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喜宴

那人沒吭聲,轉頭來在筷筒裏抽了一筷子,老伯似乎認識他,把炸好的豆沙饽饽先給了他。胡宴雖說有的是時間等,但是明明先來卻被人插了一腳,到底有些不爽。

他一瞬間想整整他,念頭剛起,那人對着他道:“你是妖?”

胡宴更不高興:“是,怎麽?”

那人挺和氣地說:“你有沒有收到請帖?我家老爺過幾天辦婚禮,請的人多,要是有什麽大妖漏請了,煩請知會一聲。”

“啊,這個啊。”胡宴一下子緩過來了,“我也是剛來,跟這地兒的妖不熟。”

“大妖一般不會輕易挪地,不知閣下是為什麽來這?”

胡宴心想這家夥有點底子啊,說話這麽客氣,仿佛認定他是實力不俗的大妖了。的确實力強勁的大妖都有固定的領地,平時基本不會串門,像胡宴這樣閑雲野鶴四處跑的大妖是少之又少。

“我沒什麽領地,到處逛的。”胡宴扯謊,“聽說這裏的梨子不錯。”

“曲繪的貢品梨确實很甜。”那人笑了下,老伯把屬于胡宴的豆沙饽饽炸好,胡宴讓他油紙包起來,拎着袋子一溜跑了。

雲從風今天讀完了全部案卷,躺榻上看《妙心鬼手錄》。胡宴一把掀開書,戳了一下他臉頰,“看,豆沙饽饽,要吃嗎?”

雲從風坐起來:“你上街去了?”

“嗯,街上還挺熱鬧的,大富人在街上忙着挂燈籠呢。”

“那位大富人姓季。”雲從風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五日後接親。”

“知道得這麽清楚?”

“季大員外帶着新郎官剛才過來了一趟,說了好久。”雲從風咽下,“到時候當地的地頭蛇都會來,你要不要先去見見他們?”

胡宴滿不在乎:“有什麽好見的,頂天了五百年歲的小妖,去了是自降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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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從風點頭,吃完接着看書。胡宴湊過去,一入眼就是一副人骨架子,怪吓人的。

“這是什麽?”

“仵作看的書,夾在案卷裏的。”

“幹嘛要看這個啊,看這個就能當仵作了?”

“當仵作要認師傅,還要上手,起碼要學個四五年吧。我看就是為了了解一下。”雲從風絲毫沒注意到胡宴幽怨的小眼神,很快沉浸書裏面去了。

天天看書看書,這家夥什麽時候能看看我?胡宴起身,憋了一肚子氣。雲從風又說:“對了,季員外還帶了點東西,就在那。就一些糕點,太甜了我不喜歡,你要是喜歡你就吃了吧。”

盒子拆過了,拆開一看是棗花糕,氣味就很甜膩。

胡宴吃着棗花糕,心想呆頭鵝萬幸還沒徹底變呆。

五日後,清平司的人破天荒地全到齊了。胡宴自打進清平司門以來還沒見過這麽多術士,乍一看吓了一跳,又見他們懶懶散散的,實力也不強,從骨子裏透着一股頹靡氣息,仿佛都提前進入了養老狀态。

搭伴兒去吃喜酒,方便季家的人招待。雲從風對這些“同事”大部分認不出來,只得跟着殷洪後面,瞅着十足十一個剛入門的小年輕,老油條搭着他肩膀說诨話兒,有戲弄他的意思,雲從風也不推辭,讪讪地應和着。

季家大宅門前早已是一片人頭濟濟的盛況,滿院披紅,張燈結彩。人太多,雲從風跟着殷洪亦步亦趨,下意識地往後抓了一把——胡宴跟在他後面:“在呢,丢不了。”

“不是怕你丢,怕找不着你了。”

“多心,我還找不着你?”

雲從風四下看看:“好多妖。”

來吃喜酒的賓客一半人一半妖族,季員外顯然是個神通廣大的主兒,黑白兩道通吃。氣氛還算融洽,就算清平司的術士們進來了,那些妖也沒多大反應,照舊熱熱鬧鬧地吆五喝六。

不過人與妖是分開的,雲從風與殷洪坐首席附近,胡宴坐的地方就遠了,隔了好幾十丈。雲從風怕他心懷不滿,猶豫過要不要換座位,被他摁回去了——對他來說坐哪兒都一樣。

桌上的其他妖他一個都不認識,反正比他弱就是了。

所以氣氛有點尴尬,在座的就他最強,對其他人天然地有股壓迫感,熱鬧的喜宴上這裏異常的安靜。

桌上八碟子涼菜瓜果,外面的鞭炮聲就沒停過,胡宴覺得無聊,繼續坐下去也尴尬,索性抓了把瓜子起身離開。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望了雲從風那一眼,與雲從風同坐的是縣太爺下面一幹人,聊得火熱,雲從風袖手,安安靜靜的,時不時嗯嗯啊啊,以示自己在聽。

他噗嗤笑了下,出門去了。大宅外的長街中心,擺起了一長串大箱子,形制特殊,長度驚人,間隔均勻,從街那頭一直延伸到大宅門口,胡宴看不懂,嘀咕:“這是幹嘛呢?”

很快他的疑惑就有了答案,前方遠遠地一聲呼喝:“迎親——”人群哄然而動,大宅裏面湧出更多的人,在門口翹首以盼。

胡宴看到了季老爺和夫人,旁邊身穿官袍的就是縣太爺,再往一邊瞅,就看到了雲從風,很不起眼。

他看到他了,沖他笑了笑。

胡宴心一下子甜軟了,呆頭鵝有時候呆,有時候又不是很呆,可算是看他了。

鞭炮聲愈加密集,新娘花轎平平穩穩地飛奔而來,原來轎夫是踩着紅箱子過來的,嘴裏還唱着歌,嘈雜的背景下胡宴聽不清他們唱的是什麽,卻不由自主想起了當初自己跟呆頭鵝結婚的時候,擡花轎的轎夫也在唱歌,而他在轎子裏面颠簸得□□,壓根沒聽清他們唱了些啥。

轎子在門口停下,卸轎門,出轎小娘引着新娘下轎,跨過紅馬鞍,款款走進大宅,炮仗聲又震耳欲聾地響起來了,炸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賓客陸續入席,歡聲笑語。大戶人家的喜宴不光是吃吃喝喝,還有戲聽,看戲樓上藝人耍戲法,吞刀吐火,胡宴看得津津有味,算沒白來一趟。

雲從風那邊,他不善言辭,面對各方不認識的人的勸酒基本是來者不拒,盡力應付。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修為再高臉也紅起來了,暈暈乎乎的,跑了幾趟茅房,趁着意識還清醒,踩着棉花飄到了胡宴……旁邊的妖,搭着肩膀暈暈乎乎地說:“胡宴,我要回家。”

“我在這。”胡宴揪着他耳朵拉過來,“你看清楚了!”

雲從風眼睛紅紅的,嗓音都啞了:“噢……我要回家。”

“你喝了多少?”胡宴哼哼着站起來,雲從風身子一晃,差點往後仰倒,胡宴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拽過一條胳膊往肩上一搭:“要不喝口茶再走?”

“不喝。”雲從風意識愈發模糊,歪着腦袋靠在胡宴身上,含混不清地說着胡話。胡宴架着他往外走,腳步飛快。

街外季家的小厮正一個個地把箱子擡進宅門,胡宴避開他們,往箱子裏“看”了一眼,嚯,好多金銀財寶,估計都是女方帶來的嫁妝,鋪了一條街,讓花轎踩着嫁妝箱子走過來,好闊氣。

真真正正的十裏紅妝啊。

外面靜了些,雲從風咕哝的胡話胡宴聽得請了些——他竟然是在背書,斷斷續續的,跟空氣争論:“不對不對,這裏應該寫……”

讀書讀魔怔了。胡宴無名火上來,反手拍了一下他臉:“背錯了!”

雲從風好久沒出聲,胡宴拖着他接着走,他冷不丁來了句:“我沒背錯。”

還很委屈。

“你就是背錯了。”胡宴懶得跟他争辯,欺負他醉了,一口咬定。

“沒背錯!”雲從風執拗起來,掙脫胡宴站直了,當街背書:“贍彼淇澳,綠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澗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煊兮。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好好好你沒背錯!”幸虧這個時候路上沒幾個人,胡宴一臉尴尬地捂住他嘴:“別背了!你沒背錯還不成嗎!”

雲從風又軟了,靠在胡宴身上,均勻地呼氣,像是睡着了。

胡宴帶着他回了清平司,扔床上給他灌了一壺新鮮熱茶,雲從風喝了沒多久,就彎腰稀裏嘩啦吐了一地,害得胡宴又拖又掃了半天才安生下來。

吐幹淨了的雲從風依然沒醒過來,趴在枕頭上哼哼唧唧。胡宴在他床邊坐下,捏了捏他的臉頰,還是燙的,軟軟的。

重生以來,他一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懷疑自己還沉浸在奇異的幻境裏沒有出來,但是——有誰會這麽費盡心思給他營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呢?

他伏下身子,夕陽從窗□□下來的餘輝暈染雲從風的臉頰,年輕而豐潤。他曾幻想過與他白頭,看皺紋一條條刻上他臉龐,不知重活一世,他能否實現自己的願望?

他彎腰彎得愈深了些,輕輕貼上他的臉頰,淺淺地濕潤了一點。

一觸即走,做賊心虛般,他傻笑起來。

雲從風睡得很死,一動不動。胡宴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大膽地再去親他的雙唇,他毫無反應,胡宴小心思得逞,又傻笑起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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