘇晉江湊過去親他的臉,“也可以正常表現嗎?”

“用意念。”尉檀表情嚴肅。

蘇晉江噗嗤笑了出來,“親愛的,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往後咱倆一塊兒過日子,就算什麽都不幹,光是跟你鬥嘴就夠我樂一天的。我得經常把你這個功能升升級,我就有的玩了。”

他伸出右手,手指虛握,假裝拿着話筒遞到尉檀面前,“請問,對于男朋友比你聰明比你帥、每天用氣場碾壓你一百遍這件事情,你是怎麽看待的?”

尉檀看他一眼,禮貌地回答:“對不起,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請問你是因為害羞所以回避嗎?”

“不。我從來不考慮并不存在的問題。”

宴會大廳燈火通明。盛裝的嘉賓被引領到各自的座位上,同桌的客人彼此微笑寒暄,點頭致意。

白璞先到,看了一眼鄰座的席簽,臉色不易察覺地微微變了變,在心裏問候了一下謝紫鑫的大爺。

他覺得謝紫鑫肯定是故意的。別人不知道他跟蘇晉江不對付,但他謝紫鑫不可能不知道。先不說他和蘇晉江之間存在着的競争關系,就單說那一次,他和蘇晉江一同搭乘謝紫鑫的車返回市區的時候,他的臉色從一上車就掩飾不住地有點兒難看,謝紫鑫肯定是注意到了的。

光是坐在一輛車上,氣氛就那麽尴尬了,現在居然還把他們兩個人安排在一張桌上。難不成謝紫鑫就是故意要拿蘇晉江來反襯他,讓他在媒體的鏡頭下相形見绌麽?

這個念頭一出來,白璞自己先愣住了。為什麽自己腦海中下意識地冒出來的詞,竟然是“相形見绌”?

簡直是tmd笑話,他怎麽可能會在一個十八線的low貨面前相形見绌?如果要說反襯,那也是他反襯蘇晉江。那種沒有見過世面的……

正想到這裏,同桌的其他客人也陸續入座。白璞一擡頭,正看到蘇晉江。

蘇晉江剛剛對領座員道過謝,正在和旁邊的一位嘉賓說話,帶着從容不迫的優雅,仿佛他天生就屬于這樣的場合。他身上雖然還沒有明星的萬丈光芒,但已經有了接近于明星的磁場。

一瞬間,白璞竟突然間有點兒暈眩。

這個人還是蘇晉江嗎?還是那個在《鴻蒙》片場唯唯諾諾的蘇晉江嗎?細細回想起來,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習慣了自卑的人當然有可能變得自信,但那種轉變需要一段相對較長的過程。因為需要打破自己構建在內心的安全區,以新的姿态接觸外界。從自卑到從容,中間有很長的路要走。

有的人會跑到歧路上,變成狂暴的病态自大者,通過拼命貶低別人來獲得虛假的自我提升,比如網絡上的噴子。而那些沒有走上歧路的人,也需要經過長期的試錯,一不小心就會把觸角伸到界限之外,受到打擊,讓自卑感再度反彈。

白璞之所以知道得這麽清楚,是因為他就是這樣過來的,也觀察過許許多多其他人。

可為什麽蘇晉江可以轉變得這麽快?

白璞所能想到的解釋是,蘇晉江本來就不是一個從內心裏自卑的人。他的自卑更像是一種僞裝:把自己置于一個相對劣勢的地位,從而減少自己帶給他人的侵略性,讓自己看起來人畜無害,避免過早受到攻擊。而現在時機成熟,他漸漸有了抵禦攻擊的力量,于是悄悄地把那件防護衣脫掉,回歸真實的自我。

不知為什麽,這個念頭讓白璞非常憤怒。伴随着憤怒而來的,還有那種熟悉的焦慮。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輸了:打從一開始,他就盯上了一個錯誤的對手,選擇了一種錯誤的打擊方式。一個內心并不真正自卑的人,是不會因為遭受打擊就退縮的,反而會利用對手的攻擊來試探自己力量的邊界。

自始至終,他都在浪費自己的時間跟想象中的敵人打仗,而蘇晉江只是在拿他練級。

蘇晉江也看見了他,就坐的同時,對着他點了點頭。

白璞那有些僵硬的扯動一下嘴角。他感覺到自己那個習慣性的“鲶魚臉”好像又要出現,趕緊集中精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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