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個星期的時間過得很快。片子拍攝得非常順利,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天耽誤過進度。

眼看着再有兩場戲就可以收工,導演心情好,話也漸漸多了,沒事兒就逮着蘇晉江誇一誇。

蘇晉江有跟着程導拍《白雪歌》的那段經驗做底子,本身又善于學習,一步一步摸索出了一套最适合自己的技巧和心法。而且他懂得,如何把自己這套技巧與不同導演的風格相結合,就像兵法一樣,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導演本來主要是看好蘇晉江的外形,并沒有特別期待他把這個角色演繹得多麽出彩。因為在這個故事裏,尉檀的角色是驅動情節發展的那一個,大部分劇情都是尉檀的主視角。而蘇晉江的戲份基本都是為了配合對方,沒有太多發揮的空間。

結果,這一段時間合作下來,蘇晉江的表現不斷給人帶來驚喜。不但把他自己的角色演活了,還帶動着尉檀頻頻擦出意料之外的火花。

總共一個星期的拍攝周期,導演就在片場誇了蘇晉江三次,其中有一次還是轉述的程導的話:“演戲這種事兒,跟天分肯定是有很大關系的。程導就跟我說過,他屬于悟性特別好的那種演員,跟他講戲不費勁兒,你只要能跟他說清楚,你想要的是個什麽樣的感覺,他給你呈現出來的就是那麽個味兒。”

說這話的時候,尉檀也在現場。

導演早已經看出來蘇晉江和尉檀的關系不一般了,不管是不是CP,起碼絕對是好哥們兒,所以并不擔心自己這麽誇蘇晉江會不會惹尉檀不愉快。

尉檀安靜地吃着工作餐,偶爾瞄蘇晉江一眼,抿抿嘴唇不說話。

蘇晉江指着尉檀對導演說:“您別光誇我,他聽着該懷恨在心了。晚上那場戲,他要把我推到牆上去呢。要是他借機報複,故意使大勁兒,我覺得我可能要夠嗆。”

尉檀趁着沒人注意,暗地裏抛給蘇晉江一個眼神,默默告誡對方:嘚瑟,你接着給我嘚瑟,哥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導演聽了蘇晉江的調侃,哈哈一笑,轉頭看看尉檀:“他還用得着我誇?不是我說,個人風格這麽強烈還這麽受歡迎的年輕演員,最近四五年裏,除了他,我數不出別人來。”

這話還真不是故意撿好聽的說。尉檀走紅後,也有不少人想要模仿他的戲路,但都沒有成功。“面癱無口”這種屬性,放在二次元很萌,照搬到三次元卻可能很雷。同是面癱臉,看在觀衆眼裏,究竟是“繃住所有的表情”還是“不流露多馀的表情”,差別是根本性的。

尉檀就屬于後者。沒有多馀的表情,但并不會顯得不近人情。因為他在現實中就是這樣待人處事的,這是他自身的性格與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相互磨合之後達成的平衡,能讓他自己和周圍的人都得到最大限度的舒适,不是為了拒人千裏而刻意為之。

蘇晉江聽得神清氣爽,連連點頭,“咱們再多誇他兩句,他一高興,晚上那場戲沒準兒能超水平發揮。”

尉檀:“……”

導演突然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哎等會兒?你倆這是不是借着我的嘴互相吹捧呢?”

“沒有沒有。”蘇晉江低頭吃自己那份香菇肉醬拌飯,“咱們劇組的飯就是好吃,連我這不愛吃香菇的人都想多吃一盒。可能是因為聽着您說話,特別下飯。”

導演:“……”

下午拍的一場戲是一段過渡:分手多年之後,尉檀又見到了蘇晉江,兩個人都暗暗舊情複燃。但因為一個誤會,尉檀以為蘇晉江身邊已經有了別人,獨自黯然神傷。

接下去,就是晚上的那場夜戲了。

轉場之前,導演特意把兩個人隔開,單獨給尉檀講戲:

“你不是真的要跟他鬧分手,所以你的情緒實際上還是很克制的,絕對不是那種無所顧忌、‘老子今天就跟你撕破臉了’的狀态。說白了,你其實就是自虐給他看,掏心掏肺的讓他看看你這麽多年為他受的苦。”

尉檀還沒從剛才那一段“黯然神傷”的情緒裏出來,眼神濕漉漉的,眼眶有些紅。

蘇晉江站在一段距離外等着,一見尉檀這個樣子,就抓心撓肺起來,恨不能一步跨過去把他抱在懷裏哄。

但他們現在需要的就是保持住這種狀态,不能破壞掉,蘇晉江只好忍着,避免在拍攝之前跟尉檀進行眼神接觸。

最後一場。

寬大的寫字臺前,蘇晉江對着筆記本電腦處理一份文件,但明顯心神不寧,無法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

猶豫了一會兒,他站到落地窗邊,出神地望着夜色中的城市。片刻之後,他拿起手機撥出一個號碼,放到耳邊聽了聽,皺着眉頭挂斷,重新坐回到寫字臺前。

又敲了兩行字,手機響了一聲。蘇晉江劈手抄起來,看清屏幕上的廣告短信之後立即煩躁地丢開,身子重重往椅背上一砸。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很慢卻很重,每一下都透着一種咬牙切齒般的決絕。

蘇晉江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玄關,透過門鏡看了看,忙不疊就要開門,忽然又停了下來,有些忙亂地整了整襯衫上因為久坐而壓出來的皺褶。

打開門的時候,蘇晉江從眼神到衣服上的線條都是完美的,沒有一絲破綻,仿佛剛才房間裏那個焦灼的他根本就不存在。

門外,尉檀一手扶着牆壁,低着頭不看他。

蘇晉江剛剛稍微放松了表情,突然眼神一變,眉頭皺得更緊,一把扳過尉檀的肩膀,厲聲問:“你喝酒了?你不是從來都不碰酒精的嗎?”

尉檀臉色木然,對他的問話不理不睬。

蘇晉江想要發作又忍了下去,把他拉進屋裏關上門,聲音裏壓抑着怒意,連珠炮似地發問:“你今天一天去哪兒了?手機為什麽關機?我不是跟你說等我電話嗎?”

尉檀看了他一眼。

兩個人的身高相仿,但尉檀此刻因為站不穩而歪歪斜斜靠着牆,比蘇晉江低了一些。他擡起眼睛看對方的時候,眼角的一抹微紅變得更加明顯。

“……”蘇晉江的喉結動了動,再開口的時候,語調放緩了一些,“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尉檀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包裝得很精致的盒子,“這個,還給你。”

蘇晉江看見那個盒子,愣了一下,冷冰冰地問:“你什麽意思。”

尉檀一下一下撥弄着盒子上的裝飾帶,“這些年,我一直都想着,應該把這個還給你。但是我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找你。現在,終于有機會當面給你了。”

他伸出手,把盒子遞到蘇晉江眼前。

蘇晉江沒有接,直視着對方的眼睛,“你打開過它嗎?”

尉檀搖搖頭。

“從我送給你的那一天,這麽多年,你一次都沒打開過?!”

尉檀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把盒子往旁邊的櫃子上一放,就想出門離開。

蘇晉江搶先一步按住了門,胸口起伏着,拼命忍耐了幾秒鐘,又一把拉開了門。

“好,你走,我不攔你。”他盯着尉檀,一字一句,“當初你要走,我沒攔着你,現在也不會攔。這一次,你又想走到哪裏去,會消失多久,都随你的便。十年,二十年,我都在這兒等着,我tmd等得起!”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人猛地被尉檀抓着領子推到了牆上。

“你憑什麽對我說這種話?”尉檀氣息不穩,聲音帶着顫,“憑你當初一有機會就甩了我嗎?憑你現在跟別人在一起嗎?”

“我沒有!我說過我沒有!”蘇晉江忍無可忍吼出了聲,“我對你解釋過,但是你從來都不肯聽!你為什麽不能給我一點信任?”

“信任?”尉檀愈發怒不可遏,“這些年裏,你對我說過的話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事是你瞞着我的?信任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争取的。要我信任你,你配嗎?”

兩個人憤怒地互相撕扯、互相質問,把長久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所有問題都暴風驟雨地抛向對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彼此心頭郁結的一腔愛恨全部釋放。

尉檀到底是醉了酒的人,腳步不穩,一個踉跄失了重心。蘇晉江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兩個人像扭打又像擁抱滾到了沙發上。尉檀掙紮着想要起來,蘇晉江狠狠壓住他的身體,不讓他動彈。尉檀推搡的力道漸漸弱了下來,忽然死死抱住對方的頭,把對方的嘴唇壓向自己。

“卡!”導演鼓了鼓掌,“很好!”

蘇晉江立刻從尉檀身上起來,笑眯眯地整理好襯衫前襟的扣子,“哎喲喂,得虧喊卡喊得快,再晚一秒我這襯衣要變成披肩了。”

尉檀的手還抓着蘇晉江的襯衫沒有松開,輕聲問:“弄疼了嗎?”剛才推的那一下,确實挺用力,他聽着蘇晉江的後背撞在牆上的聲音都覺得心疼。

“疼死了。”蘇晉江笑着拉他的手,“這小手可真夠黑的,我都懷疑是不是我真的得罪了你,你在蓄意報複。你得補償我啊。”

尉檀還想說什麽,礙于片場人多,沒有開口。

最後這一場戲一拍完,他們這個小故事就殺青了。劇組裏忙碌了一周的氣氛徹底放松下來,工作人員收拾着道具,商量去哪裏吃宵夜。

蘇晉江過去跟導演打了個招呼,說他和尉檀今晚都想先回家去,明天再過來,看有沒有需要補拍的鏡頭。

導演同意了,要叫劇組的車送他們回去,蘇晉江趕緊謝絕:“沒事兒,我助理開車送我,順路送他,很方便。”

換衣服的時候,蘇晉江趁房間裏沒人,把尉檀摟過來親了一口,“寶貝兒,還沒緩過來呢?”

別人也許看不出尉檀的情緒有太大異常,蘇晉江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今天這場戲,對尉檀來說情緒過于強烈,尉檀沒能一下子從中抽離出來。

尉檀把臉埋在他胸前,悶聲說:“你這個渣。”

“嗯嗯,我是渣我是渣。”蘇晉江撫摸他的頭,“回家以後我頂着主機跪主板,跪到你出戲為止,高興了吧?”

尉檀沒忍住笑了出來,“不高興。主板很貴的。”他又摸了摸蘇晉江的後背,“真的弄疼了?”

“不疼。——啊不是,特別特別疼。”蘇晉江一臉由內而外情真意切的痛苦,“我受到了很嚴重的創傷,回去了你得給我好好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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