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整天都在下雨,下得還挺大。房間裏的光線有點兒暗,只有電腦屏幕發出熒熒的光。

白璞不想開燈。他今天莫名地心緒不寧,想要把自己隐藏在暗處。他感覺似乎有什麽事将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冥冥中,一團巨大的陰影正在向他靠近,但他還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那讓他害怕。

他瞥了一眼空了的煙盒,随手把它捏扁扔出窗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助理焦欣。結果,她的兩部電話竟然都打不通。聽筒裏一直是一個空洞的電子提示語音:“對不起,您所呼叫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白璞愣了愣。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往常,他總是要求焦欣的手機必須24小時待機,不允許漏接他一通電話。

白璞往床沿上一坐,雙手握着手機,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按着呼叫鍵。其實他并沒有要緊的事兒,只不過想叫焦欣去買包煙。但是電話打不通讓他非常惱怒,人也焦躁起來,好像這事兒突然之間變得意義重大,非做成不可。

憑直覺,他感到焦欣不接電話和随後将要發生的什麽狀況之間有某種聯系。那團陰影離他更近了一點兒,他還是看不清楚。

猶豫了一會兒,白璞又打給經紀人劉餘。他幾乎沒有朋友,平時經常聯系的除了焦欣就是劉餘。

“劉哥,你那邊今天有什麽事兒沒有?”白璞捏着額頭。

“什麽事兒?”劉餘在參加一個會,電話那頭有點兒嘈雜,聽得到有人談笑的聲音。

“哦,沒,我就問問。”白璞說,“前一陣子到我微博上鬧事的人,你查出來是誰了嗎?”

“不是沒再折騰嗎,那你就先別管了。”劉餘說,“這種事兒你也知道,除非是網絡名譽侵權,不然查出來了也沒法明着把對方怎麽樣,還耽誤時間,不值。”

“我這不是氣嗎。”白璞底氣不太足,“我特麽招誰惹誰了。”

劉餘一嗤,“你沒招誰惹誰就好。我把話給你撂在這兒了,要是你再弄出什麽夭蛾子,我沒那本事次次幫你擺平,也沒那心思天天給你擦屁股了。”

“哪兒會呢。”白璞讪笑,“就算誰都不管我了,劉哥你還能不管我?咱倆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是我的親大哥。”

“你可拉倒吧。”劉餘不買他的賬,“我還不知道你?用得着我的時候,我是你親大哥。用不着我的時候,你是我親大爺。”

背景聲裏有人在說話,劉餘移開話筒,對着遠處應了一聲,又重新對白璞說:“行啦,我這邊還忙着,先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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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心理作用,白璞覺得今天每個人的态度都挺反常。劉餘以往跟個碎嘴子保姆似的婆婆媽媽,逮着個機會就要對他說教一通,哪怕人在飛機上馬上起飛,也要在關手機之前啰嗦兩句。白璞被他磨得耳朵起繭子,每次都要自動過濾掉他百分之八十的話。可他今天居然沒多說。

再仔細回想一下,好像在他還在拍《白雪歌》的時候,劉餘就漸漸地不大過問他了。

白璞坐到電腦前,翻了翻網上的留言。一大群噴子正在那兒給蘇晉江潑髒水,罵戰當中又不斷牽三扯四,頻頻帶其他人出場。放眼看去,一片烏煙瘴氣,各種謾罵像太陽底下發酵發臭的垃圾堆。

在娛樂圈待了這麽多年,白璞覺得自己有資格被封神。只不過這個封號與他的演藝事業完全無關——他認為自己應該被稱為“噴神”。暗地裏,他策劃過無數噴子事件,搞臭了一個又一個有潛質的新人。

劉餘始終都不理解,白璞現在的咖位明明已經不算小了,為什麽還那麽執著于充當新人殺手。白璞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對新人的仇恨,只有從新人一路走過來的人才會懂。

擠兌新人不是娛樂圈的特産,但娛樂圈肯定是擠兌新人最厲害的圈子之一。白璞當年是新人的時候,也沒少受人擠兌。

他運氣好,剛一出道就拿到了別人求之不得的資源,多少人的眼睛紅得跟馬路口的紅燈似的,死死盯住他,恨不能從眼睛裏瞪出一輛闖紅燈的卡車來,分分鐘碾壓死他。可以說,他是在萬噴叢中撕出一條血路,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這一路他積攢了多少戾氣,多少怨毒,好不容易才熬成了一只老鳥,哪裏能夠容忍在他之後的新人星途坦蕩。要是那些新人一路走得太順暢,白璞會覺得,自己以前受的苦都白費了。所謂人比人氣死人,不一定是別人比自己好,也可以是自己付出的比別人多。

因此,親手把那些大有前途的新人搞垮搞臭,會讓白璞得到極大的快感,這是劉餘永遠也體會不到的。

不過世上之事都有代價,得到快感的同時,也要付出內心的平靜。用不着劉餘提醒,白璞自己也很清楚,一旦被人挂出證據,他以後就再也別想在娛樂圈立足了。每次這麽一想,他就倍感壓力和焦慮,無處發洩,只好繼續上網噴人。他感到這種循環就像吸|毒,快感越大痛苦越強,吸得越多,就越是需要吸更多。

偶爾他也反省過自己。畢竟他的人生目标是拿影帝當明星,不是當噴神。在《白雪歌》劇組,程導那一記暴擊打臉起到了醍醐灌頂的作用。就算為了報一箭之仇,他也想變得更紅,将來結識大牌制片人,甚至自己當制片人,讓那個姓程的求他接片。

然而他雖然想要開始洗白自己,生活卻突然對他下了手。

這一次他無緣無故被噴,很明顯是有人在報複。起初白璞的反應自然是狂怒,當時就打了電話委托劉餘去調查。但是當腦子逐漸冷靜下來之後,他感覺到了恐慌。直覺告訴他,這可能只是一個前奏,為的是攪亂他的心智,讓他無法做出理性的判斷,後面還有一出大戲在等着。

他以前黑過的人太多,以至于他無法确定,現在來敲門的到底是哪個鬼,還是所有的鬼一起來了。

這個假想讓白璞的心髒哆嗦得像風中的葉子。他不怕對手一個一個來報複,劉餘有辦法幫他壓下去。可要是他過去所有的新賬老賬都被人一鍋端出來,那劉餘就算是個大羅金仙也不可能保得住他了。

更何況,白璞幹過的勾當,其中有一多半是劉餘不知道的。一旦劉餘調查發現了這些情況,只怕會把白璞挂在炮仗上點着,讓他炸成夜空中最燦爛的煙火。

白璞沒有簽經紀公司,靠的就是劉餘。離開了劉餘,他的演藝事業也就算是到頭了。他因此而矛盾着,既希望劉餘去查,又害怕劉餘去查。思來想去,他覺得應該自己動手,幫自己多買一份保險。

梁子傑事件中,“涼菜”們做過一件事,把所有跟梁子傑結過梁子的藝人都列成名單挂出來,然後挨個兒去罵。

白璞認為這個做法愚蠢至極,但這個思路是對的。他很早就掌握了一個“終極洗白法則”:如果一個人使用肮髒的手段被人發現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把水攪渾,往更多的人身上潑髒水。當所有人都髒了的時候,自己就幹淨了,最起碼不會變成衆矢之的。

當初梁子傑和他的粉絲如果不是那麽蠢,做得隐蔽一點,梁子傑也不至于那麽快就落得一個涼涼的下場。不過,梁子傑那種智商低下還要嘴巴輕狂的人,會這樣也是活該。他白璞跟梁子傑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白璞也在心裏列出了一份名單。這其中,他最想黑也必須黑的人是蘇晉江。這不完全是出于嫉恨,更是自保的需要。

一直以來,白璞都很擔心自己策劃“照片事件”的事情哪天會曝光。盡管他并沒有親自參與那起事件,但不可避免地在其中留下了操作痕跡。如果蘇晉江身邊有精通網絡信息技術的人,把各方面的信息碎片整合起來進行交叉調查,那些看似淩亂的線索就會編織成一張大網,把白璞網在裏面。

他沒有工夫去懊悔自己當初做得不夠謹慎,現在必須考慮的是,假如這件事真的被蘇晉江爆出來了,自己要怎麽做才能把後果降到最低。

對于白璞來說,那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也是唯一的:抹黑對方,抹到兩個人一樣黑。

大衆的心理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如果一個受害者本身并不完全無辜,那麽他受害這件事就會變得不那麽值得同情,甚至變得無足輕重。

這是白璞在多年當噴子的實戰中摸索出來的技巧。要噴得理直氣壯,其中一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制造對方的過錯。一來向旁觀者植入“受害者并不無辜”的信息,二來借此激怒對方的情緒。只要對方一回罵,看在旁觀者眼中,雙方就變成了一路貨色,不再有是非對錯之分。然後再以路人的立場帶一帶節奏,說幾句“開噴的人是不是對,不過被噴的這一位明顯也不是什麽善類”,就可以輕而易舉把受害者變成罪有應得的人。

每年的“耀峰年度人氣榜”都是一輪開撕季,時機簡直不能更好。白璞故技重施,買了水軍辱罵蘇晉江和酥糖。他盼着蘇晉江和酥糖們回擊,态度越激烈、回罵得越難聽越好,最好能跟水軍和噴子撕得不相上下,那正是他所希望的。

不過也有一個很大的漏洞,他剛剛在《白雪歌》劇組跟蘇晉江有過不愉快的交集,很容易進入對方的調查視線。但他總有一種奇怪的緊迫感,好像自己不先下手就會遭殃似的,所以也只能冒着點兒風險了。有道是“越危險就越安全”,如果蘇晉江真的懷疑到自己頭上,白璞可以無辜地表示:“我們剛剛才見過面,你覺得我會做得這麽明顯嗎?這是有人故意把矛頭指向我。”

反正,只要水攪得足夠渾,讓所有的人都看不清楚,就不存在所謂的是非,所謂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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