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歸海
在新書的誘惑下,雲從風答應了跟他一起去集市上逛逛。但是真到了集市上,他顯然對街上的熙熙攘攘不上心,焉焉地跟在胡宴身後,途經任何一個書局都能讓他駐足半天,拉半天才肯走。
胡宴拉了幾次,惱了:“說好的給你買,也要等到買好東西不是?你這樣子我還不如不帶你出來。”
雲從風一臉心不在焉,胡宴估計他滿腦袋瓜想的都是“讀書!”、“看書!”,除此之外幾乎沒別的了。
無奈之下,他就近進了一家書局:“行吧!你要買就買,說好了啊,只能買三本。”
“沒問題!”雲從風跟打了雞血一樣,蹭地就進去了,在書架下逛來逛去,一臉癡笑。胡宴倚靠在書局門口,深覺一開始就不該帶這個不懂風情的死呆子出來,還不如帶熾奴出來呢。
雲從風在書局裏摸摸這個,翻翻那個。一時間難以取舍,猶豫不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選定了,臨到付錢結賬的時候,聽書局夥計一報價,又放下:貴得超乎他想象。又是漫長的反複糾結。
胡宴等得厭煩,他還記得雲從風最開始選的三本書皮顏色,直接找了出來,粗聲粗氣在櫃臺上一拍:“甭選了,就這三本!”
雲從風有些肉痛:“可是這三本也太貴了。”價錢堪比五斤豬肉。尤其是書局出的歷代驚蟄文會文集,更是價值三斤豬肉,貴到肉痛。
胡宴一呵:“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開客棧?王京物價高昂,光坐吃山空起碼要百萬家底,就你那個死性子,還不知道能在王京待幾個月呢!”
雲從風深以為然:“怪不得師傅要幫我求手谕。”
散發着新鮮墨香的書到手,雲從風喜不自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翻開看了再說,癡癡走出書局大門,胡宴與他并肩而走,忽然頭皮發麻,一陣不詳的預感直上心頭,他猛地推了雲從風一把。
雲從風一個踉跄,胡宴就這麽撲上來了,撞了個滿懷。
雲從風剎那間意識一片空白,懷裏的胡宴渾身發冷。
什麽東西沉重地跌下來,悶悶的一聲鈍響,驚呼聲四起,回過神來的雲從風聽到有人喊叫:“有人跳樓了!”
有人跳樓了。
胡宴掙開,沒事兒妖一樣回頭看了一眼:“媽呀。”側着身子遠離,拉拉雲從風:“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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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從風愣愣的被胡宴拖走,地上一大攤血慢慢浸開,書局的夥計走出來,吓得嗚哇亂叫,人群議論紛紛,閑言碎語飛來,跳樓的人似乎就是書局的老板。
“走啦!”胡宴強硬地拉着他遠走。
雲從風也只愣了一小會,拿起書又重新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了,捧着書癡癡地看,全靠胡宴牽着引路才沒撞上人。胡宴沒法子了,匆匆下訂單,轉道去歸海書院。
此刻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風被雨浸透,冷得微微刺骨。胡宴解下腰帶,扯了一片薄紗,望空一抛,薄紗化成一柄黃油紙傘落回他手裏:“書呆子過來點,下雨了。”
雲從風嗯了聲,擡頭一看,有些茫然:“這是要去哪?”
“去歸海書院。”
胡宴随便攔了個小姑娘問路,小姑娘指了路,他慢悠悠走去,雲從風總算是合上了書,東看西看,渾然沒察覺胡宴有些幽怨的表情。直到歸海書院門口,他的注意力拉回來,仰望着書院高大的坊門驚嘆不已。
“這字寫得真好。”他歡喜得像個孩子,幾步登上臺階,摸了摸大門前的山海騰翔紋金柱,摸來摸去,一副恨不得把柱子抱回家的模樣。
胡宴別過臉,背着手在附近晃悠,權當不認識他。
臨近中午,歸海書院內銅鐘敲了十二下,沉寂的書院喧嚣漸起,像是沉睡已久的巨獸從夢中蘇醒,書院大門敞開,身着灰衫的學子一窩蜂地湧出來,談笑風生。
等裏面的人出來的差不多了,胡宴拉他:“走啦走啦,沒什麽好看的,以後看的日子長着呢。”
雲從風點頭:“嗯,以後看的日子還長着。”說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還要去見這裏的土地,順便布置土循陣。你會畫陣嗎?”
“會,要我幫忙?”
“嗯。”
歸海書院地區的土地廟在鬧市之中,金碧輝煌,比郊外的土地廟不知氣派了多少。相對的土地公也是傲氣十足,穿着跟書院弟子一樣的灰衫,頭戴方巾,乍一看去,還以為是書院的學生。
事先溝通好了,奉上貢品。土地公捋着胡子同意建造土循陣,不過土循陣這端出口必須隐秘,少人經過,不然驚吓到老幼婦孺,他可擔當不起,胡宴自然滿口答應。
拜別土地公,他沿着街找了一條小巷,這條小巷是個死胡同,由兩家大戶人家比鄰的花園圍起來的,青黑的磚牆方才被雨淋洗過,烏沉沉的。
胡宴在袖子裏掏啊掏,掏出一支狐毫筆,心疼地哈口氣,在牆上畫咒,聚精會神。雲從風在一邊看着,制造土循陣需要消耗相當多的靈力,何況這個土循陣還是長期的,橫跨數位土地公管轄區,胡宴畫了三分之一,停下筆:“你來。”
雲從風接筆,繼續畫,兩人輪流畫了半個時辰,最後由胡宴在陣中心畫了一扇往裏開的門,畫好門,在門縫間再畫道穿牆咒,一低頭就鑽進牆裏面去了。
一會,他鑽出半個身子:“成了!過來看。”
雲從風鑽進去,一陣輕微的眩暈感後,他站在了王京郊外,不遠處是如家客棧和正在修的土地廟。再看身後,土循陣這邊接的是一個大槐樹,槐樹樹幹上烙印着淡淡的土循陣痕跡,微微發光。
“這只能一個一個地通過吧?”
“嗨,有總比沒有好。”
正說着,雲從風看到去王京那方向飛來一隊灰色的影子,速度奇快,胡宴順着他目光看去,笑道:“這是的來送貨了呢,還挺快的。”
湊近一看,原來是一群泥巴小人兒,擡着大車的小人五官做得甚是粗糙,力氣卻不小,把車上的貨物一一卸下來,堆了一地。領頭的小人兒穿着大紅袍子,滑稽地向胡宴鞠躬,字正腔圓地喊道:“鄧氏木坊的貨都送到了,請老爺查驗嘞。”
這麽多箱子,胡宴自己一個人開不完,讓雲從風幫忙開,确認件數沒少後檢查完整性。最後小人兒幫忙擡進客棧裏一一擺上,嘿咻嘿咻還喊號子,有點可愛。
這邊在搬着,訂的另一家買鍋碗瓢盆的來了,也是一群泥巴小人,緊接着修竈通煙囪的,貼地磚的,打井的,全熱熱鬧鬧地來了,叽叽喳喳鬧成一團。環境這麽鬧騰,雲從風還看得下書,渾然忘我。
等一切裝好停當,已經入夜了。胡宴給每個泥巴小人澆了點水,領頭的小人額頭點上個小紅點,各路小人兒歡天喜地地離去。雲從風也放下書來:“都裝好了?”
“裝好了。”胡宴說着,掐指算了會,擡頭問:“什麽時候諸事大吉?你幫我算算。”
雲從風沒動:“你應該算得出來。”
胡宴說:“我不會。”
雲從風看着他,他一臉無辜。
感覺就好像一個小孩子明明會做一件事,非要靠大人幫忙來吸引注意力。
他低頭起青龍訣推算吉日良時:“五日後,午時大吉。”
“那就五日後辦開業儀式,我還要請很多妖來慶典,你來寫請帖如何?”
雲從風:“我要讀書。”
“一張帖子三文錢。”
“……你要請多少人?”
王京作為邺國國都,生活的狐妖不少,與狐貍有些親緣關系的其他妖族也很多。胡宴先進京找了一位混了好幾年的老狐貍,順藤摸瓜,把京中稍微有點頭面的妖都列在了邀請名單上,零零散散總計有上百人,雲從風在客棧按着名單加班加點寫請帖,在開業前三天就全部寫好交給了胡宴。
正式開業那天,荒僻冷清的郊區突然變得無比熱鬧,群妖濟濟,談笑風生。雲從風頭回見到這麽多狐貍貓兔子狗,除了大擺筵席,胡宴還請了戲班子在客棧外搭戲臺唱戲。從傍晚開始一直鬧到晚上,吹拉彈唱,咿咿呀呀,好不熱鬧。
臨時搭起的戲臺子上,老藝人變戲法變得起勁,臺下的妖看破不說破,依然喝彩一片。雲從風眼看着酉時已過,胡宴還在那看戲,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不睡覺了?”
胡宴回頭笑了一下:“你以往這會不是在讀書嗎?”
雲從風嘆氣:“這吵吵鬧鬧的誰還讀得下去。”
“你累了?”
“有點。”
胡宴起身向戲班子班主,對他說了幾句。班主等老藝人賣完把戲,走上臺宣告今天唱戲結束,感謝各路老爺前來觀賞。妖們吃了酒席,半醉微醺,又看了大半夜的戲,心滿意足,紛紛辭去。
幾乎每只妖袍子下面都拖出了條毛絨絨的尾巴,相互扶着踉跄而去,雲從風看着想笑。
戲宴散場,杯空盞盡。胡宴掐了淨塵決,将杯盤狼藉一掃而空,打了個哈欠:“好困。”
雲從風看着也想打呵欠:“我先去睡了?”
“嗯。”
雲從風轉身就走,胡宴施法将露天的桌椅全收進客棧大廳裏,甩了甩袖子,也去歇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