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湖的另一邊也有碼頭。兩個人上了岸,還了小船,走進蘇晉江住的小區。
這一帶的樓長得都差不多,蘇晉江一進小區就有點兒暈頭轉向,看着哪棟樓都像自己家。
尉檀默默跟着他走了一會兒,最後覺得再這麽走下去估計能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嘆了口氣說:“這邊,跟着我。”他轉了個彎,往相反的方向走。
蘇晉江不但對此毫無愧色,還屁颠颠的,“啧啧,小狗認路的本事就是比我強。上次過來的時候,你肯定趁我不注意偷偷尿了一路。我比較矜持,不屑于幹那樣的事兒。”
尉檀都懶得鄙視他了,徑直帶着他穿過一個花園,走到了一棟樓前,淡淡地說:“卡。”
“是這兒嗎?”蘇晉江一邊掏門禁卡一邊疑惑地擡頭看樓門牌,“我怎麽記着還得過去一點兒,是不是前面那個樓啊。”
“打個賭?”尉檀偏偏頭,“輸了的人今晚睡樓頂。”
蘇晉江深知不作死就不會死的道理,“不了不了。我家小狗說是這兒,絕對錯不了。”
果然,“嘀”一聲過後,玻璃門就打開了。
進了樓內,尉檀還不忘揶揄他:“記得自己住幾層嗎?不記得的話可以一層一層試過去,不過我不會陪你。”
蘇晉江皺着眉頭按電梯,“你現在怎麽這麽不可愛,跟宛然妹子似的,小嘴叭叭叭,連釘子都沒你這麽欠。”
“可以。”尉檀說,“一句話得罪三個人,我們會組團報複你的。”
電梯上行的過程中,兩個人都沒再說話。自從上次見面後,蘇晉江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丁梓衍的消息了。他也許還和尉檀保持着聯系,但再也沒有在蘇晉江眼前出現過。這一次影視節他沒來參加,不知是真的沒有檔期,還是故意回避。
個中緣由,除了丁梓衍說過的“要在關鍵時刻出頭”之外,恐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不想看見尉檀和蘇晉江的關系進展吧。
“釘子這段時間有跟你聯系過嗎?”蘇晉江問了句。
“有啊。”尉檀盯着面板上的數字,“他在外地拍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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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蘇晉江應了一聲,“好久沒見他了。”
“他跟我說,大概還要再過一兩個月才能回來。”尉檀說。
蘇晉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這個話題其實沒什麽意義,但他想知道丁梓衍的現狀。情敵之間如果不存在明顯的競争關系,就會變成一種挺奇妙的關系,就好像是同一個人的粉絲,彼此有點兒惺惺相惜的意思。
而且,每次想起丁梓衍,蘇晉江心裏都有一種混合着羨慕與嫉妒的複雜感情。他參與了尉檀的成長,而那是蘇晉江永遠也無法親手觸及的領域。
“想想就氣。”蘇晉江說,“你以前上學時候的事兒,他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你也不告訴我。”
尉檀無奈地看他,“你不是也沒告訴過我多少你自己的事?要不是影視節,我都不知道你學過意大利語。”
“那不一樣,你別轉移話題。”蘇晉江忽然想起什麽,“哎,你要是對我小時候的事兒感興趣,待會兒我給你看點東西。”
電梯到了樓層,蘇晉江掏鑰匙開門。
一屋子冷冷清清的空氣撲面而來。蘇晉江摸索着牆壁上的吊燈開關,他很讨厭這種一開門就是黑漆漆的空房間的感覺,跟他以前每次回到家時一樣。
摸了兩下沒摸着,蘇晉江正想拿手機屏幕照一下,尉檀已經按亮手機對着牆,替他按下了開關。
屋子裏亮堂了起來。蘇晉江關上門,笑着拍尉檀的屁股,“不錯,還算是個有眼力勁的下屬。”
這屋子大致倒騰出來了,地上還散落着些零碎物件。靠牆角放着個紙板箱,被膠帶封着。
尉檀看看那個箱子,沒說話。他之前來的時候就見過它,也是這樣放着,好像主人完全沒有打開它的意思。
箱子挺舊了,看上去至少被擱置了四五年的樣子,上面還有些油污的痕跡,似乎曾經被拿來當過餐桌。但箱子四周用膠帶來來回回粘了好幾層,封得嚴絲合縫。這反差讓人困惑,搞不清楚箱子的主人對裏面的東西到底是珍惜還是不珍惜。
蘇晉江先拿了幾件換洗衣服塞進一個背包裏,然後走向那個紙板箱,用腳踢了一下,笑着問尉檀:“想不想看看裏邊是什麽?”
“想。”尉檀說。
“你身為一個人工智能,還這麽有好奇心。”蘇晉江找出裁紙刀,熟練地插|進紙板中間,幾下劃開了膠帶,蹲下,把裏面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攤在地上。
尉檀也走過去,蹲在他旁邊看。都是些很尋常的東西,也都有些年頭了。一本舊相冊,幾冊漫畫書,一塑料盒五顏六色的卡牌,一本帶鎖的日記本,還有一些別的書和物件。
“有沒有很失望?”蘇晉江低頭撥拉着那些東西,“這些是我小時候的寶貝。——嗯,也不光是小時候。”
他小心翼翼揀出一個用塑料袋包裹着的東西,打開層層軟布,最後露出一個硬皮剪報本。他遞給尉檀,“哝,打開看看。”
尉檀翻開,裏面整齊地夾着幾張從雜志上剪下來的圖片,彩色的黑白的,上面的人都是尉檀。
“我上大學那會兒從雜志上收集的,每天晚上睡覺前拿出來吸,考試前也拿出來求好運。”蘇晉江獻寶似地說,“怎麽樣,感動不感動?”
尉檀斜過眼睛看他,“你剛才踢了箱子一腳,對吧。”
“……那啥,不要在意細節。”蘇晉江也想起了自己剛才那個動作,深深悔恨自己一時大意,趕緊往回找補,“我就是這樣一個豪放的人,對于珍惜的東西也……好好好我錯了,我主動申請晚上跪主板行不行?”
尉檀面無表情,“不用解釋了。”
“真不是。”蘇晉江有點兒急了,“你看看,只有放你照片的這個本子包得這麽嚴實。這個箱子好多年了,是我出來上學的時候從家裏帶過來的,一直都這麽踢來踢去,習慣了。這個本子是最後才放進去的。”
他拿起攤在地上的舊相冊晃了晃,“這是我自己的照片兒,連層報紙都沒包,就這麽扔在裏頭。”他又指着那些用來包裹尉檀圖片本的軟布和塑料袋,“瞧見沒有,你什麽待遇,我自己什麽待遇?沒有對比就沒有真愛。”
尉檀接過那個相冊翻了翻。很老式的那一種,頁面已經微微泛黃。第一張是個大眼睛娃娃,旁邊印着“寶寶滿月照”。再往後翻,依次是百日照、周歲照、兩歲照,一直到六歲照,再後面就空了。
“這是我媽給我照的。”蘇晉江聳聳肩。
潘玉蘭也給他拍過照,不過都是他和蘇晉溪兩個人一起,沒有他單獨的,而且也很少沖洗出來。
“來來來,看這個。”蘇晉江又拿起那個日記本,“這個有意思,是我小時候的秘密日記。”
尉檀看看上面的鎖,“鑰匙還在嗎?”
“早就被我扔了,故意扔的。”蘇晉江掰了掰日記本的紙質外殼,還挺結實,又轉而研究那個鎖,“這種劣質的小破鎖,拿個鐵絲估計就能撬開,真撬不開了就用錘子砸。再簡單點兒,直接把殼剪開。”
尉檀的注意力在前半句,“幹嗎故意扔掉?”
“防止自己看哪。”蘇晉江說,“我寫這些日記的時候就想好了,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才打開看。我早就忘了自己寫過什麽東西了,跟時光漂流瓶似的,不覺得挺有意思嗎?”
尉檀點點頭。是挺有意思。聽聽蘇晉江小時候寫的日記,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彌補了他缺席的那些時光。
蘇晉江從工具箱裏找來一根細鐵絲,在鎖眼裏撥弄了一會兒。這小破鎖的質量确實不怎麽樣,沒費太大工夫,蘇晉江自己都不知道勾到了哪兒,鎖喀嗒一聲就跳起來了。
“搞定。”蘇晉江吹了聲口哨,“看來跟小時候相比,我現在的智商還是有進步的。”
日記本裏布滿稚嫩的字體。蘇晉江一臉嫌棄,“哎喲我去,這字兒可真夠醜的。聽我給你随便讀幾篇啊。——嗯,就這篇吧。”
他清清喉嚨,讀起自己随手翻到的內容:
“×年×月×日星期×,小雪。今天我滿12歲了。爸爸說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本命年會倒黴,叫我注意安全。可是我本來就這麽倒黴了,應該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吧。爸爸還說,等到下一個本命年我就24歲了,已經到社會上去了。好可怕,我在家裏都這麽沒用,要怎麽到社會上去呢?”
蘇晉江在這裏停住了。
這篇日記并沒有完,後面還有一句話。但這句話在如今的他看來透着無比怪異的氣息:
“唉,如果到了24歲的時候,我還是這麽倒黴這麽沒用,不如幹脆跳樓死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