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刺殺

卷三迷霧重

不知何處尋得歸宿?亂世之中,何來歸宿。不過是為了自己一顆熱血沸騰的心,在最危險的戰線,做着最後的掙紮,也不求青史留名。在雪兮看來,這不過是一個茍且偷生的理由。

清晨的第一聲雞鳴劃破天際,天蒙蒙亮起。

床頭亮起一盞明黃色臺燈,經過燈罩的過濾,柔柔的撒了滿床暗暗的光。

雪兮側躺在床上,被窩裏伸出一只套着寬松淺粉色廣口袖子的胳膊來,手心裏抓着燈的開關,迷糊睡着。

牆上挂着的鐘表滴答,秒針一下一下的規律的運動着,分針走了一整格,由十二指向了五。

六點零五。

床上的人突然猛的坐起來,頂着一頭有些許淩亂的散發,倒顯得有些可愛。雪兮睜着迷迷蒙蒙的惺忪睡眼,扭頭看了一眼鐘。

她又躺下了,還不忘把溜到肩膀下的被子拉回來,再在脖頸處掖嚴實。

秒針不厭其煩的轉着,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執行着它那乏味的工作。轉了五圈後,雪兮終于起床了,她重新把那快要跑到膝蓋處的直筒睡褲拽回到腳踝,趿拉了一雙棉拖鞋,走進盥洗室。

她執起梳子,梳起一個利落的馬尾,用手束着,在鏡前照了照。細想了想卻又放下,烏發及腰,還略有些因編麻花久了而形成的波浪。

她最終還是紮起了麻花辮,只是與往日不同,她此番只梳了一根大辮子,側着紮過來,一直垂到右胸前。她拉開第三層抽屜,自層層疊疊的零碎之間找出一把指甲蓋大小的鑰匙,輕插進梳妝立盒最下面抽屜側面的鑰匙孔裏,抽出抽屜的隐層。指尖夾起小小的紙卷,編進了麻花辮中。

紙卷上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的滿布,正是雪兮取得名單後手抄的錄本,也便于傳遞。

許是近期上海太過于風平浪靜,電務處也清閑不少。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時候越是安靜,接下來即将到來的風浪就越是瘋狂,所以大部分人都安于享受這樣的惬意。周磬與雪兮這一來二去倒是熟絡了,得了空,周磬便去了電務處。他只消屈指輕敲兩下門,雪兮便能知曉來者何人,故而他便也就常常是不待雪兮答話就推門進去了。雪兮正理着書架上的文件,知道是周磬來到,所以也沒回頭,只是放下了手裏的文件,走到桌旁的小茶幾上沏了兩杯綠茶。周磬倒是自覺的坐在了雪兮辦公桌旁擺着的另一張椅子處,瞧見雪兮桌上擺着的信封,就拿來細看,将信封上的文字念了出來:“笙,親啓。”讀罷,他挑眉看了眼雪兮。雪兮知他想問什麽,便道:“我的小名。”茶沏好,雪兮一手執一杯,從茶幾挪上了辦公桌。放下茶盞,方得空,伸手不費力氣的奪來了周磬手裏的信:“不經同意随意動人東西,沒禮貌。還有,剛剛我有說讓你進來了嗎?你倒是自覺。”周磬說:“為主的沒有待客之禮,還要要求做客的遵守為客之道嗎?”雪兮挑眉道:“我沒有待客之禮?你果然如舜英說的一般,與人熟了,就原形畢露。”周磬只是笑,拿了茶盞到面前,輕吹了吹。嫩綠的葉子在染了淺綠的茶水裏轉着圈兒打着旋兒,霧氣騰騰蒙上面頰,溫溫熱熱的。

“我并沒什麽原不原型的,只是有時候對着不太在意禮節的熟人,便略去了些繁瑣而已。”周磬就着杯口喝了口茶,道。雪兮輕哼一聲,手上将信封撕開。

“‘笙’是你的乳名,那你的字號是什麽?”周磬問道。雪兮一壁手上忙活着,一壁答:“我家原不姓林,姓雪。雪姓稀有,隐姓埋名易于免難,故而斟酌後一族人都随了那一輩的祖奶奶改姓了林。而那以後,家族裏子孫後代取名第二個字皆按例取‘雪’字。比如我名雪兮,我弟弟名雪祯,故而取字號上,我們都格外重視,”她把信箋展開,又用力壓平了些,然後才又道:“我的字是‘霈笙’,還有我弟弟雪祯,字‘禹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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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琬琰摟了厚厚一沓文件推門進來,雪兮見狀前去幫忙,放在一旁的文件桌上。雪兮嘆道:“方收拾了大半,現在又來了新的,再這樣下去,我都要以為自己是機要室的人了。”薛琬琰笑道:“得了吧你,閑着也是閑着,收拾好了也是方便以後的工作,不好嗎?再說了,”她看了一眼周磬,道:“還有人陪着說話,我羨慕都不及呢。”“我又沒有請他來。”薛琬琰笑起來:“人家自己願意來,不是更好嗎?我要老高來陪我,怕是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肯吶!”

周磬搖頭笑道:“現下上海這樣安靜,風暴前的寧靜反令人擔憂。76號上下尤其是行動處,都随時随地四處小心提防着。高隊長現在可是忙着呢,至于我,”他将手一攤:“反正是不理事的,所以就閑着了。”

薛琬琰道:“所以說,雪兮命這樣好,她要再不滿意,世上便真的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人生能讓她滿意了。”“是,”雪兮嗔道:“我不知足呢。還是琬琰最好,所以才嫁的出去。”

因着的确沒什麽事情,所以午值一個人便足夠了,而午值的唯一一個人,也是散漫,不似從前那般時刻注意着。雪兮這日不逢午值,陳舜英又有約纏不了她,是而方至十一時,她便出了門。

年輕的男子坐于桌旁,他身着雪白的襯衫,外罩一件淺灰色背心,領口處黑色的領結與他的年紀很是相符。上海上流社會的紳士小姐們一貫風流,常約了出來用些西餐看些電影之類,閑餘生活倒是充實,故而餐廳中這樣打扮的年輕男子并不少見,想來,他此刻正是在等着某位也是家世不錯的女孩。

雪兮正更了淺綠荷葉袖兒旗袍前來,發型未變,只是兩鬓側多散下了幾縷碎發,更顯優雅。她提着白色皮質亮面手提小包,白色高跟鞋輕踩着,一路緩緩行來,不禁引周遭人都微有側目。

年輕的男子不知自何處變出一朵鮮豔的盛放玫瑰,他輕嗅兩回,微笑着待雪兮一路走近,繼而獻上花朵。雪兮接過,微微一笑,她輕撫了漂亮的玫瑰了幾回,悄然将事先便預備下的紙條放入花心,繼而輕置一旁。她抿嘴笑道:“我與文先生好久不見了,想不到,先生還是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這般,愛用花,來籠絡女孩子的心。”

“哈哈,”文鶴笑道:“林小姐說笑,文某許久未見女孩子了,現下執這花莖,都還覺着不大順手呢。”

雪兮拿了花莖轉了幾圈瞧了瞧,道:“文先生還是那樣會挑花,文先生挑的花,一直都是頂漂亮的,一點兒瑕疵都沒有。”

文鶴搖頭,看着雪兮道:“花再漂亮,也漂亮不過花季裏的姑娘,橫豎,不過是點綴罷了。”“哈,文先生這是在誇我嗎?”“文某只是,實話實說。”雪兮低頭笑着,又道:“不知文先生晚上可有空閑?我們一起去看個電影什麽的,許久未見了,也敘敘舊。”文鶴瞧了眼窗外的天空,道:“現下陽光明媚,正是極好的時候,為何非要待到晚上?”雪兮搖頭笑道:“先生不知,我現下也差事在身了,已不似從前自由了。”文鶴“哦”了一聲,道:“是文某人想的不周全了。”“沒有的事,是我疏忽,這樣久都未來得及對文先生說過。”兩人便無話再續,皆靜默用餐,謹遵“食不言”之規。

待餐畢,雪兮取帕輕拭唇角,罷了道:“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有工作要做,這便要失陪了,還請文先生不要怪罪才是,晚上再見。”文鶴忙起身,道:“無妨,林小姐忙碌,文某也是知道的,晚上再見。”雪兮起身欲走,卻被文鶴攔住,他自桌上拾起紅玫瑰來遞去:“林小姐,你的花。”雪兮笑道:“不必了文先生,聽人說,文先生一天只送一枝花,現下天又這般不爽快,我可不想讓這花早早的蔫在我手裏。我早知文先生養花的本事很厲害,所以還請先生幫我存着,晚上,我還想拿着這綻放着的鮮花,和先生一起看電影呢。”文鶴笑着應了,待雪兮走後許久,待跟着雪兮的那個黑衣男子也遠去之後,他方微傾花枝,輕旋一圈,使花心兒裏裝着的那小紙條兒落入正掩着的手心,繼而将花插進一旁的花瓶裏,起身離開了。

西餐廳不遠處便是泠泠的家,雪兮想着時候還早,便進屋去與泠泠閑談。雖是閑談,但偶也難免涉及特工總部,她們談及馮文莺欲用雪兮一事,便也都嚴肅下來。

雪兮道:“泠泠,你想想,怎會有人願意只付出不收獲呢?”泠泠随即明白了雪兮的意思:“你是說,秦樂莺可利用?”“不錯,馮文莺為權,秦樂莺也不例外。胡令儀死了,秦樂莺以為靠着馮文莺對她的信任以及看重,能攬下電訊處的差事,即使沒什麽職位,也能手握大權。”泠泠點頭道:“但是事與願違。”“是啊,她這麽得力,馮文莺怎麽舍得放走她呢?況且誰又能保證秦樂莺得權之後,不會有二心呢?單這一點,馮文莺就不會放權。”“所以我們借此,可以離間‘二莺’。”“已經用不着了,她們的隔閡已經有了。”泠泠看看雪兮,笑了:“因為你。”雪兮笑着搖頭,道:“我只是□□,我的出現,是把馮文莺的心态挑明了給秦樂莺看到。秦樂莺的野心可一點也不小,她甘為馮文莺的助手,必是因為有利可圖,可馮文莺卻在她以為自己要攬下大權的時候培養新人,你說,秦樂莺會怎麽樣?”泠泠點頭,道:“失去秦樂莺這個左膀右臂,可謂是馮文莺一巨大的損失。而如果能借此把馮文莺拉下臺那就更好了,畢竟,76號最難弄的人裏頭,說馮文莺數一數二都不為過。”

“話是這麽說,”雪兮道,“但是,去了一個馮文莺,自然會有人接替她的位置,包括她的崗職,也包括她‘最難弄的人之一’的名頭。除不盡的,我們只能是,先顧眼前,不想往後又會有怎樣的‘新’在等着我們。”

傍晚雪兮提了包出門,方一踏出,身後便已有人尾随,她看不到,但心中卻很清楚身後一定會有人跟着,也因着許久來馮文莺對她的不放心,可偏偏這夜,她又不得不執行這項任務。文鶴是一早便等着了的,手裏自然是綻放的紅玫瑰。這是老辦法了,那裏有人能保證大半天下來花一直保持綻放且不生一絲瑕疵呢?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尋一樣的花來,橫豎,都是紅玫瑰。雪兮見他,面上笑容更綻,正如那漂亮的紅玫瑰一般,雙頰微緋,皓齒展露。文鶴亦笑,牽着雪兮的手便進了影院去。身後人自然料到這一着,但到底未跟得太緊,只于門口把守。而雪兮文鶴兩個便是要趁此,自影院內洗手間的窗中跳出。雪兮也迅速打扮了一番,并收拾一應換下的衣物于包中,方往目的地的舞廳去。

廳中橙黃色昏暗的燈光下,濃妝豔抹的女人們穿着輕薄的衣服,執杯一壁走一壁飲着。舞會宴飲已愈半巡,宴內衆人多少都有些微醺。雪兮小心的飲着,她要謹防着喝醉,卻又不能與宴上他人差別過大引人懷疑。

她輕搖晃着杯中緋色的紅酒,目光望向不遠處隔了兩張長條桌的文鶴。

文鶴算是她短期內的搭檔,故而此次刺殺任務,她需得負責掩護。她輕搖着杯子,作不經意的搖搖晃晃走過去,輕聲道:“什麽時候行動?”那側文鶴作不經意的模樣,望着廳中央的男男女女,道:“十五的時候。”

雪兮得了信,便緩緩的走過,與文鶴擦肩而過。她打量着周遭的人們,想着尋一個過會兒脫身的法子,正瞧見門口一膀大腰圓的胖男人正腳步虛浮的走進來。他應是剛赴了宴來,醉醺醺的,旁有人道“主任好”,又有人舔着臉、賠着笑,躬着身一路随行,拍着馬屁。但即使身旁嘈雜,他只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以做回應。他右手摟了一個女人,身後還跟了一個,現下見雪兮一身舞女打扮,又色眯眯的看向了她。雪兮自然是厭惡,但此刻的她的身份的确是舞女,且又處在“狼窩”之中,權衡之下,她避無可避,只得回去一個微笑。

此次刺殺的名作淩援的,說來也是個厲害人物。他作為間諜打入軍統內部,随後受遣以軍統間諜的身份反入新政府的機要處,身在本家新政府的大營,軍統卻一直以為他是自己人,淩援遞出來的真假消息,也都一律信以為真。其對于軍統而言,确是致命,故其極受新政府重視,卧底名單上也是僅有代號,倘不是軍統局在新政府高層的人冒死帶出來的消息,軍統怕就要因為一個淩援而又損失不少了。

正到了要緊的時候,轉眼卻瞧見文鶴被一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纏住,不得脫身,按預算的時間,倘現在再不動手,往後延遲的話,淩援便極有可能下樓來,到時,刺殺任務執行的難度便又要提升好些了。雪兮與文鶴眼神交流多次,并嘗試脫身之法多次,卻依然無法,不得已,雪兮臨時接下文鶴刺殺淩援的任務。她暗咬牙,手因為緊張,便不自覺的摸向口袋裏的槍。

洗手間在二樓,故而雪兮順樓梯往樓上去倒也無人懷疑什麽,這使雪兮放心的多了,确認身後無人跟蹤後,便一路快步行至五樓。彼時淩援正在房間裏對窗而立,細細觀察着宴廳門外每一個進出之人,雪兮褪了鞋只着薄襪,緩步近淩援去,時淩援已察覺人來,是而雪兮心知不能再等,一個跨步上前,将槍口壓上淩援的背心。

手指緩緩扣上扳機,她微抿了唇,手上止不住的微顫,淩援感受的到身後人因手段生澀而産生的緊張情緒,是以唇角微勾,似乎已有了盤算。便在雪兮咬牙扣下扳機的那一刻的前半秒,他疾速轉身,制住雪兮持槍的手,槍口對着窗外,槍聲依稀在遠方爆破,引了小小的騷亂,但到底這種事情也屬常見,人們也見怪不怪,反引了一隊保衛人員出去四處巡邏去了。雪兮見無事,暗松了口氣,手上更是用力,她怎說也受過嚴格訓練,便就也順利的掙脫了。淩援眼神一淩,瞬間便向雪兮的手打去,這一來竟不小心失了防範,便是這老手極少的一次失誤,就被雪兮抓了命門,槍口抵住胸膛,隔着衣衫,淩援亦感受到了槍口那鋼鐵的冰冷,他不是第一回被人用槍口抵住胸膛,受訓時便有一回,再後來,一次在入新政府的大門前,是為其上級對他的考驗,還有一次,是三個月前的刺殺,是軍統所謂的“自己人”“殺”自己以掩人耳目的,這三回,他都不必害怕,因為他十拿九穩自己的性命不會被傷及,但此刻,他的确害怕了,他看得到眼前女子眼中淩然的殺意,這一刻,他終于發現自己一直驕傲于自己的“天不怕地不怕”,是多麽的可笑。

随着槍口的瞬間熾熱,随着那悶悶的“砰”的響聲,淩援應聲倒地,因着是貼緊了淩援的後胸開的槍,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這層樓本就無寥寥幾人,倒沒招來旁人。整一個大活人悶了一聲槍響之後,幾乎是筆直的向前倒了去,再是悶悶的“咚”的一聲,橫屍面前。雪兮自然是怕極,她慌慌張張的收了還冒着熱乎氣兒的槍,盡量輕且速的撤離。但因着有一耳貼着地面,諒那腳步聲再如何輕,也依舊清晰傳入他耳。淩援掙紮着從劇烈的疼痛中抽回一絲意志,使頭腦略微清醒了些。艱難的把眼睛睜開一道縫隙,愈發清晰的疼痛幾乎要震碎他的四肢百骸。他雖混跡官場幾載,曾經受過的訓練多年不用早已生疏,但既受過那種魔鬼訓練,就算生疏,也依然是可以保持些清醒的。他知雪兮很快就會離開,他必須馬上行動。

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依然會牽動後背傷口,痛楚襲來,他呲開了嘴。只有一步的距離,他奮力一躍,夠及書桌抽屜櫃下藏着的槍,他迅速發力舉起槍對上雪兮的背影,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雪兮是沒什麽具體經驗的,況且當時訓練之時最拿手的是電訊方面,所以重點培養也在此,她哪裏想到淩援這樣看着笨拙的人受此致命一槍還有餘力反抗,她以為最多是喊人前來,那樣她是有足夠時間撤退的。

子彈飛速旋轉着襲來,雪兮已經來不及思索,只能憑下意識的去躲避。

萬幸,子彈落在雪兮腳後約五厘米處。

“砰”的一聲槍響,清晰而響亮。

這一次,槍響在木地板上,再準确不過,這一聲響,瞬間攪亂了樓下的一切,只剩下混亂不堪。

保安隊的人迅速集合,以最快速度奔上樓來。雪兮遮了面貌從窗口很快的往下一望,知時間緊急,往上逃自然是好,但保不準要搜上了樓頂,到時便是半條退路也沒有了。

她飛速下樓,并迅速褪去了身上的絲質薄披肩,只餘裏面的無袖桃紅色禮服裙,然後胡亂搽了些胭脂在雙頰上。抖了抖披肩,幸而并未染上血跡,她把披肩搭在臂上,鞋子便也就這樣輕趿拉着,扭着身軀仰着微紅的雙頰朝廳中央走了過去。

雖說方才混亂不堪,但此時此刻已經恢複了基本的秩序,各個人都在安排離開。那胖男人正醉醺醺的摟着一個千嬌百媚女人——應該就是他的情婦,當然,這只是之一。那男人早醉的怕是人都要不認得了,雪兮暗暗盤算着,憶起那男人就是在自己之後進來的那被稱為“主任”的人,應該地位不低。而此時此刻他摟着的女人,壓根兒就不是先前進來時的那三個之中的。雪兮心裏盤算着走過去,她一副舞女打扮,加上忸怩的姿态,且先前也的确是見過的,倒哄過了一行人的眼睛。

脫身之法,怕是要從這人身上入手了。

她撲在胖男人懷裏,避開另一個女人如針刺般的目光,想着曾經所受的訓練,以及方才從現在正惡狠狠看着她的女人身上學來的現學現用,摟着胖男人的脖子,不動聲色的擠開那女人。胖男人松開那女人,摟住了雪兮,笑道:“乖乖你不是醉了不舒服嘛,這麽快就回來啦?”雪兮知他認錯了人,心道這下容易了,便軟語道:“嗯,人家怕你着急嘛,一好些了就趕緊回來了。”男人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雪兮不能躲,雞皮疙瘩都險些掉了一地。胖男人搖搖晃晃的往外走,雪兮盡全力扶着,暗嘆當人情婦竟也是門技術活,這力氣必須得大才行。

她不經意轉眼,看到寒葉青正在大廳一角靜默站着,也是一襲桃紅長裙,正輕抿着杯中紅酒,幽幽的看着她。雪兮怪之,卻無暇細想。

出了門,雪兮便安全了,現下只需要尋機會離開這個胖男人,就大功告成了。

胖男人下了樓梯,險些摔了一跤,雪兮故作嗔樣道:“您好好走着,看着點,若是摔着了,”她笑眼彎彎瞥了眼胖男人身後跟着的四個莺莺燕燕,微撅嘴,“姐妹們也要怪人家的。”男人大笑,“我家乖乖最好了,除了我,不許旁人怪你。”

一路扶着男人到車前,雖然這一路也就只是穿過兩米寬的人行道而已,但她已吃力的很。

是時候脫身了,她道:“人家還是不太舒服,剛剛可能喝的有些多了,今晚上不能陪您了,人家先回去了。”胖男人瞥她一眼:“乖乖又找理由了,又不同我一道回去,欲擒故縱,哈,調皮。”雪兮心中暗嘆,莫非這男人口中的“乖乖”還未成為情婦?難怪得這胖男人的珍惜,不禁咋舌,果然得不到的最好。“不過沒關系,”那男人道,“我今晚反正也累極了,也要早些歇息了,小劉,送她回去吧。”“不用了,”雪兮扶胖男人坐上車去,道:“我走回去,不遠呢。”胖男人“嗯”了一聲,道:“是不遠,行吧,乖乖好生歇息,我得空了就去找你。”雪兮捏緊嗓子道:“哎呦哪兒能呢,勞動您大駕怎麽行,自然是人家來找您。”胖男人大笑,道:“好!乖乖,我先走了,回見。”見雪兮點頭,他目光挪向先前被雪兮擠開的女子,笑眯眯的伸手,那女人妩媚一笑,倒在胖男人懷裏,然後朝雪兮示威的輕哼一聲。

雪兮真的是哭笑不得,她巴不得踹開這個胖的流油的男人,才不要跟你搶,送你就是。

雖然已是春天了,但日落之後的天氣依舊寒涼,雪兮抱臂一路走着,略有些瑟瑟。

周磬正忙完,他緊蹙着眉頭,仔細的将桌上一應物品皆收拾妥當,畢竟他不敢保證這屋不會有人來,也不敢說絕不會有被搜查的那一天。他習慣性的挑了簾往窗外看了看,卻看見一襲紅色長款禮服的年輕女子搖搖晃晃的走在街上。

豔麗的衣裳以及濃厚的妝容,使得一路人都微有側目注意。雪兮雖盡力表現的像一個醉酒後半夜而歸的舞女,但多少還是懼怕露出馬腳的。正瞧見樓上燈下,周磬靜靜看着她。

雪兮從來都是比較注重的,但此時此刻她也的确管不了太多了,她一路上了樓,敲開了周磬的家門。方聞見身後門阖上的聲響,便有一件闊大的外套搭過來,繼而聽得周磬的聲音:“這是我的衣服,披上吧,小心着涼。不過,可能有些大,勉強先穿着吧,也遮一遮你身上這顯眼的衣裙。”雪兮接過披上,正道了謝,又聽周磬道:“不過,”周磬看着她,笑道:“事實上,你只要把臉上這爹娘都認不出的濃妝卸了,這位紅裙女特務便自此要人間蒸發了。”

雪兮聞言,也笑了:“那可不是,我就是這個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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