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有了姚菁的那番話作為鋪墊,蘇晉江以為接下去姚菁就會開始一番長長的敘述。
但姚菁并沒有馬上開口,而是撿起三張塔羅牌,牌面朝下擺在他們中間的小桌子上。
“我要說的東西可能有點兒混亂,先來舉個小例子。”姚菁用指節敲了敲桌子,“這三張牌是我随意拿的,我現在暫時不想把正面翻過來,原因等一下再說。——不管這三張牌是什麽,它們的畫面相互之間都并沒有什麽邏輯關聯。但是,我們可以用想象力,在這三張牌的畫面之間建立邏輯聯系,就像看圖說話一樣,讓它們變成一個因果連貫的小故事。卡爾維諾的小說裏就是這麽寫的。”
“嗯,《命運交叉的城堡》。”蘇晉江看着那三張牌背面的星空圖案,猜測那會是三張什麽樣的牌。
姚菁把其中兩張牌的順序換了換,“還是這三張牌,現在有兩張換了換位置,但整個故事的因果鏈就不一樣了。”
“對。”蘇晉江還是不發表多馀的意見,只是注視着對方。
“我……從哪兒開始說起呢?”姚菁揉揉太陽穴,似乎正在腦子裏整理着一團淩亂的毛線,而這項工作讓他備受煎熬。“我先從我的‘病根’上說起吧。你寫過故事嗎?”
“沒。”蘇晉江說。他一直挺好奇,一個完全虛構的故事到底是怎麽在作者腦子裏産生的。
“我是這麽寫的。”姚菁說,“每次我有了一個點子之後,就會有一些跟這個點子有關的畫面跑到我腦子裏來,也就是故事場景。我會把其中有意思的場景記錄下來,等到攢得足夠多了,就用電腦畫出思維導圖,把這些場景用不同的線索串連起來,架構成一個網絡。”
姚菁喘了口氣,“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非常枯燥的重複作業,每天對着這個思維導圖修改,拿掉一些場景,添加一些場景,哪一條線索是主線,哪一條線索是輔線,不同的線索在哪一個場景裏交叉,就是做這些事。最後,根據這個思維導圖寫出大綱來。本質上來說,這和卡爾維諾在《命運交叉的城堡》裏所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好複雜,不過好像很有意思。”蘇晉江說。
“确實很有意思,簡直讓人上瘾。”姚菁的眼睛恢複了神采,像他第一次跟蘇晉江聊起故事時那樣,“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睡覺前想改改思維導圖或者大綱,結果一直到天亮鬧鐘響,才發現一整夜過去了。因為生活中的點子和場景是無處不在的,所以我時時刻刻都讓自己的神經保持敏銳,去捕捉它們。我的老師說過,寫故事的人永遠都要豎起觸角,哪怕是在夢裏。”
無論什麽時候,似乎只要一說起寫故事,姚菁的小靈魂就會發光。
能夠擁有這麽執着的熱愛,應該是一種幸福吧。蘇晉江想。
姚菁的視線落回到那三張牌上,仿佛突然記起自己現在正面臨着問題,眼睛裏的光一下子又暗下去了,輕輕嘆息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我用力過度把腦子弄壞了,總之,自從《白雪歌》停拍以後,我把自己關在家裏修改《無限博弈》的劇本,從那時候開始就越來越不對勁了。就像練武功的人走火入魔了一樣,我開始‘看’見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蘇晉江感覺到,他們的談話正在向某個核心靠近。
“是的。”姚菁往後縮了縮身子,像是害怕自己說出來的話會吓到對方,“我剛才不是說,常常會有一些場景跑到我腦子裏來嗎?”他頓了頓,“有一天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某些我‘看’到的場景,不久之後真的會發生。”
“……”蘇晉江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能讓姚菁覺得自己不相信這些話,也不想反應過度。
他的這種反應似乎讓姚菁放心了一些,接着說了下去:“我就舉個最近的例子吧。那一天,你給我打電話之前,我就‘看’到了我們現在這樣面對面坐在這裏談話的情景。”
姚菁用手指在蘇晉江和自己之間比劃了一下,“确切地說,我‘看’到的是我和另外一個不确定的人。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個人會是誰,結果沒過多久,你就給我打電話,說想來看看我。如果你覺得,兩個人面對面談話這個場景太普通了,發生了也不奇怪的話,我還可以再補充一點。”
他彈了彈面前的塔羅牌,“我在那個場景裏‘看’到了三張塔羅牌,就是我們面前的這三張。你應該看到了,剛才我是從一疊牌裏随手抽的,而且放在這裏之後牌面就一直朝下,我保證我沒有看過。但我可以告訴你,牌面分別是什麽。”
他一張一張翻過那些牌,每翻一張之前都報出牌面的內容。皇帝,星幣騎士,女教皇,一張也不差。
離蘇晉江最近的一張牌是“星幣騎士”,上面畫着一個身穿盔甲、騎着黑馬、手托一枚金幣的青年,頭盔面罩下露出一張嚴肅而英俊的臉。蘇晉江莫名覺得,這位騎士的氣質很像尉檀。
“你現在怎麽想?”姚菁問,“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這……”蘇晉江斟酌着措辭,“這種狀況持續多長時間了?”
“說不清。”姚菁撓了撓頭,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盯着他,“從我明确意識到這件事,大概兩個月左右吧。之前其實也有過,但那時候我沒在意,當作是純粹的巧合,就像‘既視感’那一類的。——我說,聽我說了這些,你難道不吃驚嗎?”
蘇晉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以為你瘋了嗎?”
“怕啊,當然怕。”姚菁很懇切地承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你會信。我甚至還覺得,我告訴了你這件事以後,你也會告訴我一些什麽。”
“你的感覺确實很準。”蘇晉江苦笑,“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吃驚嗎?因為我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我夢到過自己穿着古代皇帝的禮服,現在想想,那就是《長生殿》裏唐玄宗的造型。我夢見這件事是在影視節期間,那時候我還根本不知道有《長生殿》這個項目。”
他暫時隐瞞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因為這個好像比眼前的狀況更加離奇一點。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的重生和他們眼下的狀況到底有沒有關聯,是否有必要現在就立刻說出來。等過一段時間再視情況告訴對方,可能會更好。
“影視節期間。”姚菁仰着頭想了想,“是遇到我之後嗎?”
“是。”蘇晉江說,“就是我們坐大巴去旅游景點的前一天夜裏夢到的。”
“哦——”姚菁記起來了,“那天你中途就走了,沒跟我們一起到目的地。”
“對。”蘇晉江點頭,“那天我接到我父親的電話,說家裏有點小事要處理,我就回去了一趟。我家就在鄰市,很近的。”
“你的情況……就只有這一次?”
“還有別的,不過都是在夢裏,醒了以後就記得不太清楚了。”蘇晉江說,“我一直都覺得那些夢很奇怪,非常奇怪,不像普通的夢。只是我的情況沒有你那麽嚴重,而且一直被工作上的事占據着精力,所以我沒有深想。今天聽你說了這些,我确實挺吃驚的,但并不是無法接受。”
也許,自己重生之前所經歷的一切,并沒有完全消失。雖然時間線已經删檔重來了,但還是有一些“東西”留了下來。
蘇晉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來指稱這些“東西”,姑且決定稱之為“殘留物”。
像姚菁這樣時時刻刻都舉着好奇的觸角到處收集靈感的人,可能更容易接收到這些“殘留物”。
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和自己在一起的尉檀沒有接收到?
蘇晉江的心情有點複雜。他既希望自己和尉檀是命運共同體,又希望尉檀不要被牽扯到這件事裏來。
這種類似于預知的現象,如果出現在一個故事裏,可能會很讓人興奮。可是一旦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從姚菁苦惱憔悴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他也和蘇晉江一樣,完全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如果生活就是一個被迫不停抽紙牌的游戲,那麽冥冥之中,有一個看不見的莊家正在發牌。一場既不知道規則、也不知道對手、又不知道賭注、更不知道将會持續多久的牌局,現在已經悄悄開始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姚菁又問了一遍:“那,你現在怎麽想?”
“我在想……”蘇晉江慢慢地說,“我在想,為什麽咱們兩個相遇以後,就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到目前為止,咱們兩個的交集,說實話并不多。”
“天知道。”姚菁聳聳肩,“如果把我們的生活比喻成一個故事,這裏應該就是一個劇情節點,兩條線索交叉了。從這裏往後,可能就會有一些不一樣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