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蘇晉江知道尉檀送的是什麽。兩個人新年互相送什麽禮物，幾個月前就說好了。打開盒子一看，裏面果然躺着一只用毛線編織的貓咪。

蘇晉江當然很喜歡。但是抱起來左左右右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有點兒小小的不滿。

“你之前不是說，這只貓是按照我的樣子來做的嗎？”蘇晉江把毛線貓舉到自己的臉旁邊，“你對我的長相是不是有什麽誤解？我的臉有這麽黑嗎？”

“這個可以暖手用的。”尉檀把毛線貓拿過來，拉開它肚子上的一條拉鏈，翻出裏子給蘇晉江看，“裏面縫了一層毛絨墊子，我試過，保暖效果很好。”

尉檀從盒子底部拿出一只小暖水袋，塞進毛線貓的肚子，重新拉好拉鏈。

毛線貓的造型是貓咪非常經典的揣手式，兩只爪子抱在一起，疊放在身體下面。拉開爪子之後，爪子和身體之間的空隙剛好足夠容納一只成年人的手掌。手放在那裏，看上去就好像被這只貓用力抱着似的，樣子很可愛。

“這樣就可以了。”尉檀舉起自己那只被貓抱着的手，“不過每次只能暖一只手。我本來想做得更大一點兒，能塞進兩只手。但是那麽一弄，這個空隙也會變大，不能完全貼合着，保暖就沒那麽好了。”

尉檀輕輕摸了摸毛線貓的肚子，“我想讓它一直熱乎乎的，因為我覺得，你就是這個樣子。它是照着你給我的感覺做出來的。”

“這樣啊，我明白了。”蘇晉江親了尉檀一下，“道理我都懂，可我還是想問，為什麽臉會這麽黑？”

“因為我選的是暹羅貓的造型。”尉檀以為他真的不明白，一本正經地解釋，“暹羅貓的臉和耳朵就是黑色的。還有尾巴和爪子也是，不過我沒有做得那麽細致。”

他在網上看了很多種貓的性格，最後覺得，這個品種的貓最像蘇晉江。很吵鬧，很黏人，也很暖很柔軟。

“你以後手冷了，就用它暖着。”尉檀拉過蘇晉江的一只手，把那只毛線貓套了上去，很開心地欣賞着，“你感覺一下看看，舒服不舒服。”

“舒服，那必須是相當相當相當的舒服。”蘇晉江說。雖然裏面的暖水袋還沒有加熱，但尉檀選的毛絨襯墊是防潮的。就算在冬天，摸起來也不會覺得涼。如果是熱着的，手放在裏面，絕對會像捏着一只活的絨毛團子一樣，暖和得唧唧叫。

蘇晉江享受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等一下，你這個意思是說，我以後不能再用你暖手了？”

“那個……”尉檀的眼睛看着桌面，“在床上……可以用我。”

“那我就放心了。”蘇晉江很滿意，也拿出自己的禮物，“喏，蘇制繪本《給你小心心》。我的禮物沒你的這麽實用，可我花的心思絕對不比你少，你不準不喜歡。”

繪本裏的畫一共有12張，畫面的內容，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人在各種場景裏以各種姿勢向另一個人發射小心心”。

畫紙是硬質的活頁，很厚，不容易彎折，像相冊一樣用金屬圈釘成一個本子。每一頁邊緣都留有一個卡槽，可以插|進一張5×12厘米的小紙片。

“這個卡槽是用來放日歷的，到時候，我們從網上打印一個日歷下來，按月份剪成小紙片放進去。”蘇晉江演示着，“每年只需要把紙片換掉就可以了，不用換活頁。另外，有一個月份的活頁是立體的，可以拉伸成一張賀卡。——知道是哪個月嗎？”

蘇晉江嘴上問着，手已經自作主張翻到了那個頁面，是尉檀的生日所在的九月。這一張活頁比其它的都要厚，拉開最上面的一層，會彈出一個硬紙卡做成的小人兒，雙手捧着一顆大大的心。小人兒身後的背景板上寫着一行雲朵形的藝術字：給我最愛的人。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蘇晉江滿臉得意，用眼神說：誇我，不然憋說話。

尉檀慢慢把12張畫都看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收藏起來，點了點頭：“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每個月都要在不同的地方對不同的人示愛，只有九月是給我的。”他擡頭看了看蘇晉江，也用眼神說：你這個渣。

蘇晉江：“……同學，我們到床上借一步說話。”

元旦過後，《戀人們》如期開機。

五個小故事，在五個取景地同時進行拍攝，時間都是一個星期左右。

由于拍攝周期比較緊，每一場戲的準備時間不多。蘇晉江和尉檀商量了一下，決定這幾天除了拍戲和對戲之外互不見面，也不互發短信，培養片中那種“很多年都沒有收到過對方音訊”的焦灼感。

他們這個小故事裏只有一場夜戲，就是尉檀跑到蘇晉江家、兩人發生争吵的那一段感情大爆發。這是一場重頭戲，放在最後拍。

所以，前面的幾天裏，蘇晉江和尉檀只有白天才能在拍攝現場見面，晚上就各自待在酒店房間，準備第二天的戲份。

這麽過了三天，蘇晉江簡直想跑去給導演提議，把最後那一場提前拍了算了，不然他快被這種“迫切想要見對方”的感覺給憋爆了。

第四天晚上，蘇晉江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給尉檀發了條短信。

他們明天要拍的是初戀時期的戲，導演說，今晚可以多在一起待會兒，培養一下感情。不過他倆自然用不着專門花時間培養感情，所以拍完戲以後仍舊各回各屋，沒有特意在一起對戲。

于是蘇晉江以此為理由說服自己，這不是調|戲對方，這是工作需要。

蘇晉江：【明天下雪雪，早上不想起床床。(:'c[▓▓]】

尉檀馬上就回了過來：【好好說話】

看這個秒回的速度，尉檀八成也像他一樣握着手機想發短信很久了。

蘇晉江忍着笑按鍵盤，【戀愛讓我像個寶寶】

尉檀：【…………】

蘇晉江想象着尉檀此時的表情，對着手機竊笑了一通，然後開始複習劇本。臺詞他早就背熟了，只不過是再找一遍感覺。

明天要拍的那幾場初戀戲發生在兩個主角的大學時代，其中有一場，是他們倆在四下無人的教室裏複習備考，同喝一杯熱奶茶抵禦寒冷。

蘇晉江看着劇本，不知不覺就饞起來了，又給尉檀發了條短信：【我準備叫外賣奶茶，你要嗎？】

尉檀還是回得很快：【不要了，我已經躺下了。】

奶茶不一會兒就送到了。蘇晉江把吸管拿去洗了洗，一回來，就看見手機上又有一條新短信。

尉檀：【在幹什麽？】

蘇晉江一邊用紙巾擦拭着吸管，一邊順手回複：【撸|管管】

尉檀：【……】

尉檀：【不害臊臊】

蘇晉江：【嗯。臊臊是好人，我們不害他】

蘇晉江：【你想害就害我吧，我脫光光等着你來喲~】

尉檀：【滾蛋蛋】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雪。起初比較小，等到劇組準備開工時，已經漸漸轉成了中雪。

導演臨時決定，把喝奶茶的那場室內戲改成外景戲：兩個人通宵複習，清晨，蘇晉江送尉檀回宿舍，路上買了一杯熱奶茶為他驅寒。

片中兩個主角在學生時代都很窮，錢都是一塊一塊數着花。即使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奶茶，尉檀也舍不得自己一個人喝，拿了一路。直到走到宿舍樓下，兩人分別之前，才把那杯奶茶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掉了。

兩個人穿着羽絨衣，但并不顯得臃腫。高挑挺拔的身影，襯着背景中飄飄灑灑的雪花，鏡頭裏好看得很。後期再做一些畫面處理，配上電影插曲，出來的效果将會非常唯美。

這一段沒有臺詞，戲都在眼睛和動作裏。導演讓他們即興發揮，拍攝兩三個版本，後期剪輯時選出情緒最到位的一個版本。

場務抱着一個保溫箱站在旁邊，裏面準備了六杯熱奶茶。

蘇晉江的助理小寧替兩人打着傘，用玩笑話幫他們減壓：“蘇哥，檀哥，可別把奶茶全都NG掉了，我還想喝一杯呢。”

蘇晉江乎撸一把他的頭發，“不怕，那邊就有奶茶店。要是六次都NG了，我把那家店今天的存貨全都包下來，這個東道還做得起。”

各部門都就位，場記打了板。

蘇晉江和尉檀肩并着肩，沿着一條寂靜的小路走向宿舍樓。蘇晉江中途走到鏡頭之外，很快拿着一杯奶茶回到尉檀身邊。

尉檀有點期待地看了一眼奶茶，但雙手依然插在羽絨衣的口袋裏，沒有動。

蘇晉江幫他插好吸管，微笑着拉過他的手，把杯子塞給他，又脫掉自己的手套，用掌心覆着他的手背。

兩人就這樣一路牽着手，走到了宿舍樓下。他們不住在一棟樓，卻又不願意就此分別。

蘇晉江的視線落在那杯一口也沒動過的奶茶上，似乎明白了尉檀的心思。他托起尉檀的手，微微低頭，就着對方手裏的吸管喝了一口。

尉檀這才把吸管捧到自己嘴邊，像在偷嘗一個無意之間得到的蜜罐子一樣慢慢地啜。蘇晉江看着他，眼睛裏全是笑。一些細細的雪末随風飄落在尉檀的頭發上，蘇晉江想也沒想就十分随意地替他拂去，仿佛這樣的小動作已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無數次。

所有的一切都很流暢。但蘇晉江看得出，尉檀的表情其實有一點點僵。

在鏡頭前，尉檀不太善于用微小的表情傳達細膩的感受，尤其是甜蜜幸福這一類正面的感受。似乎他的大腦中存在着某種阻隔機制，不允許他真實地流露出對感情的向往。正是這個缺陷限制了尉檀的戲路，讓他一直演不了偶像劇裏的男一號，因為男一號們通常都很會傳達愛意。

今天這場感情戲，尉檀的表現已經可以說是史上最佳狀态，眼神裏那一絲對親密關系的期待和忐忑拿捏得很好。要在導演那裏過關，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但在蘇晉江的眼中，這樣的表現還不夠，還缺了一點兒東西：一點兒他平時和尉檀相處時會看到的、只有他才能幫尉檀激發出來的東西。

那就是對這份感情的自信。

生活中的尉檀是有這份自信的。面對蘇晉江的撩騷時，盡管他也常常會害羞，但總是能保持着穩中帶皮的從容，因為他了解自己在對方心裏的位置。

而他在片中飾演的是一個有些怯懦的人，常常害怕失去對方。也許是顧忌着角色的這種心理特質，尉檀更多地表現出了這個人物在情感互動時的局促不安，壓抑了自信的一面。

但如果這個人物真的對這份感情沒有自信，很難想象，他會在久別重逢之後跑到對方的住處，來一場痛快淋漓的發洩。他會這麽做，其實是因為他知道對方在乎。他知道，對方也像他一樣深愛過，并且還在深愛着。

鏡頭之中，蘇晉江忽然把嘴唇貼在尉檀的耳朵上，無聲地說了一句什麽。很短，大約就只有三四個字。

這個角度，各個機位都拍攝不到他的口型。但任何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很容易根據現場氣氛推測出來，他說的一定是“我愛你”這一類溫柔缱绻的情話。

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尉檀目光微微一動，迅速垂下眼睫，嘴角不可抑制地彎了彎。動作幅度很小，但卻向外界傳遞出了一個清晰而确定的信號：他毫不懷疑，自己在對方心裏是絕對不可替代的。這種默契，只能是他和他，不可能再有別人。

導演看過回放，滿意得不行，“演員的情緒非常好，非常好。不用再拍了，再拍就沒有這個自然的感覺了。準備下一場吧。”

轉場時，小寧又過來替他們撐着傘，賊兮兮地小聲問：“蘇哥蘇哥，你剛才到底跟檀哥說了什麽啊？”

蘇晉江笑得高深莫測：“我允許你猜三次。要是三次都猜錯了，你今天的奶茶就沒有了。”

“我不猜。”小寧傲然回答，“我堅持認為，肯定就是那三個告白專用字。”

尉檀不置可否。除了蘇晉江本人，就只有他知道真相。

剛才，某蘇姓流|氓在他耳邊說的那三個字是：“撸|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