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對方的這句話或許是出于恭維,但卻在無意之間戳了白璞的罩門。

他的演技這兩年下滑得厲害,一場戲的情緒變化稍微豐富一點兒,他表演起來就會露出用力過猛的痕跡。

剛出道的時候,他還比較放得開,也還願意花點時間去琢磨角色和表演技巧。很多導演都誇他有天分,可塑性強。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可是祖師爺賞飯吃。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身上光是偶像包袱就有250噸重,壓得他喘不過氣,站在鏡頭前僵硬就得像個牽線木偶。連他的臺詞功力也一并退化了,一段不長的臺詞就會吃幾個螺絲,而且聲音平板,欠缺表現力,必須要依靠專業配音演員進行後期配音。

網上有不少帖子譏笑他說:“白璞的片酬也太好拿了,本尊都不用出鏡,只要拍一張造型酷霸的等身照片放在片場,跟其他演員對戲。後期再讓配音演員配上大段狂拽的臺詞,就是一個大寫的‘碉堡’。”

白璞面對這樣的評論當然氣得不行,但也無法可想。他不是傻子,自己的演技現在有多瞎,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每當披着馬甲在網上攻擊那些對他有威脅的小鮮肉時,他總是用最惡毒的語言痛罵對方的演技,把自己想要罵自己的那些話都投射到對方的身上,獲得自我宣洩。

天長日久,這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扭曲的樂趣,以至于當有人恭維他演技好的時候,他反而會感覺到一種反諷式的羞辱。

這種被羞辱的感覺令他怒不可遏,而且越是反刍對方的話,那種羞辱感就越強烈,讓他覺得全桌的人都在暗地裏看他的笑話。他必須說些什麽來反駁對方,維護自己的尊嚴。

所有這些內心戲都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在桌上其他的人眼中,情形是這樣的:白璞聽完了對方的話,臉上露出一抹還算得體的微笑,拿起餐巾擦手,問道:“你是哪家媒體的?”

“哦,我是某某網的。”說話的那個人亮了亮自己的參會證。

某某網是現在挺有名氣的一家影視劇點評網站,網友可以在上面給自己喜歡的演員或影視作品打分留評。近些年,這個網站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據說官方估算藝人綜合實力的時候,也會參考該網站的數據。

“哦——那個網啊。”白璞說,“欸?我記得之前鬧得挺大的那個什麽‘數據門’,是你們網站的事情吧。對你們的影響,是不是挺大的啊?”

他說的是發生在去年的一件事。當時網上有傳言稱,某某網暗中大量篡改用戶評分,進行數據造假,幫助某些藝人提高綜合實力排名。某某網立刻出來辟謠,稱這是競争對手抹黑陷害,網站将會通過法律途徑追究造謠者的責任。然而該事件最終不了了之,真相至今沒有定論。

可想而知,對方最不願意在公衆場合聽到的就是這件事。白璞也是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以報對方剛才的提壺之仇。

果然,對方怔了一下,臉色略微有幾分尴尬一閃而過。“哦,那是網上的謠傳,我們已經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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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就好。我非常欣賞你們網站。”白璞笑着說,“當時看到那個事情,真是大吃了一驚,還好是假的。”他又皺眉做沉思狀,“不過,雖然是謠傳,會不會對你們的信譽度、公衆影響力,還有內部績效考核什麽的,産生負面作用呢?”

對方笑了笑,“影響嘛,肯定是會有一點的,不過不要緊。我們網站依靠的是大衆長期的口碑,不會輕易就被少數人的惡意抹黑擊垮。”

“嗯嗯,有道理。我看好你們。”白璞與對方友好地相視而笑。他快速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的話稍微有點兒急,于是開始把話往回收:“互聯網産業不好做呀。這樣惡意抹黑網站的事情,我聽說過好幾起了。幸好是你們這樣有口碑的大網站。換成小網站,可能已經被人整垮了。”

他本意是給對方一個臺階下,表示自己只是就事論事,并沒有刻意針對對方的意思。

哪知對方似乎并不願意領這個情,反而隐隐約約露出了轉守為攻的苗頭:“這年頭藝人也不好當啊,被人造謠抹黑的,也是多得很嘛。在網上造謠的人很多都是缺乏常識的,以為網絡是法外之地。到了被追究法律責任的時候,那真是醜态百出,窮形盡相。”

白璞心裏有鬼,被對方打中心病,頓時又感覺受到了莫大的冒犯,再次惡向膽邊生。

假如現在是在網上。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換個馬甲,對對方進行人身攻擊。可是苦于現在是現實中,沒有馬甲可換,只得端莊大氣地微笑不語。

但什麽都不說也不合适,就在白璞思考着要怎麽表态時,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忽然走了過來,帶着職業性的微笑,彎腰詢問這一桌的客人,晚餐是否令他們滿意。

白璞認得,這個人是謝紫鑫的私人助理,好像是叫常崇還是什麽,他在會所的飯局上見過幾次。謝紫鑫幾乎走到哪兒都帶着他,像帶着個貼身總管似的。

白璞的心咯噔了一下,意識到自己今晚肯定是表現得有點失态,否則謝紫鑫的特助不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他靠上椅背,有點兒惶恐地把目光投向主席臺旁邊的桌子。

謝紫鑫陪着主辦方就席,正在跟某國的文化參贊談笑風生,偶然間,目光往白璞這邊随意一瞥。

白璞仿佛被蠍子的尾巴蜇了一下,後背一涼,趕緊收回自己的視線。

謝紫鑫的特助沒停留多長時間,詢問過了客人們的用餐意見,很快就走了。

然後,餐桌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對天氣變得格外感興趣。這個全世界最安全的話題一直持續到了晚宴結束。

白璞心煩意亂,想趕快離開宴會大廳。偏偏前面的人走得慢,保安還在疏導門口處的媒體,排在後面的嘉賓只能慢慢地等。他只好盡量讓自己遠離蘇晉江,左顧右盼。沒看到平時跟自己說得上話的那幾個圈內朋友,只好一個人杵着。

他眼角的馀光看到。唐宛然拉着尉檀還有其他幾位演員,穿過人群擠到了蘇晉江旁邊。

兩相對比,自己茕茕孑立,蘇晉江左右逢源,讓他心裏更不是滋味兒了。偷眼一看,那幾個演員也都是《鴻蒙》劇組出來的,不過跟他都不熟。話說回來,整個《鴻蒙》劇組除了導演,沒有幾個人跟他熟。那時候他每天一拍完戲就鑽回自己的保姆車裏,連看都不想多看其他人一眼。

真是物以類聚,什麽樣的貨色找什麽樣的貨色。白璞恨恨地想着。突然間,他發覺有記者站在門口舉着相機往大廳裏拍照,心裏一驚,忙不疊調整表情。今晚他整個人的狀态都不在線,不知道剛才有沒有無意識地擺出那個鲶魚表情,被抓拍到就糟了。

他心有馀悸地掃了一眼門口,那個拍照的記者已經被保安攔到了紅色隔離帶後面,看不到了。

白璞覺得腦子裏有根神經一跳一跳地疼。一團糟,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團糟。就像這個宴會廳,金碧輝煌,杯盤狼藉。好像只要碰見蘇晉江,他的一切就會被攪得七零八落。就是因為在《鴻蒙》劇組遇到了這個姓蘇的,他的人生和事業才會開始走下坡路。

“哥,那個人沒找你事兒吧?”唐宛然挽着蘇晉江的胳膊,嘴唇不動,用只有對方能聽見的音量說道,一邊對不遠處的一位女星甜甜地招手。對方分別對唐宛然和蘇晉江點了點頭。

“嗯,挺好的。”蘇晉江微笑着回了禮,嘴唇不動,聲音清晰。這是他以前上學時練出的腹語神功,可以在自習課上跟同桌悄悄聊天打屁而不被窗戶外面蹲守的班主任發現。由此可見,唐宛然上學的時候肯定也不是個乖學生。

“我看見你倆坐一桌都驚了。——哎哎,前方拍照,微笑微笑。”

兩個人微調了一下表情,目不斜視從鏡頭前走過。唐宛然接着說:“我今兒一晚上往你們那桌看了好幾次,生怕他欺負你。我哥也是,心都不在我們桌上了。”

尉檀此時和另外幾個人走在他們旁邊靠前一點的地方,既可以跟蘇晉江說話,又可以不露痕跡地讓他和白璞拉開距離。

“我在你們心目中的戰鬥力到底是有多低?”蘇晉江輕輕嘆口氣,“我不跟他杠,又不代表他能在我這兒占到便宜,至于就讓你們緊張成這樣嗎。就算我還沒多少經驗,這一天天的跟你們混在一起,也早就近墨者黑了。”

“你對我們是不是有什麽意見?”唐宛然的手藏在他的臂彎裏暗搓搓地一掐。

“不敢不敢。”蘇晉江吃痛又不能表現出來,“我跟你講,你千萬不能讓你哥跟着你學,他腹黑起來保準不是人。”

“我能跟你說實話嗎?”唐宛然對他表示同情,“我是跟他學的。要是你連我的實力都敵不過,保守估計你要完。”

“不見得。”蘇晉江說,“我的學習能力很強的,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一定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尉檀好像聽見了這句話,腳步一慢,看了他一眼。

唐宛然立刻非常仗義地負責解說:“好,現在你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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