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隐隐約約有點冷

差人如狼似虎的撥開人群走了進來:“讓一讓讓一讓,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啊?誰報的官?”

圍觀群衆集體懵逼, 他們眼瞧着那肉丸子男被一腳踹飛,那婦人站起來就跑,又被抓回來踩斷了腿。雖然很痛快, 但是有點可怕。換個思路一想, 雖然太兇了, 但是很痛快。

常在街道上混的人有不少被人碰過瓷,就算沒遇到過這事兒,也有幾分同仇敵忾的心思。

“大爺您來了,這兒有人碰瓷。”

“就這倆人, 不是第一次碰瓷兒了。”

“是啊,不敢惹有權有勢的大人, 就訛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這不是廢話麽, 要是訛詐錦衣衛指揮使, 非得被人打死不可。

“嚷嚷什麽啊,是不是碰瓷由你定麽?”

“唉, 你是什麽人,膽敢當街縱馬行兇?”

“跟咱爺們走一趟吧。”

萬貞兒臉色微變, 如今這個形式, 她不想給沂王府生事, 對着自己矮了半頭的差人說:“我們倆談好了, 她腿折了, 我賠她二十兩銀子醫腿。”

我才不說是我踩斷的, 就是馬踩斷的。

“呦呵, 還挺驕傲。”

“見着咱爺們都不行禮叫大爺麽?”

“你是誰家的?”

他們說話的聲音越說底氣越弱,看着健壯男子的穿着打扮看不出什麽來,可是看她身邊這匹馬,這套鞍韂的質地,就能看出身份不一般。這馬就是原先英宗騎的烏雲踏雪,後來該名成大黑兔。以舉國之力選出來的一匹好馬,就如同是現在的紅旗L5,加上某種專用車牌。

“不才在下,沂王府的侍衛。”萬貞兒伸手進懷裏,摸出牌子的時候順手捏了五兩銀子,又在遞牌子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把銀子漏在他手裏:“勞煩幾位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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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懊惱,自己還是沒經驗,遇事過于忙亂,本想通過京兆尹把這個女人治罪,或是弄進沂王府裏刷馬桶刷到死,誰料到會有人出來搶馬,又順腳把這個女人的腿給踩斷了。

衙差本來如狼似虎的本着銀子來,自古常言說得好,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這把人帶進衙門裏,勒索原告一份銀子,勒索被告一份銀子,然後高高拿起輕輕落下,也就完事兒了。

可是這人不好辦啊,王府的人多有面子,更兼……聽說太子爺病的要死,往後還的是沂王爺繼位——衙門口這些人消息靈通,天天八卦。

想到宰相門前七品官,當即臉色一變:“這些碰瓷的人,敗壞風氣,弄的人心惶惶,實在是可恨。”

“老爺正在緝拿這些人,您放心,我們這就把人帶回去,審問定罪,決不能再讓他們逍遙法外。”

萬貞兒心情大好,又掏了三兩銀子:“有勞幾位差人。我公務在身,這算是我請幾位喝茶。”

“哎呀,這怎麽敢當。”

“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萬貞兒指了指摔在地上到現在還沒爬起來的肉丸子男:“那個肉丸子和這個瘸子是同夥。”

差人們實實在在的把肉丸子和托着斷腿想要偷跑的婦人都拖走了。

至于給醫腿的二十兩銀子,開玩笑,怎麽可能給。

萬貞兒松了口氣,這才驚覺自己緊張的出了汗。宮裏和宮外真是不一樣的兩重天地,要不是在評書裏聽說過碰瓷這種事,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還沒到府門口的時候,發現天上下起了雪,飄飄洋洋的雪花真幹淨啊,空氣也變好了,所有漂浮在空氣中的粉塵都被潔白的六菱形雪花吸附,落在地上,很快融化成了黑泥。

從角門騎馬進府邸,翻身下馬,把缰繩丢給下人,撣了撣肩頭和帽子上的雪花,拎着買的兩包點心,往正殿走去。

正殿門口的柿子樹上又挂了許多紅彤彤的小柿子,枸杞則被吃的不剩多少。

正殿裏只有一群在打掃衛生的宮女,殿下不在此處。

“見深呢?”

“萬姐姐您回來了,殿下去後院看雪了。”

“似乎是荷花池。”

萬貞兒把點心放在櫃子裏,随手丢下帽子,轉身往荷花池找過去。

朱見深正坐在荷花池邊看雪,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地似乎是白的,只是在白色下面還透出一點黑。

他穿着鬥篷,手裏捧着一個景泰藍銅胎手爐,懷裏抱着景泰藍手爐。萬姐姐又出門去玩了……這院子很大,但還不夠大,她每次出門都很開心啊。怎麽辦呢?以後怎麽辦?

王府中的荷花池是自然随形,池面大約有半畝地左右。詩中說‘留得殘荷聽雨聲’,但幹枯變脆的殘荷枯蓮蓬頂上一層薄薄的雪,看起來別有一番滋味,既冰冷又蕭瑟,秋冬那萬物蕭條的氣氛近在眼前。

有些荷葉已經碎的不成樣子,有些卷曲但還完整,皆是黑褐色。勉強留到現在的蓮蓬幹枯瘦小,像是一百歲老太太的臉頰,蓋上薄薄的一層雪,也不好看。深埋蓮藕的泥土和鯉魚一起,被封在薄薄的冰面之下。

銀裝素裹的世界中,走過來一個雄赳赳氣昂昂,龍行虎步的健壯女子,她罩着一件大氅卻散着懷,露出裏面寶藍色富貴花夾棉曳撒和腰間的銀腰帶,曳撒下若隐若現的是白色棉褲,腳下穿着鹿皮靴子。“見深,我回來了。”

朱見深高興起來,迅速離開萬物蕭條的狀态:“萬姐姐,你回來了,冷不冷?”他把手爐擱在旁邊,雙手捧住她的臉,她的臉上不冷,反而熱的發燙,是身體好的人被凍過之後的發熱。

萬貞兒的鼻尖有點發紅:“不冷。”她輕車熟路的抄起殿下,自己坐下,然後把朱見深放在自己腿上。

朱見深又靜靜的坐了一會:“方才你不在的時候,白迎過來找我說話。”

“嗯,他說了什麽?”

“他問我說,太子病重,如果群臣要來投書或登門拜訪,孤見是不見。”

萬貞兒溫柔耐心的聽着:“你怎麽說的?”

朱見深笑了笑:“我說要問問你。”

萬貞兒想了想:“太子或許能…嗯,吉人天相,不會過世。我覺得別見朝廷官員比較好。”如果接見了這些人而太子沒死,那就尴尬了,就算太子死了,你也很被動不是嘛,萬一皇帝心疼兒子的死,要跟你算賬,你可怎麽辦。不如什麽都不動,他要是死了呢,就算是你運氣到了,他要是沒死,你也沒錯。

她屏退左右,把這些話如實的說了一遍。

朱見深連連點頭:“說得對,萬姐姐你真是賢內助。”太子的位置,是不是我的都行,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要總讓人提心吊膽。見濟弟弟很好玩,希望他別死。

“嘿嘿,不敢當啊,啊阿嚏!”萬貞兒猛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及時的掏兜轉頭,捂住了口鼻,剛要說話,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朱見深指了指爐子上的銀壺:“快去喝點熱水。叫人煮姜湯給你。”

萬貞兒連着喝了好幾杯熱水,搓搓手:“難道是着涼了?”

朱見深當即道:“不看了,走,回屋烤火去。”

又逼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湯,晚上吃了一大碗放了很多胡椒和醋的羊肉面條。

到了第二天早上,萬貞兒覺得頭疼,渾身都疼,就好像……被師父打了一頓似得。嗓子幹渴的要冒火,掙紮着爬起來喝了口水,坐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又倒回去接着睡。

感覺是偶感風寒。太難受了。

默默的算了算,上一次生病距離現在有五六年,猛地一病,覺得自己從精神振奮的猛虎變成了被武松打死的老虎。

朱見深睡醒了,依然是踹了被在床上亂滾,滾到她身邊推了推,咦沒醒。這倒是稀奇,平時都是萬貞兒起比他早,今天居然睡懶覺。又推了推,捏她的臉:“萬姐姐,你的臉好紅好熱。沒事吧?”

萬貞兒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聲:“唔,我病了。你離我遠一點,叫管家請大夫給我瞧病。”

朱見深吓得蹦了起來:“什麽病?你堅持住!”

丫鬟已經湊過來了:“王爺有什麽吩咐?”“王爺怎麽了?”

朱見深急忙道:“你去告訴白迎,請太醫來。你給我穿衣服。”

朱嬷嬷就在外屋繡花,聽見動靜連忙走近來:“怎麽了?”

朱見深的眼圈都紅了:“萬姐姐病了QAQ。”

嬷嬷道:“哎呀,得趕緊把她挪出去,別睡在這兒,別讓你染了病氣。”

她看朱見深的臉色變了,又趕忙道:“她不能在這裏瞧大夫,傳出去不合規矩,也不能在這兒卧床靜養,殿下要是生了病,萬姐兒心裏頭也不安。”

朱見深尖聲道:“挪去哪裏?嗯,挪到後殿去!你去照顧萬姐姐,讓她安心躺着不用起來陪我,想吃什麽只管讓廚房去做。”

萬貞兒坐了起來,滿臉通紅,眼神有點呆:“我沒事,見深你別擔心。”

“躺下別動!”他抱着書,帶着拿水果和點心的侍女,盯着嬷嬷把萬貞兒裹成一只狗熊,塞進暖轎擡到後殿去。

後殿分好幾間屋子,萬貞兒在寝室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地上放了四個火盆,把屋子熱的暖如夏日。

右邊是寝室,中間隔了正堂,左邊是後殿的書房。鄰窗有一張螺钿雲床,十分明亮。

朱見深就在這兒穿着狐裘揣着手悶子看書,翻頁的時候把手拿出來。這屋子常年無人,隐隐約約有點冷。

白迎實實在在的把沂王拒絕見朝臣的消息傳給皇帝,又去太醫院找了個太醫。

太醫院從上而下,慌亂成一片,人人自危。

因為,太子竟然因病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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