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笙磬初合鳴
耀日中天,暖洋洋的灑上冬末春初仍還冰冷的土地上。陳舜英拽了件外套拿在手上,轉而跑向了小樓。二十六歲的溫柔的她,即使曾受過錐心刺骨般痛苦的傷害,卻也依然像個單純的少女,在略顯空闊的魔鬼土地之上,快樂的跑着。
步伐輕盈,猶如當年的少女每每去找他時的可愛模樣。只可惜,白雲蒼狗,早已是物是人非,曾經誰又能料到今時的情形,他們不再是原來的他們,是心變了嗎?原來,人心,這麽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但似乎,陳舜英的身上,還依然盡是曾經的她的影子,只可惜,是那人變了,變的徹徹底底,且再未與她相見過。幸而,她還有曾經的朋友,也能助她保留住了曾經,那僅存的一絲美好。
“許久不見?老友?男的女的?”雪兮兩只手托着下巴支在桌上,看着陳舜英,問道。“男的啊。”雪兮露出了一個略顯狡黠的笑容,長長的“噢”了一聲,便見陳舜英瞪了她一眼道:“我是那種人嗎,滿腦子只有談情說愛?”雪兮笑着刻意作敷衍語氣道:“不是不是。”陳舜英抿了嘴背過身去。當然,見雪兮靜默,陳舜英自然是耐不住的,她很快又轉回來,道:“雪兮,你就不好奇嗎?”“不好奇。”“雪兮,我和男的一起吃個飯,就非得是不正經的嗎?”雪兮一臉無辜道:“誰讓你一天到晚都是一副花癡相。”陳舜英雙目一瞪,湊近雪兮幾分,似兇非兇:“林雪兮!別瞎講,我才沒有呢!”雪兮笑了:“行了,開玩笑呢,趕緊赴約吧,別老友這麽多年不見結果開始就遲到,印象多不好。”“他又不是剛認識我,早了解我了,我何必裝什麽好印象,哎,你真不陪我去?”“我跟琬琰換了班,真去不了。”“琬琰這丫頭真是的,什麽時候換不好偏揀今兒個。行吧,随你随你,我走了。”“走吧走吧,下午再見。”
雪兮笑着将有些淩亂的桌子略收拾了一番,陳舜英将外套披上系好,提了她紅色絨布嵌金絲繡紋的手包離開了,臨走前還不忘沖雪兮不滿的撅了回嘴。她原先嘴唇便有些厚,故而這使勁兒一撅,顯得猶如魚嘴一般,逗得雪兮樂了起來,繼而陳舜英也禁不住大笑起來,一直到她下了樓,樓梯道裏還能聽到她笑音的回聲。
陳舜英已經算是走的晚的了,76號早已是差不多沒什麽人了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雪兮只得耐心等待着,置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不自覺的輕敲着紅褐色的木質桌面。
這一次的确是冒險,自從76號有派出卧底的詳細名單的消息傳出,軍統、中統以及延安都十分重視,之前已多有動作,76號的防備自然可見一斑,故而此時行動,實是冒險,但經方輕辰一事,卧底竟有能力觸及內部派遣卧底的密檔,絕不可小觑,所以只能是盡快動手的好,寧可铤而走險,也比得在此坐以待斃的好。
小樓基本已空,雪兮順着上樓來,腳步放輕得幾乎不見。她駐足在二樓的樓梯口處。心急促的跳動着,背後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冰涼的貼在皮膚之上,即使穿得不算少,也覺寒冷。見四下無人,腳下正欲邁步,卻又被身後伸出來的一只手拉住了胳膊,随即停頓了片刻後拉她回了樓梯間裏。她的心跳在這一瞬跳動極快,咚咚的在腔體裏左右撞擊,幾乎要将胸口撞碎。她迅速回過頭看——是周磬。他眉頭輕鎖着,輕搭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兩層樓梯間的轉折處,方低聲道:“文件不在機要處,在李士群辦公室。”“文件?”見雪兮沒給予任何反應,周磬雙眼微眯着又道:“你不要跟我說,你不在找文件。”雪兮挪開注視着周磬的目光:“什麽文件?”她聽到周磬輕嘆了口氣便不再言語,她只得承認道:“嗯。你是怎麽知道的?”“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現下李、丁二人都不在,李士群的秘書去給施部長送東西去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現在是最佳時機。”雪兮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再轉眼即見周磬已快步上樓,趕忙跟了去。
“你看着,我去找。”周磬很快的拿了跟細鐵絲出來,也不轉頭,對旁側的雪兮道。雪兮點點頭,算是把整個行動的指揮權都交由了周磬。畢竟她看周磬的樣子,絕不會說是和她一樣初次執行任務的,自然有經驗些。
周磬用細鐵絲伸進鎖孔,輕旋着撬開了鎖,繼而又用相同的辦法打開了辦公桌上鎖的抽屜。雪兮将門虛掩着,留一絲縫隙,她後背緊貼着牆壁,此時她方将将夠看到門外走廊上的情形。周磬盡量輕地、并盡力保持抽屜內物品擺放的原樣翻找着,耳朵依然聽着動靜。
李士群的細心從他對物品的擺放上便能看出,或許,但凡有東西移位,他便能一眼看出也未可知,包括桌面上放置的鋼筆、墨水、剪刀之類,按理來說許多人都是一股腦兒散亂在筆筒裏,但李士群則不然,他是完完全全按部就班,在極具藝術感的根雕筆筒裏藝術的分層次擺好,刀具放在最外層,再則是尺,繼而筆似乎都有刻意按從深到淺來擺放,旁側墨水則更是如此,由深至淺排列齊整,俨然是鑽牛角尖一般的刻板之人方能做到。書櫃上的書籍、抽屜裏的文件擺放,皆是如此般。周磬一壁翻找,一壁記着擺放好歸原位,第二層抽屜裏,只疊放了兩個檔案袋,封面無字,如果沒有猜錯,應是名單的一真一假兩份。
周磬略點頭,手摸向口袋裏的微型相機。卻忽有腳步聲自走廊上依稀傳來,林雪兮低聲提醒周磬:“有人!”周磬聞言,迅速低下身子,合上抽屜,并來不及将抽屜上的鎖鎖回去,只顧抽回鐵絲收好,避到略寬闊的歐式深褐色書櫃旁側。
李士群辦公室離樓梯一上來只有三十步左右的距離,如果這腳步聲的主人真的是要來此,那麽供林雪兮躲藏的時間非常之緊張。林雪兮四下看了看,窗簾後正對窗外,自然不能藏身,而此刻再跑去屋內的盥洗室已然不太來得及,且盥洗室的門是關着的,門一開一合的又難免有不少聲響,她只得倚在門側,如此,如若到時門啓,也不至于很快被發覺。
她咬了咬唇,盡力鎮定,到此後第一回行動便失敗,未免太可惜,況且她是真真的絲毫準備全無,若真被逮了去,她真是想自盡的無法。
周磬面上看着倒是鎮定的很,他看了眼雪兮,微抿了抿嘴。他聽着門外的腳步聲,估摸着已經猜出來人着布鞋,鞋底很軟聲響不大,應該是個女人,腳比較大,走路聲有些響。如果沒有猜錯,那只要藏匿得當不被發覺,便無大礙。
門依然是虛掩着的狀态,門外的人推着車,有咕嚕咕嚕的聲響,似乎手中還拿着什麽鐵質的東西,應是兩樣,互相碰撞發出了些許聲響。林雪兮靜心聽着,竟感覺緊張感消失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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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人果然駐足在門口。
76號正門側對過約五十步遠的咖啡廳裏依舊冷清,只午時會有三三兩兩個人在此。楊煦琨和白泠泠點了一人一份的簡餐坐在靠牆一側較暗位置處,燈光并不是很亮,只是淡淡的柔柔的,營造了一派溫和的朦胧之感。
“泠泠,”楊煦琨正閑聊時,他擡頭看向泠泠,笑着道:“家裏來信,說我弟要娶媳婦了,叫我們幫物色物色,要有好的就告訴他們,你可有認識的未婚姑娘,最好列個名單之類的。我弟他與雪兮一般大。(局裏傳來消息,要我們幫助取得卧底名單并安全傳出,你做好準備,配合雪兮。)”
鄰桌仍有人在,而咖啡廳本就是76號有插手的地盤,近來地下的動作又使得76號格外小心翼翼,盯內部人很是緊張,故而安全起見,他用的密語傳達消息。
“與雪兮一般大?那我覺得,無需着這個急。雪兮那天還同我說,二十剛過的年紀,什麽時候都來得及。(雪兮有說什麽時候嗎?)”
“結婚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嘛,二十歲到了,就是老天給你發的‘要結婚了’的信號。(我們需早做準備,她到時候會給我們發信號。)”
泠泠點頭,正為示意給楊煦琨道她明白了,繼而最後将話題收個尾,道:“二十歲的确不算特別小了,不過,緣分到了,自然是想推都推不掉的,爸媽不必這樣着急的。”楊煦琨笑道:“那,我們就是緣分到了,自然遇上的?”泠泠也笑起來,面上也微泛了紅暈,她點了點頭,道:“算是吧。”忽聽得一聲訝異:“哎,是楊先生楊太太啊!”回頭看見陳舜英正同友人來到,楊煦琨白泠泠二人皆同陳舜英點頭示意。泠泠微笑道:“原來是舜英啊,這位是?”“哦,這位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了,認識有八年了,今天好不容易見一回,本來想拖着雪兮來的,結果被那琬琰那丫頭攪了局!偏偏挑這天中午有事情,早早的就要跟雪兮換了中午值的班,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泠泠笑,道:“我也聽霈笙說了她今天中午換班的事情,不過她不愛熱鬧,就是沒換班,她也不定樂意來。”陳舜英道:“那倒也是。哦,我這餓了一早上了,現下便不打擾了二位了。”泠泠笑:“知道你愛吃,我與煦琨正好也該回了,拜。”随後二人又客套一回,方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去。
陳舜英擇了定好的位子,招呼了她的老友來:“來,坐便是,沒得拘束的必要。”男人摘下黑色的禮帽,正是丁黎,他笑道:“是,陳小姐何時拘束過這些。”陳舜英白他一眼,嗔道:“許久不見,你真是一點兒沒變,還是不會好好說話。”丁黎哈哈笑起來:“哈哈,好久不見,你最近,嗯,看起來還不錯。”“哪兒啊,就那麽回事吧。說來也是好笑,原來覺着吧,沒有了他,就沒有了全世界,沒有了活下去的必要與意義。可是現在看來,沒有他,也能活,也能照常笑鬧玩樂,唉,都一樣,就那麽回事兒吧。”“他……還是一點兒音訊也無?”“不然呢?”陳舜英笑着反問,而後又續道:“我有的時候也是真想不明白,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會讓他恨我入骨至此?一點兒音訊也無,他也是夠絕。難不成,你們那兒有?”“嗯,是沒有。”“他恨我,連帶着和我保持聯系的你們也一塊兒恨了。”丁黎嘆道:“你別這樣說。”陳舜英盡力微彎了彎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雪兮匿在門後。
門外,靜默片刻後,門外的人“咦”了一聲,聲音略低,卻又有些纖細。門外之人推開了門,往裏望了望。雪兮閉目屏息,她個子不算小,但因為骨架小且不富态,總體身形籠在門後倒也不難。望了幾回,那人終又阖上門,嘴裏念叨:“門怎麽沒關,許是忘了也不一定。”
只是一個保潔的中年女工,她手裏正提着掃帚和簸箕,推着保潔車。雪兮待門關合的時候,瞟了那人一眼,知其身份只是女工而已,心底暗道幸運,松了口氣。可老天又似是要故意捉弄于她,那保潔女工半刻後又回轉了來,欲要打掃。這一來雪兮便多少開始自亂陣腳,幸而周磬是個有主意的,他拉了雪兮進了盥洗室,迅速阖了門,繼而和雪兮鑽進浴缸中,并放下浴缸上臨時的床板以作掩飾。
浴缸很大,擠下倒不是問題,但果真是真擠,周磬不得不微撐着讓床板處于半開狀态,這樣,倘若外面有人進來,再合上掩飾也是來得及的。雪兮萬分慶幸着自個兒身材還算苗條,到底還能擠着,只是的确悶氣。
保潔女工打掃畢了,一路絮絮叨叨的出去後,二人方自當中鑽出來。周磬取了塊布擦了擦,以求盡量無痕跡留下,遂于雪兮出了盥洗室。
雪兮尋思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不再開門,就從門和地板間約莫兩公分多寬的縫隙中觀察門外情形。她安定下來,背貼牆蹲坐着。回見周磬已在繼續接下來的工作,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半個手掌大小的打火機,掀開蓋子也依然與尋常打火機一般無二,只是無法點着。他又打開了一層,又一小盒自其中彈出,是一個小小的照相機。他将幾份文件袋裏的內容都一一拍下來,真與僞已然不該由他去甄別,他的任務僅僅只限于此。
周磬刻意留意了文件的擺放順序,以及抽屜內的布置,他迅速地恢複原狀,繼而遞了眼神過去示意林雪兮一同撤離。
依然是老辦法,鐵絲一旋,鎖舌扣合,只是因為那清潔女工的出現,辦公室的門便未再上鎖。
周磬的辦公室在二樓機要室斜對面,窗戶朝南,陽光甚好,冬日裏倒怪未感涼意。周磬倚在皮質轉椅裏,閉目暫歇。雪兮站在一旁,雖受周磬請坐卻依然未坐,她躊躇半刻,方還是問道:“文件在你那兒,那我這兒?”周磬睜眼看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好了,我自會多洗一份。”林雪兮知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微哂。周磬又阖目歇息去了。
周磬閉目養神,自不知道雪兮在盯着他看,也正是因此,雪兮才敢這樣不太禮貌的盯着人瞧,她看了半晌後問道:“你怎麽知道那盥洗室裏頭有床板?”“小道消息,丁默邨萬事謹慎小心,連覺都睡不好了,是以讓人給盥洗室設了防彈的銅牆鐵壁,浴缸上架着床板,就睡在那兒,才安心。”雪兮挑眉:“這樣。周磬,你怎麽好像很疲憊的樣子。”周磬睜開眼,扭頭看向她:“還好。”他回轉頭看着前方,深吸口氣又道:“平日裏習慣中午要小憩一會兒。”林雪兮坐在旁側用于會客的紅褐色木桌椅處,聞言笑道:“那現下這樣一累,午後周處長處理起事務來豈不要力不從心了?”周磬扭頭看她,知林雪兮話裏話外的多少帶有些許嘲諷之意,只不過只是作笑談而非存心刻意嘲諷于他,倒就更不介意了。他擔着閑職在此地誰人不知,雖不是完全不理事,但因為被那同級的劉昌茂這麽一襯,便顯得格外“無用”。他一向不怕人諷反常自嘲,這一來倒讓對方不好再說,也讓旁觀者甚覺他大方。他已經是習慣性的脫口而出道:“你覺着,我這種閑人,會有什麽要緊事要處理?”
雪兮發覺周磬很愛笑,不知是習慣還是以此作掩飾之用,而與周磬相處,自己也常笑,據陳舜英所描述,周磬是一個幽默風趣的人,性格開朗,與人人都談得來,但雪兮暫時還未領略過他幽默時的風采,不過細細想來也不無道理,每每碰見,要麽極度窘迫,要麽事發突然或是情況緊急,又如何還能說笑談天。
“閑人有閑人的好,發生什麽也沒什麽責任。”周磬看她:“是嗎?可能不容易被人懷疑吧。我只是懶得管,太勞心。”“別人還争着搶着要勞心呢,不過,你如果管事的話,不是更能接觸到機密嗎?”
“與更深的安全潛伏、在重要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相比,平日裏接不接觸那些不怎麽打緊的機密要件,實則也一定非常必要了不是。”
雪兮不可置否,微颔首,看向窗外一片明媚的陽光。她笑着轉了話題:“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洗照片?”
“半小時後吧,也要到時候才有人在,也好讓時間點之間留有些空餘。”
雪兮點頭,想着自己實則也不宜多逗留,便先行離開。
她側頭望了眼窗外藍天,已然明了時辰。這門本事說來還是當初父親教的,雪兮微微一笑,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從前的青瓦白牆,曾經的小院,她獨自坐在門檻上看天,父親就在身後屋裏的桌上寫大字。那時候的她鑽研了好些天,才弄明白了天色與時辰之間的聯系。父親笑着說,六歲不到的小孩子,能靜下來這麽久鑽研天色,着實不易。她得了誇獎卻還不高興,覺得這絕對是父親習慣性的低估她的能力才有的誇獎。
因受父親影響,她從小便性格偏內向,喜靜,所以多少又有些孤僻,沒有太多朋友,就常一個人待在家中,但偏偏喜靜和孤僻兩個特點沒能按常理走造成她性格的沉穩,她浮躁且易怒。好在林父耐心,脾氣也好,連雪兮三歲那年一次因為鬧別扭太厲害被林父關進房“冷靜”,氣急了叫喊“林雪安你個大壞蛋給我九(走)過來”也沒能惹怒他,還被當作笑談說了好些年到現在。他細心教導着心浮氣躁的女兒,可算把她壞脾氣的毛病消下去了大半。
關于“九(走)過來”這一樁笑談,雪兮每每聽得便要頭痛,果真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那時候她年紀小,并不會罵人,聽街坊鄰裏的那些家裏放養不管“野孩子”罵髒話,受父親影響熏了一身文雅書生氣的她自然是不肯學的,包括“滾”一類字眼。也許是為了對得起良好的教育,雪兮只得把“滾”改為“走”,而發音又不清楚,更像是“九”,聽起來叫人是連氣都氣不起來。這些林雪兮自然是記不清了的,她只記得被父親罰關屋子裏頭,還不給吃晚飯來着,氣的要命,整件事情的始末經過,皆是林家這兩個無聊的父母整日整日的提來說笑,雪兮時常不明白,一件事怎麽能好笑那麽久的,不過近來雪兮再思及此,也略是能理解了的,因為那是父母親他們年輕時候的美好記憶,在時光流逝之後,每一次回憶,哪怕那回憶早已經歷過無數次回想,也是美好的,其中的甜蜜味道,依然還能再次蕩漾在心間。
陳舜英已而回轉,正坐在雪兮的位子上,捧了一紙袋香板栗剝着吃着。見雪兮進來,颔首道:“去哪兒了,我坐了有好一會了。”雪兮想了想,決定不隐瞞與周磬的交集,便道: “我方才去周處那兒了一趟。”如她所料,陳舜英極快的起身逼近到她眼前,将她險些吓了一跳。陳舜英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高聲問道:“哎?怎麽回事?”“嗨,能有什麽事,就是先前在咖啡廳裏偶然遇見聊了幾句,算是熟識。”“啊?沒聽你說起過。”“這有什麽好說的。”“怎麽沒有!你剛來,第一次參加部裏的舞會,”陳舜英拿胳膊碰碰她,示意她認真聽,“周處一直以來都不關注新人的,怎的就邀了你?”雪兮只覺着好笑,道:“你前一陣子不是才說,周處同《紅樓夢》裏的賈寶玉差不離,對異性你也好她也好的,怎麽又成了一直以來都不感興趣了?”陳舜英這才發覺自己前後言語不搭,雖然這不是頭一回不搭,只是頭一次這樣被人戳穿了來,所以還是得補救才是:“才沒有呢,周處跟賈寶玉一樣是在異性緣好這一點上,周處他平時很少關注異性的。”雪兮挑眉,聽着陳舜英正努力進行着她“越抹越黑”的無效補救,長長的“噢”了一聲。
陳舜英終于說累了,她自雪兮桌上搶了杯水來大口飲盡了,然後半躺在椅子裏頭,漫不經心的四處看着。窗外,新政府旗與日本旗一同高懸,只是不同的是,與政府旗同杆伴風飛揚的,還有一塊巴掌大的杏黃色三角形布條。
1940年的3月30日,這面奇異的國旗第一次在中國的土地上冉冉升起,在南京城內四處高懸。那個長着中國人的臉、說着中國人的話、姓着中國人的姓卻沒有中國人的心、自稱炎黃子孫卻為“大日本帝國”效忠的人、行政院長兼政府主席汪主席身着筆挺禮服,在“國民政府”的院落裏舉行就職典禮。旗幟飛揚,僅此于主席的汪主席——他為了更好的取代重慶政府,“讓”出了主席的位置——站在旗幟之下,高聲宣讀着《還都宣言》,新政府自此粉墨登場。但正值他春風得意之時,日本軍隊卻開着車口中罵着用槍把一面面旗幟當作靶子打。他立即派梅思平代表新“國民政府”前往日軍駐中國派遣軍司令部交涉,得到回應是因為“國旗”與重慶政府一般無二,引起皇軍憤慨,會影響大日本皇軍的士氣,要求新的“國旗”上方添加一塊三角形杏黃色布片,上書“和平建國”或“和平反共建國”字樣,以區別于重慶政府。于是,轉眼之間,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又飄起一杆杆附有三角形黃布片的“國旗”來,而這也成為了新政府最具代表性的代表之一。據說在那之後有一位進城賣菜的老農瞧見,恍然大悟,說那布條是因一夜間死了太多大官而挂上的“招魂幡”,雖真假未辯,但這笑料是一傳十十傳百的散了出去,成為街頭巷尾人們茶餘飯後苦中作樂的笑料談資①。不過不管有多少人看熱鬧聽笑話,這面“國旗”終究還是挂上了,并從南京傳遞開來,每一寸籠罩在“新政府”統治之下的土地上都高懸上了這面新政府的“國旗”。在政府門前,與太陽旗一同高懸杆上,給世人瞧着看着。兩面旗幟随風起落,同動同靜,昭示着這片土地上正在上演着的、巨大的笑話。
①此處故事來自網絡,為了故事的效果更好的展現而于本篇目中提及,真假論并不确定,如有問題,還望各位積極指正,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