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辯題

白玖好不容易把胃裏的鐵梗衰荷全吐了幹淨,那感覺就好像死了一回。

可恨胡宴還在笑,笑得渾身發抖。

雲從風趴在櫃臺上睡覺。被笑聲驚醒,睡眼惺忪地擡起頭:“怎麽了?”

“有人來找你辯論呢!”胡宴仍是笑得不可自抑。

他看向白玖,盯了會,一臉大夢初醒的茫然,半晌他站起來說:“原來是白玖公子,幸會。你來找我辯論?”

白玖起身便走拍了拍衣裳,矜持又失風度的說:“上次你我小論一場,不分輸贏。今天我特意登門拜訪,定要與你辯出一個高下來。”

“哦。”雲從風點頭,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道:“那辯題是什麽?公子要辯到什麽時候?”

白玖想了會:“辯題……就辯天地是否無情如何?”

關于天地是否無情的辯題是儒界永不停歇的争論。說有情也好,無情也罷,總能争出個花樣兒來,能不能辯贏對方就異常考驗對手的學識水平和辯力了。

這個問題雲從風在抱璞山上也争論過不少次,最後師兄被他辯惱了一氣之下去找山人問,出乎意料的是山人給予了非常肯定的答複:天地有情。

而且非常有情,只是大多數情況太懶,撒手不管事而已。

至于理由,山人沒說,不過既然是山人說的,在抱璞山上關于天地有無情的戰争論就徹底畫上了句號。

所以雲從風并不想辯這個,辯煩了:“換個吧。”

這邊胡宴恢複了本相,手上的扇子還在,一拍手掌:“辯皇帝是否會向抱璞山開戰如何?”

白玖詫異地看向胡宴:“這個肯定不可能啊,抱璞仙門屹立千年,相比之下,邺朝太年輕了。”

雲從風卻一下子被勾起了興趣:“這個有意思,白公子,我們就辯這個,我站邺朝皇帝一定會想法攻打抱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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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玖想了想:“行吧。不過辯論之前,應該有三刻鐘思考的時間。”

雲從風點頭:“可。”起身走出櫃臺,在餐桌面前坐下,白玖在對面落座,向胡宴問:“青吟他人呢?”

胡宴倚靠在牆上懶洋洋的:“好着呢,睡個兩個時辰就好。”道罷大袖一招,桌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宴席全部消失不見,從對面土地廟借來香爐,點上一支中香,放在桌上慢慢燃燒,青煙直上。

白玖坐了一會,又道:“宴姑娘?”

胡宴懶洋洋地搖扇子:“你說誰?”

“胡掌櫃的,能給我一壺水嗎?”白玖無奈,“涼白開就好,不要鐵梗衰荷。”

胡宴噗嗤笑了一下,扇子叩叩牆面:“熾奴,給白公子上水。”

須臾,後廚走出一個紅衣小童。正是熾奴,領着一瓷壺水。白玖一眼就看到他頭頂上扣着一個木質的面具,下巴還系着繩子。

熾奴倒上水,與他對視,瞳孔漠然又有股危險的氣息:你瞅啥?

白玖認栽,默默低下頭喝了一口,立刻噴了出來,噴熄了香,噴了雲從風一身。

“哈哈哈哈哈!”胡宴又大笑起來,雲從風彈了彈微濕的前衣,不解:“白公子這是怎麽了?”

白玖掐着喉嚨又想吐:“鐵梗……衰荷!咳咳咳咳!嘔!”

雲從風看向胡宴,胡宴好容易止了笑:“沒事,就耍了他一下。”

雲從風無奈:“無緣無故,耍他做什麽。”

“哎呀,誰叫他上門來挑事的,白玖白大公子名聲在外,一張鐵嘴可是能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呢。”

白玖又氣又惱:“我從來沒氣死過誰,都是謠言,謠言!”

“知道了知道了,熾奴,給他上水。”

這回上來的總算是正常的水,白玖喝了口潤喉嚨,中香重燃,一寸寸縮短。

胡宴坐下來,手執一柄小刀,照着雲從風的側顏刻木頭。

他提出的辯題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因為這個辯題就是他在上一世經歷過的,這年驚蟄文會的辯題。

他選擇的也是邺朝皇帝一定會攻打抱璞。

抱璞後來打沒打不知道,但是妖族是一定打了的。胡宴估摸着之後皇帝應該不會瘋到那個份上,妖族沒打完就去打抱璞,如果他瘋到這個地步他的皇位江山也是不想要了。

但看雲從風的态度,或許說明抱璞從來沒有因為自己天下第一而大意過?時刻都在警惕凡間帝王的虎視眈眈。

一炷香時間已過,雲從風先開口:“你來。”

白玖道:“以史為鑒,東陸千年百朝歷史,攻打抱璞的有十個王朝,這十個王朝之後無一不被抱璞反殺,國傾帝亡。有十六個王朝皇帝借微末小事向抱璞挑釁,當朝皇帝後來均被大臣廢除另立。前朝如此,今朝亦然。”

雲從風道:“東陸王朝更疊,每個王朝皇帝都想過攻打抱璞,只不過九成九的皇帝沒有真的動手去做而已。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獨霸天下是每個皇帝的夢想,可是要有抱璞山,真正的獨霸天下就根本談不上。”

辯論伊始,雙方都是客客氣氣的,溫吞似水。随着漸入佳境,兩人語速越來越快,上百字的話說出來不帶喘氣的,胡宴努力聽了一會就覺得頭暈,完全跟不上他們的思維節奏。

躺在後廚的青吟悠悠醒來,稍稍一翻身,連人帶凳哐當摔倒,疼得龇牙咧嘴。

這是哪?青吟迷迷糊糊地擡頭,入眼是一個勾在鈎子上的碩大豬頭,眼睛半睜不閉的。他看着心底冒寒氣,趕緊別過臉去爬起來,踉跄着走出後廚,聽到了叽裏呱啦的說話聲,語速快得驚人。

胡宴在專心致志地刻木頭,聽到動靜,立馬收起木頭,豎起食指:“噓——”

青吟環視四周,恰巧兩人打嘴仗打累了,語速開始放緩,聲音柔和。他聽了一會便覺心驚肉跳:皇帝?攻打抱璞?這是在讨論個什麽?

忽然間,白玖閉嘴了,雲從風亦停下來,客堂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樓外秋蟲唧唧。

胡宴從袖子裏掏了一把瓜子,卡擦卡擦。

許久。

白玖終于出聲:“我輸了。”表情不見沮喪,一臉心悅誠服,“古人雲: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我一直信其為圭臬,如今雲公子說得我心服口服,在下佩服。”

雲從風颔首:“白公子辯力一流,你我旗鼓相當而已。”其實他勝在比白玖更了解抱璞山罷了,不然以白玖奇詭的辯風,他還真很難有萬全的把握贏他。

白玖站起來,神情舒爽:“今日一來,不虛此行。感謝雲公子作陪,期望驚蟄文會再見!”

雲從風亦起身拱手:“驚蟄文會再見。”

眼看着兩人将要離開,胡宴急忙放下手中的瓜子:“哎哎哎,你的酒錢還沒付呢!”

白玖本來如沐春風的笑一剎那垮了下來,有些僵硬:“多少?”

“一千三百兩,不打折。”

白玖的臉猛地跳了兩下:“一千三?憑什麽這麽貴得厲害。”

胡宴扳着指頭跟他算賬:“一茶壺,價值一千兩,再加上你喝的那口白水,是摻了鐵梗衰荷的,不純,就算你三百兩,很良心了。”

白玖臉抽了半天:“本公子今日身上沒帶那麽多錢,改日我再差人送過來。”

“君子一諾,價值千金。”胡宴雙手一劃,拿出紙筆來,嫣然一笑:“白公子,請打欠條!”

白玖在欠條上寫下名字,按下手印,方才的好心情全沒了,摁完手印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等白玖走了,胡宴笑眯眯地說:“辯贏了要不加頓夜宵慶祝下?”

“夜宵就不必了,早日歇息吧。”雲從風看上去挺高興的,随即他想起另一個問題,“鐵梗衰荷是抱璞山不傳之秘,你給白玖喝的真是鐵梗衰荷?”

“當然是真的。”胡宴翻了個白眼,“鐵梗衰荷的方子狐族早有了,這可是我多年的珍藏。”

雲從風去看他身後:“酒呢?”

胡宴憑空攝來酒壺酒杯:“你要嘗?”話音未落就已經為了斟了一小杯,“快睡覺了,嘗一點就行。”

雲從風端起酒杯小小地品了一口,長久回味之後,不由得露出笑容:“不錯,味道一模一樣。”看樣子他還想舔一點,被胡宴奪回來了,“要喝明天再喝。”

雲從風笑道:“一壺一千兩呢,我還喝不起。”

“你可以跟白玖一樣,打欠條,錢從你工錢裏扣。”

“不了不了,那樣猴年馬月都還不完。”雲從風搖頭,預備着歇息了,“不晚了,歇着吧。”

“好,你睡不着可別怪我啊。”

“怎麽會怪你,嘗這麽點不會有事的。”

雲從風在抱璞山上做學問做入迷了,會喝鐵梗衰荷提神。這是抱璞學子常用的飲料,他知道分寸。

但是白玖不一樣了。

雖然他第一時間吐了出來,但是嘴巴裏那股苦苦的藥味兒總是缭繞不去。以至于晚上下榻熄燈了,輾轉反側數度,仍是難以入眠。

原以為忍忍第二天還是會正常睡着的,不想第二天還是沒睡着,思維在困得要死和精神抖擻徘徊不定,他忍不了了,淩晨爬起來驅車直奔如家客棧,砰砰砰狂敲門:“雲從風!雲公子!速速開門!速速開門!”

雲從風不得不爬起來,強打精神:“白公子早……”“你說!那個鐵梗衰荷有沒有解藥!”白玖頭發亂糟糟的,一臉絕望,“有解藥沒有!求你來了!”

雲從風被他喊精神了,沉默良久:“沒有呢……精神好就好好讀書吧,抱璞的人用這個來提神學習的。”

“我不要讀書,我要睡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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