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鐵梗衰荷
“……”雲從風深吸了口氣,“但是這在場的大多數,沒有仆人,飯菜也都是自己做,沒有錢,自然要精打細算。”
“但是我的問題跟別人有沒有仆人去買東西沒有關系啊。”對方繼續挑事的微笑,“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賣東西?”
雲從風盯着他看了許久:“你是不是白玖?”
他說:“你憑什麽認為我是白玖?”
“因為你太欠揍了。”雲從風話音剛落,一拳頭揮到白玖面前,咣當一下把他打得退後了幾步,雲從風大喝:“胡宴,有人鬧事,拉出去!”
胡宴吓得一個激靈,差點從樹上栽下去,穩住身子,看向雲從風滿臉問號。
白玖還是頭回碰到這樣的情況,整個人都懵逼了:“你打我?”
“胡宴!”雲從風再喊。
胡宴終于出手了,他淩空一抓,将白玖提起來,利落地将其扔到了另一條街上去。
白玖挨了雲從風一拳,人還是懵的,又被胡宴作法提起來,身體騰空須臾又啪叽摔在地上,前所未有的體驗。
他坐了好半天,摸着自己的右臉頰,那裏骨頭還在隐隐作痛:我被打了?
“我今兒竟然被打了!”臉頰腫起半邊的白玖返回書院,一進門便向師兄宣修竹哭訴,宣修竹仔細端詳了一陣子:“打得好,是個練家子。你又跑出去幹什麽了?”
“我沒幹啥啊,我就出去溜達了一圈!”
宣修竹重新拿起書:“櫃子裏有藥,你一張嘴整天到處叭叭叭的。這回遭報應了,以後收斂點吧。”
白玖委委屈屈地去櫃子裏找藥:“我真沒說啥啊……塗什麽藥,長什麽樣?”
“第三層中間格子,扁罐子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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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玖找到了,挖了一指頭藥膏慢慢塗在臉上,問:“師兄,今年驚蟄文會什麽時候開來着?”
“還有兩三個月吧。”宣修竹翻過一頁,敷衍。
“辯題定好了?派誰去?”
“反正不是派你。”宣修竹嗤之以鼻。
“嗨,師兄你有必要這樣貶低我麽?”
宣修竹沒理會他,專心讀自己的書。白玖塗好了藥。再次湊到師兄旁邊:“師兄師兄你就告訴我嘛,今年的辯題還是你出的嗎?出的是什麽?”
“好好讀自己的書。你今年的琴樂課還沒及格。”
“切。”白玖縮了回去。
他一想再想,總有些不順氣:他從小到大,開口得罪的人多了,但是動手打他的那個人還是第一個。
還挺牛逼的哈。
不行,得查一查,還有那個作法扔他的胡宴也要查一查。在辯論這塊兒,他還沒輸過,不贏一局回來他心裏不舒坦。
“阿嚏!”雲從風正清點銀子,冷不丁地就打了個噴嚏。
“有人在背後罵你呢。”胡宴笑盈盈的。
雲從風收起銀子,從容道:“哪個人後不說人,随他去吧。”
危澤這一次可謂賺得盆滿缽滿,一炮而紅。與此同時,白玖挨打了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白玖作為書院院主的準關門弟子,在京中也屬一名士。此公辯風奇詭,刁鑽古怪,見過他參加的那一期驚蟄文會的學子對他印象深刻。他名氣很大,但是不好騎射,還是個琴盲,書院要求的君子六藝有一半過不了關,字還寫得鼎鼎大名的醜,一進書院,七年了還沒畢業。
書院弟子被人打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聞,一時京中上下均傳為笑談,更讓白玖氣得牙癢癢。拐彎抹角打聽到幕後主使的老狐貍前幾天去了郊區,參與了一家客棧的開業典禮,客棧的掌櫃就叫胡宴。
打聽清楚了,白玖氣勢洶洶地前去,如家客棧的地兒偏,他找了好久才找到,更是窩了一肚子火。
門庭冷落,他推門而入,裏面竟是空無一人,悄然無聲。
“有人嗎?!”他惡狠狠地吼道。
話音未落,一個板凳無緣無故倒了下來,“砰”的好大一聲響。吓了他一跳。
書童青吟探頭探腦地進來:“少爺,咱們沒走錯吧?”
“沒走錯。”白玖四下環顧,看到門框邊懸着一塊牌子,上書“如家客棧”,字還寫得不錯。
桌明幾淨,可是空落落的。
“掌櫃的呢?小二呢?”他語氣和緩下來,不知什麽緣故,他總覺得心裏毛毛的。
“呀,有客人來了。”
白玖擡頭一看,二樓緩緩下來一位天仙似的美人,雲鬓花顏,一身十樣錦色長裙,手執錦雞迎春流蘇扇,款款下樓,眉目間風情萬種。
白玖心裏咯噔一下。荒郊野外,無人客棧,天仙美人,這咋這麽不對勁呢?
青吟也有些發怵,拉拉白玖袖子,低聲道:“少爺,不如我們回去吧?”
青吟這麽一說,白玖反而冷靜下來:“慌甚麽,沒看到對面就是土地廟麽。神靈面前,什麽魑魅魍魉都不得造次。”
言語間,美人宴姑娘已經站在了樓梯口,笑盈盈地問:“客人是要打尖還是住房?”
白玖直接問:“你店裏是不是有個夥計叫雲從風?”
“雲從風?沒聽說過這個人啊!客官是不是走錯路了?”宴姑娘一臉無辜。
白玖本欲揭穿宴姑娘的謊言,但是轉念一想,直說豈不沒了意思,且在這坐上一會,看看他們能耍什麽花招。
他大馬金刀地坐下:“打尖!有什麽好酒好菜盡管上來,小爺不缺錢。”
“好嘞!”宴姑娘往後廚招呼了聲,一個木頭小人應聲而出,頭頂一個大酒罐慢悠悠走來、那木頭小人遠看沒什麽,近看表情駭人,嘴角彎起似笑非笑,一臉怨毒之色,再一晃眼,又好像在如沐春風的微笑,看久了未免毛骨悚然。
酒罐放下,宴姑娘介紹說:“此酒名為鐵梗衰荷,取一種特殊品種的荷花荷梗釀成。那種荷花的荷梗夏季堅硬如鐵,在秋季才軟下來,欲釀成此酒,必先等荷梗軟到一定程度再采摘下來……”
宴姑娘滔滔不絕,白玖只想知道這酒究竟是馬尿還是洗澡水還是什麽別的東西變成的。揭開罐封,酒氣意外地清冽,有股荷花的淡淡香味,還有荷梗幹萎的苦香,跟藥局裏的氣味類似,香氣之複雜,不太像幻術幻化的。
他謹慎地用筷子淺嘗數滴,差點噴出去:味道辛烈,還很嗆鼻,口中彌漫開奇怪的草藥味,熏得他頭暈眼花。
“這這這……這是什麽酒!比藥還難喝!”白玖氣急敗壞,
宴姑娘不慌不忙:“這是我店頂好的酒了,可是抱璞仙門傳下來的方子。安神清心,能助人思緒清醒,能喝下一杯的人甚至可以三日不眠,這一罐值一千兩。”
“一千兩?”白玖抖了抖,放下筷子:“菜呢?”
“菜一會就上,您稍等。”
白玖坐了一時半會,有些沉不住氣了,對青吟使了個眼色,青吟會意,大聲道:“怎麽還不上菜?”
宴姑娘不慌不忙地搖着扇子:“菜是大菜,原料難得,您又是現點,當然要等上一段時間了。要是您等得煩,我讓人出來唱個曲兒解悶如何?”
“青吟,你去看看。”
青吟領命而去,宴姑娘也沒阻止他。拍了拍手,樓上嘩啦啦下來一群紙片人,用堂上的桌椅幾下拼接成了一方舞臺,随後妝扮成戲子模樣的紙片人登上舞臺,熱熱鬧鬧地敲拉起二胡月琴,咿咿呀呀地開始唱戲,音色婉轉悅耳,與活人無異。
白玖凝神細聽,分辨出紙片人唱的是一出老戲《荒園驚夢》。講的是一個窮秀才租了一所兇宅,在早已荒廢的後花園看到種種異象的故事,差點丢魂喪命,辛好人美心善的妖怪救了他,還出錢讓他完成學業,得以上京考□□名。結局皆大歡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個老套俗氣的故事,在這裏卻詭異的合适。
白玖聽着聽着,有些恍惚,晃晃腦袋回過神來,青吟還沒回來。
只是進廚房看上一眼,怎麽耽擱了這麽久?
他正欲起身去廚房看看,宴姑娘一個唱喏,吓得他打了個激靈:“菜來了!”
頭道菜泡椒鳳爪,第二道珍珠丸子,随後是蜜汁排骨,九轉大腸,紅燒肉,玉米蜜棗甜湯。菜式豐盛,料也夠誠意。但是怎麽看怎麽不對,九轉大腸這類下水菜按理來說是上不得臺面的,沒哪家店會把九轉大腸當大菜上給客人。
而且這紅燒肉……他戳了戳,不太像豬五花啊?
“有茶嗎?”他放下筷子。
“有的,客官稍等。”宴姑娘轉身離開,到櫃臺取茶葉,白玖挪了下椅子,猛然發力直奔後廚,宴姑娘“哎”了一聲,他已經沖到廚房門口,掀開簾子。
廚房裏幾個大漢切菜炒菜忙得熱火朝天,一邊的方凳子放着青吟的頭顱,眼珠暴突,地上血流成河。
他一闖進來,做菜的廚子扭過頭來,俱是一張青面羅剎臉,獠牙猙獰,眼珠堪比銅鈴大。
白玖沒有慌,氣沉丹田,舌綻春雷怒喝出聲:“青吟!還不快速速醒來!”
“客官,您吵吵鬧鬧做什麽呢?”
白玖一回頭,入眼的卻是青吟的臉,他表情奇怪,有種異樣的女性化,聲音也是嬌滴滴的:“您不是要喝茶麽?來喝啊。”
白玖顧不上眼前的青吟是真是假,先踹一腳再說,這一腳力道十足,換作普通人挨這一下必然肋骨斷裂。青吟卻詭異地避開了。閃電般伸手一把掐住了白玖下巴,擡起茶壺,臉上挂着類似上酒小人的怪異笑容,将茶壺嘴硬塞進了他嘴裏。
冰涼的液體沖入喉嚨,舌尖滿是幹荷梗的苦澀味——是鐵梗衰荷!
整整一壺鐵梗衰荷灌進胃裏,茶壺嘴一□□,白玖立刻痛苦地單膝跪下掐着喉嚨試圖讓自己吐出來。
正吐着,他聽到了胡宴可恨的大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