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增)

白璞壓下傘檐,盡量低着頭,希望寬大的口罩可以遮住大部分臉龐。

他平時經常開的車有兩輛,一輛在地下車庫,一輛在小區廣場的停車坪。

電梯可以直達地下車庫,可他不敢去。那地方光線昏暗又環境閉塞,大白天都陰森森的,晚上更不安全。萬一被人堵在那兒,跑路都沒地方跑。

權衡之下,他選擇步行到小區廣場。雖說要走得遠一點兒,可是外面的行人總比車庫裏要多一些,萬一遇到什麽情況,還可以大聲呼叫保安。

他本想戴上墨鏡和帽子,把自己的臉包裹得更嚴實,又害怕那樣反而會太過惹眼。好在這段路并不長,只要下樓後穿過一個小花園,再過一條街就到了。走得快的話,三分鐘就足夠。

小區裏沒有多少人,周遭很安靜,只聽得見落雨沙沙。如果不考慮他現在的處境,這其實是一個靜谧而恬淡的夜晚。

白璞沿着小花園的白石小徑匆匆而行。這個小花園仿的是江南園林建築,為了有意境,沒有大燈照明,只用LED地坪燈在草木叢中打出青綠色的裝飾光。人多的時候看着像仙境,沒人的時候看着像恐怖片片場。

白璞不敢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太湖石,也不敢看綠幽幽的小橋和亭子。要是有別的選擇,他不想從這兒走,可是從他住的樓到大門口去只有這一條路。

忽然間,他從落雨聲中分辨出一個不同的聲音。像是硬質的鞋底碰在路面上,還混合着輕微的踩水聲,踢踏踢踏,啪叽啪叽。

不管白璞加快步伐還是放慢步伐,那腳步聲始終跟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像尾随着獵物的野獸。

……天哪!

白璞嘴裏發苦。兩三分鐘的路程,他覺得比從地球到月球的距離還要漫長。他不由自主小跑了起來,在他身後,那個腳步聲似乎也跟着小跑了起來。

踢踏踢踏踢踏,啪叽啪叽啪叽。白璞無法确定,這聲音到底是自己腳下發出的,還是來自于身後那個人。

白璞一頭撞出了小花園。路燈光倏然變得明亮,在他前面不遠的大路上,有兩個保安開着一輛電瓶車,正在小區裏例行巡邏。

平時白璞很鄙視這些保安,覺得他們就算穿上再高檔的制服,也遮蓋不住身上那股鄉巴佬的土腥味兒。不過今天不一樣,他看見他們,就跟看見守護世界的超級英雄似的。

“你們、你們幫幫我!”白璞奔過去攔住電瓶車,“後面有個人一直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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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向身後。就在他指着的地方,一道黑乎乎的人影從幽暗的小花園裏閃現出來。

“就是他!”白璞的聲音一瞬間都有些變調,“他跟蹤我!”

兩個保安也被他的神情弄得緊張起來,年長的那個舉起對講機,手指搭在通話鍵上,年輕的那個伸手往腰裏摸。三個人六只眼睛,都盯住那道人影。

那人影看上去并沒有絲毫驚慌,依然保持着均勻的步子,走到了三個人眼前的光亮處。

離得近了,白璞看清那是一個穿着深色防雨綢外套的年輕人,雙手插兜,一臉淡然,風帽拉到頭頂上遮雨。從白璞旁邊經過時,他疑惑地看了這三個人一眼,腳步如常往前走,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白璞有點兒懵。他一時之間也拿不準,面前這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年輕人真的是路人,還是僞裝得像路人的變|态。當着兩個保安的面,他決定問問清楚,免得眼睜睜放過機會。

“等會兒,你站住,站住!”他一伸胳膊截住年輕人的去路,“我問你,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從三號樓那邊過來的?”

“啊?”年輕人似乎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吓了一跳,後退一步站住了,“什麽?”

“我問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白璞色厲內荏,緊盯對方的臉,“你別抵賴,一進小花園你就跟在我後面了,要不要去警衛室調監控?”他想拿“監控”這個詞唬一唬對方,如果對方真的是給他發短信的那個“私生黑”,可能會因此露出馬腳。

“不是,哥們兒,你沒事兒吧?”對方像看二百五一樣看着他,“從三號樓往東大門那兒去就這一條路,你是想讓我翻牆啊還是想讓我挖地道?這條路被你家承包了還是怎麽着?”

白璞想怼回去,又怕話說多了對方會認出自己,只好強忍着怒氣沉默不語。

“有病。絕逼有病。病得不輕。”年輕人低聲罵罵咧咧,加快步子走了。

兩個保安可能也覺得白璞的腦袋不太正常,微笑中透着尴尬。年長一些的那個對白璞說:“先生,要不然這樣吧,我們送你到小區門口。”

白璞坐着他們的電瓶車到了小區廣場停車坪,找到自己的車。

鎖車門之前,他往後座看了好幾眼,生怕會像恐怖片橋段似的突然從後座上冒出一個人來。幸而生活不是恐怖片,他的車子裏一切正常。

這一路上他提心吊膽,不停看後視鏡,好像開着一輛剛剛偷來的車。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他瞥了一眼手機,忽地發現竟然有信號了。

他大喜過望,一過了路口就放慢了車速,戴上耳機撥打劉餘的號碼。

彩鈴是一首最近流行的口水歌,歡快得聒噪。白璞耐着性子聽着,心髒随着歌聲越縮越緊。今晚的一切都如此古怪,他擔心劉餘也會跟焦欣一樣突然不接他電話。

還好,那首口水歌唱到最high的部分時戛然而止,劉餘的聲音傳了過來:“喂?又怎麽了?”

“劉哥!”白璞差點喜極而泣,“可算找着你了!”

“什麽可算找着了?”劉餘丈二和尚摸不着頭,“我又沒跑到哪兒去。”

白璞沒工夫說別的,急不可耐地把網站上那兩個帖子的事情告訴了劉餘。

劉餘一聽也如臨大敵,又覺着奇怪,“不能啊,要真有這麽大個事兒,我不能一點信兒都沒聽着啊!你等會兒,我開電腦看看。”

那邊傳來鍵盤聲。白璞度秒如年,不停用手指敲着方向盤。

“我怎麽沒找着啊。”劉餘說,“是××網嗎?你在哪塊兒看到的?”

“首、首頁,就在首頁啊!”白璞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一輸入網址就打開的那個頁面,最上面紅色的标題!”

“沒有。”劉餘語氣肯定,“我就在看那個網站的首頁,沒看見什麽跟你有關的東西。哎等會兒,這兒有個帖子……”劉餘頓了一頓,鼠标咔嚓咔嚓輕響,“這個是八你緋聞的,而且是前兩天發的了,跟你說的對不上嘛。”

“不可能!你肯定是登錯網站了。”白璞斬釘截鐵地說,又重複了一遍網站名稱和網址,因為急躁,語氣也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沖,“那麽大的紅字兒,瞎子都能看見,你看不見?”

“确實沒有。”劉餘有點不悅,“要不你自己上網看看。”

“我這兒正開着車呢我怎麽看?!”白璞提高了音量,“哎行了我就快到了,直接見面說吧。”

耳機裏沒了回音,白璞低頭一看,又沒信號了。

“操!操!”白璞扯下耳機狠狠一摔,手機被扯得飛起來,撞在前擋風玻璃上又彈到副駕駛座,黑了屏。要不是騰不出手,他真恨不得打開車窗,把這個沒卵用的爛手機砸到外面去才解氣。所有的東西都在跟他作對。

一口氣沖到了某酒店樓下,白璞停好車,像屁股被點着的炮仗一樣蹿進大堂。

大堂璀璨的燈光和富麗的裝潢讓他找到了一點安全感。到了這裏,可以稍微松一口氣了。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穿着西服套裙的酒店工作人員走上前,帶着職業性的微笑詢問。

白璞急匆匆報出劉餘參加的那個會的名稱,“這個會在哪兒開?”

對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哦,這個會下午四點就結束了,現在會議室都清空了。您是要找人,還是……?”

“四點就結束了?”白璞愕然。這麽說,他傍晚跟劉餘通電話的時候,劉餘就已經不在這個酒店了。當時電話裏背景嘈雜,還有人談笑,顯然不是在劉餘自己家。然而劉餘并沒有跟他說過,今天除了這個會之外還有什麽別的安排。

白璞習慣性地往身上摸,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手機被他摔得關機扔在車裏了。他借了酒店大堂的座機給劉餘打電話,接通之後,也不聽劉餘在那邊說什麽,劈頭就問:“你現在在哪兒?我過去找你,馬上!”

劉餘的語氣忽然有些不自在,音調也稍微低了些,“我這會兒不太方便,有點別的事兒。晚一點吧,晚一點我去找你,啊。”

白璞本來心裏就跟火災現場似的,一聽劉餘字裏行間的意思好像不怎麽把他當回事兒,那效果等于往火災現場扔了個煤氣罐。他當場就爆|炸了:“TM你還打算晚到什麽時候?!還能有事兒比我這個事兒更要緊?”

前臺小姐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他也沒心思理會。

劉餘被他吼得一下子也火了,“你TM瘋了?跟我吼個球,你再給我吼一嗓子試試?就你的事兒是聖旨,別人的事兒都TM是垃圾是吧?白璞我告訴你,就你這德性,攤上多大的事兒都是你自找,該!”

白璞從來沒被劉餘這麽嗆過。他愣了一下,再開口時,音調突然變得無比平靜:“你說吧,你現在在哪兒。”

劉餘略微一猶豫,告訴了他,“××會所。”

白璞一言不發撂下電話,在衆多疑惑的目光中踩着發飄的腳步走出酒店大堂。

××會所。怪不得劉餘遮遮掩掩的不想說,是個人都知道,那地方是耀峰老總費長槐的地盤。

聽說費長槐一直想拉劉餘入夥,尤其是在吳心手撕萬金之後,費長槐很想讓劉餘接班當吳心的經紀人。劉餘以前都不答應,看來這次是費長槐開出的價碼合适了,劉餘心動了。

開上車,白璞直奔××會所。

晚上七八點鐘,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

城南的××會所門前停滿了車。白璞準備駕車駛進去,被門童攔下了,“不好意思先生,裏面的停車位已經滿了。”

白璞看也不看他,直接在會所正門口熄了火,跨出駕駛室,砰一聲摔上車門。

“先生,先生,車不能停在這兒的先生!”門童追着他。白璞充耳不聞,走得飛快,幾步就把門童甩在後面。

一進門,一個領班模樣的男人迎了過來。白璞不等對方開口就冷冰冰問道:“劉餘在你們這兒嗎,哪個房間?”

領班臉上的笑容一滞,稍稍側過身,按住耳朵裏的對講機低聲說了幾句,然後不停點頭,“好的,好的費總。”他轉回頭,笑容可掬對白璞做了個手勢,“劉先生和費總在二樓‘長生殿’包廂,我帶您過去。”

這時候,剛才的門童氣喘籲籲追了過來,“先生,把您的車挪一下好嗎?您的車堵着大門,我會被扣工資的。”

白璞哪有心情跟他糾纏,擡腳就要走。門童搶先一步擋在他面前,像個複讀機似地說:“先生,把您的車挪一下好嗎?”

“滾開!”白璞伸手一推。門童被推得一個踉跄,倉促間抓住了白璞的袖子。白璞甩了一下沒甩掉,大怒,一個巴掌就呼了過去,嘴裏罵着:“傻×,你TM再碰我一下?!”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大堂。一排保安立刻站到了門口,一臉警惕看着這邊。

領班模樣的男人急忙過來調解,“先生,有話好好說,請不要動粗。”又對捂着臉的門童說:“好了,你先走吧,車的事等一下再處理。”

門童怨憤地狠狠盯了白璞一眼,離開了。

白璞跟着領班走上了樓梯。裏面的走廊像迷宮似的曲曲折折,頭上是令人目眩的星空吊頂,投射下滿地細碎的光芒,每一步都像走在鑽石鋪成的大道上。

白璞心裏冷笑着。這地方可真是好啊,看着就讓人喜歡。估計劉餘走在這兒的時候,真覺着遍地都是鑽石黃金,勾一勾手指頭就能撿得盆滿缽滿吧。也是,費長槐手底下随便哪個流量小生拉出來,都比自己這個糊咖強上一百倍。

領班拉開一扇與牆壁顏色渾然一體的門,對白璞一躬身,“請。”

這是一間套房,劉餘已經等在外間的沙發上。

白璞也不等劉餘說話,自顧自往對面一坐,跷起二郎腿,打量劉餘的臉,“喲,談得挺開心哪。姓費的答應給你多少錢?”

“你小點聲兒,別在這兒胡說八道。”劉餘瞥了瞥裏間開着的門,“這個我回頭再跟你說,先說你的事兒。你看見的那個網頁在哪兒?”

劉餘把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推了過來。白璞看了他一會兒,放下跷着的腿,在浏覽器裏敲下網址。一想到将會刷出來的頁面,他就惡心得想嘔吐,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好像腦子裏有根筋要斷。

××網的首頁很快出現了。頁面最上端飄着很多亂七八糟的帖子标題,白璞忍着惡心掃了一遍,居然真的沒有他看到的那兩個。

他又在搜索框裏輸入“白璞”,按發帖時間排列。搜索結果,最新的一個關于他的帖子是兩天前發的,就是劉餘看到的那個,八他過去的緋聞,點擊不多,也沒幾篇回帖。

“……怪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啊,我明明就看見了的。”白璞滑動着鼠标翻看帖子列表,都翻到一個月前的了,還是沒有看到那兩個帖子。

按說他應該長出一口氣,但他卻感到恐懼。

“我就說沒有嘛。”劉餘靠上沙發背墊,“你那會兒八成是眼花了吧,看見了什麽關鍵詞,然後自己腦補了倆标題。”

“我不是光看見個标題,我點進去了!”白璞顫抖着聲音,“我操,我TMD不會是撞鬼了吧?”

“大晚上的,瞎說什麽呢!”劉餘寬慰他,“沒事兒還不好?你肯定是前陣子拍戲壓力太大了,出現幻覺了。”

“不對,絕對不是幻覺。”白璞搖搖頭,腦子裏像打翻了一盆漿糊。他用雙手搓了一把臉,猛地擡起頭,“你跟我回去,我家裏的電腦肯定有浏覽記錄。最好再多找幾個人,懂電腦的。”多找幾個人也是為了壯膽,他害怕回到家會看見電腦自己開着,一張陰恻恻的人臉在屏幕上看着他。

“行,不過得等會兒。”劉餘看看表,“我跟費總正談着事兒,你在這兒等我,半個小時左右。”

白璞此時每一秒鐘都在忍受着淩遲,一聽還要他等半小時,那簡直跟要讓他死這兒似的。加上劉餘表情和語氣中隐約流露出的一絲不信任,像一根大號鋼針戳進了他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他想都沒想就跳了起來,指着劉餘的鼻子:“你……”

“把手給我放下,老老實實坐這兒等着。”劉餘指着他,聲音不大,不讓裏間的人聽見,“今兒晚上你要是再跟我這兒嚷嚷一句,你怎麽紅的,我讓你怎麽黑。我TM圖什麽,整天給你擦屁股,還得給你當孫子?”

“可以啊,還沒跟他簽賣身契呢吧,這語氣都不一樣了。”白璞放下了手,但沒有降低音調,“這一口一個費總的,叫得挺熱乎啊,哎,我怎麽記着你以前管他叫‘姓費的傻×玩意兒’啊,是不是我記錯了?”

其實劉餘私下裏只是管費長槐叫“姓費的”,不過白璞今天就是要來拆臺,當然怎麽難聽怎麽說。

“白璞!”劉餘霍然站起,“你給我注意分寸!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白璞也搖搖晃晃站起來,攤開雙臂,“糊了的樣子呗!你嫌不好看是吧?不能讓你賺錢了是吧?這些年你在我身上賺了多少錢,啊,你數過嗎?你的錢哪一分不是我辛辛苦苦拍戲賺出來的,沒有我你算個屁!”

他像個醉漢似的嘭嘭嘭拍着胸脯,“現在我不紅了,你就急着把我轉手轉出去,是吧?你以為自己很牛×是吧,其實你就是個老鸨子你知道嗎?”

他一點兒也不介意這話把他自己也罵進去了,他就是要罵,罵得越下賤越解氣。今天晚上所有的驚懼和委屈,以及這些年來所有的焦慮、嫉妒、失望、壓抑、憤怒,所有這些痛苦,他全都要在這兒發洩出來。

“你剛才說什麽,我怎麽紅的就讓我怎麽黑,是吧?我攤上什麽事兒都我自找,我活該,是吧?”他咯咯咯地笑起來,“行啊,你來黑我,來啊!我今兒要是沒黑,你就是王八養出來的……”後面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

從白璞說出“老鸨子”那句話之後,劉餘就站到了靠近門口的地方,掏出手機打電話。白璞的耳膜嗡嗡作響,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不過從他的表情裏,白璞看得出,他認為白璞已經精神失常了。

費長槐也和幾個人一起從裏面的套間走了出來。到了這會兒,白璞忽然有點怕了,他怕費長槐會叫一群保安沖上來打他。剛才他在樓下扇門童耳光的時候,那些保安看他的眼神都不善。

白璞跌跌撞撞跑出門去。他覺得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只有他的車還是一個臨時的避難所,不會背叛他也不會攻擊他。他要回到車裏去,逃得遠遠的。

他的車還停在原地。他一頭鑽進去,緊緊鎖住門窗。他的手機還躺在副駕駛座上,他茫然地把它拿起來,開機。手機現在有信號了,但他不知道要打給誰。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麽。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他明明一直都那麽努力,他拼了命想要活在這個傻×濃度過高的世界上,可是這個傻×世界還是不放過他。

手機裏叮咚進來一條短信,發信人是焦欣,時間是二十多分鐘前。內容是這樣一句話:

【白哥,對不起啊,我實在沒辦法了,咱倆的電話錄音我也要發到網上去】

如果白璞的腦袋稍微冷靜一點,就會意識到這條短信有問題。焦欣不會叫他“白哥”,因為焦欣比他大,白璞喊她焦姐。

但此時的白璞注意力全在“電話錄音”和“也”這幾個字上,根本無暇顧及那個稱呼。這個臭娘們,之前那個帖子果然是她在搗鬼!電話錄音,她居然還敢錄音,這個下賤的biao子!

房間裏,劉餘給一個當心理醫生的朋友打完電話,一轉頭發現白璞不見了。他怕白璞在這種狀态下跑到大街上會出事,趕忙呼叫一樓的保安把白璞攔住,自己也緊追着跑了下去。

車裏的白璞就看見幾個保安從會所裏沖出來,拍着車窗對他喊着什麽。那砰砰的拍擊聲像直接擊打在了他的心髒上,讓他喘不過氣。借着會所門前的燈光,他看見劉餘和費長槐也出來了。劉餘氣急敗壞地指着他的車,嘴巴像快死的魚一樣一開一合,随後有更多的保安朝他的車跑了過來。

白璞立刻倒車。方向盤打歪了,車身一斜,車尾撞上了什麽,發出一聲巨響。他毫不理會,狠狠一把打回方向盤,朝着大路開去。耳邊持續響着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他的頭更疼了。

“哎喲喂!”劉餘眼睜睜看着他的車子拖着一排鐵馬就沖出去了,急得跳腳,“攔住他,攔住他!這個人瘋了!”

白璞從後視鏡看到劉餘猙獰的面目飛速遠去,心裏湧起一陣快感。他的手裏還握着手機,屏幕上焦欣的短信晃着他的眼。biao子,你搞我是吧?你們聯起手來搞我是吧?

他單手握方向盤,另一只手點開微博。他有一個秘密網盤,裏面保存了大量他與劉餘和焦欣的電話錄音,不過是經過他删減的。光聽這些錄音,每次抹黑事件都是由焦欣和劉餘主導和策劃的,白璞最多只能算個從犯,甚至像是被脅迫的。

白璞準備這些錄音文件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遭到背叛。他早就盤算好了,要是哪一天劉餘或者焦欣膽敢做出什麽對不起的事,他就拿這些文件來威脅他們。要是威脅不成,他就把這些文件公開到網上,大家誰也別得好,要死一起死。

他的微博草稿箱裏一直存有一條草稿,是網盤的地址和密碼。他很快找到這條草稿,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發布”。

白璞對着屏幕笑。你們一個一個都TM想搞死老子是吧,好啊,好啊!搞死我,你們也別想好。都去死吧,都TM去死吧!!

他沒注意到,因為他沒把穩方向盤,車子的行駛路線開始偏移了。旁邊反向車道上的車主驚恐地看見,一輛瘋子似的車拖着一排鐵馬,一頭撞過馬路中間的隔離帶,向自己的車撞來。

有一句話這樣說:一件事會導致什麽後果,三成取決于事件本身,七成取決于當事者的反應。

白璞一直有個理念:有些人的腦回路是一個“死亡循環”。只要不斷給他們施加特定的刺激,別的什麽都不用做,他們自己就會把自己作死,同時爆發出巨大的毀滅能量。

利用這個理念,他操縱着網絡上的噴子,像操縱着一群蝗蟲,指哪兒打哪兒。

只是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人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

一個月前,白璞還在《白雪歌》劇組拍戲時,一個租客住進了他家樓上的那套空房子。

沒有人知道,這個租客提供給房東的身份信息是假的。房東拿到租金就走了,連登記都懶得登。

白璞暗地裏到底抹黑過多少人,連他自己都沒法統計出一個确切的數字。他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早就被扒了出來。

想整他的人多得很,只是劉餘的公關能力強,一般程度的醜聞就算爆出來也會被壓下去。所以這些人一直盯着白璞,等待着機會,也策劃着一場大動作。讓他自己毀掉自己,比別人毀掉他所帶來的打擊更大。

白璞待在《白雪歌》劇組的日子裏,那些想整他的人聯合起來出錢雇了一個操作團隊。他樓上的租客就是團隊中的一員。白璞回到家之後,對方沒費太大勁就黑進了他家的路由器,用端口鏡像監測他的上網數據。

當對方發現,他經常上××網站收集藝人的黑料之後,一個針對他心理漏洞的計劃就誕生了。

對方首先制作了一些假的網頁,包括××網站的首頁和那兩個紅色标題的熱帖。這些網頁看上去跟真正的××網站頁面一模一樣,難辨真僞。

然後,對方更改了域名解析設置。這樣一來,當白璞輸入××網站的網址時,浏覽器打開的其實是對方制作的假頁面。

與此同時,團隊中的另一個人假裝成“私生黑”,給白璞打了兩通電話,并發送了【看××網站】的短信。使用的手機號碼是不記名的黑卡,發完短信就關機,追蹤不到機主。

當白璞收到短信、并依言點開了網頁之後,對方就打開信號屏蔽器,暫時屏蔽掉了白璞家附近的手機信號,使得白璞在短時間內無法與劉餘取得聯系。

接下來的一切,就是一場心理戰了。

假如白璞習慣理智思考,也沒有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虧心事,那麽這個計劃中的破綻就跟東非大裂谷一樣顯眼。比方說,看到帖子之後,白璞可能很快就會從最初的震驚和混亂當中冷靜下來,想辦法報警,或是考慮其它安全而有效的應對方法。即使他的混亂持續得更久一點,只要他能夠在聯系到劉餘之後恢複理智思考的能力,後面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然而現實是,他心裏有鬼,而且容易沖動。

人的大腦不擅長同時處理兩件事,面對兩件事的時候,思維就會受到幹擾,容易顧此失彼,就好像兩只手都拿着東西時反應速度會變慢一樣。假網頁上的兩個帖子,正是為了讓白璞陷入顧此失彼的心理困境。而且這兩個帖子的內容都是白璞內心深處最為恐懼的東西,必然能夠最大限度地激發他的焦慮。

焦慮之下,白璞沒有精力去辨別這兩個帖子的真僞,立刻全盤接受了。事實上,所謂“白璞買水軍的石錘”是僞造的。在這件事上,焦欣确實做得挺用心,每一次抹黑事件過後,都會及時處理掉大部分相關證據——但只是大部分,并不是全部。

焦欣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為被偷了。有人跟了她很久,最後趁着她在商場購物,扒走了她的手機。焦欣只顧着一件一件試衣服,完全沒發現包裏的手機沒了。

她的手機裏存有白璞指示她聯系網絡水軍的短信,更有趣的是,她也跟白璞一樣,把他們每次策劃抹黑事件的對話都錄了音,以證明這些事都是白璞指使她去做的。白璞的為人她太清楚了,不防着點兒,說不定哪一天就成了背鍋俠。

聯系不到焦欣和劉餘,獨自承受壓力的白璞果然逐漸進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态。他很擅長利用噴子心理弱點激發他們的暴力傾向,并為此自鳴得意。可是他看不到,他自己身上也同樣具有這樣的弱點,同樣有可能被別人利用。這樣的情緒反應是一個惡性循環,注定會讓局面越來越糟,走向失控。

白璞一出門,就有人跟上了他的車,繼續用車載信號屏蔽器幹擾他的手機信號,給他制造受挫感,讓他沒有時間冷靜下來。

白璞這一路上遇到的各種不順利,就像網絡噴子被怼之後情緒發酵的過程。越是受挫,就越焦躁,攻擊性越強,越是忍受不了微小的刺激。

按照最初的計劃,路途中還會有車跟他搶道,進一步激怒他。結果白璞開車太瘋,連闖了幾個紅燈,跟蹤他的車怕被拍照,就跟他拉開了距離。所以在其中一個路口,白璞的手機信號恢複了,順利聯系到了劉餘。他又一次有機會讓事情回歸正常的軌道,但他所做的只是讓一切變得更糟。對于有些人來說,“死亡腦回路”一旦開啓,就沒有關閉的按鈕了。直到毀滅掉一些什麽,這個過程才會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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