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我的确不是舊貴族,”傑瑞德把腳丫浮起來,啪嗒啪嗒的打着水,像個孩子一樣,“你說的那些東西也是對的。”

突如其來的坦白,搞得夏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他腳踩着不是很深的水池地面,轉過身來很認真的看傑瑞德講話。

“至于為什麽我有能力買下一座莊園,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傑瑞德說到這兒的時候神色有些暗淡,他看着面前綠油油的草叢咬了咬牙說:“……現在的這些本來不屬于我,本來是…”

“勒德和你是什麽關系,”夏爾突然打斷了傑瑞德的話。

杏子樹上的蟬鳴聲有些聒噪,傑瑞德靜靜的聽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要怎麽回答夏爾的這個問題。

風吹過水池,吹起一層一層的褶皺,蕩開觸碰到皮膚上的時候很撩.人。

就當夏爾以為傑瑞德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開口了。

“他是我弟弟。”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堅毅又穩重,傑瑞德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用了很大的勁兒。

一旦開始,回憶就覆水難收。

“想畫什麽?”傑瑞德把勒德的輪椅搬出來了,今天的陽光很好,他想讓勒德出來曬曬太陽。

蒼白的少年從屋子裏面慢慢的踱步出來,明明是生機勃勃的年紀,卻被命運下了詛咒。

勒德七歲的時候就得了重病,到現在,已經有些茍延殘喘的意思了。

“今天不想畫風景,”勒德就着傑瑞德扶着他的手坐下,眯着眼睛擡頭享受了片刻的陽光。

少年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因為陽光的照耀顯得有些生動,斑駁的金色在他的眼睫上跳躍,清秀俊美的臉龐像是壁畫上天神眷顧的寵兒。

光線被擋住了,他微微颦了颦眉毛,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傑瑞德被太陽曬的紅撲撲的臉。

“工具我放在你手邊了。”傑瑞德熟練的把畫畫要用的東西,按照弟弟的喜好擺好,自己則搬了張木凳坐在一邊看勒德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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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畫點不一樣的,”勒德看着一旁像大犬一樣溫順的哥哥,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說:“傑瑞德,你還記得之前咱們去過的那個瀑布嗎?”

“當然記得,”傑瑞德微微的擡頭看着,天空很藍,偶爾有一兩只小鳥在上面飛過,留下一串清澈的叫聲,“當時你很開心。”

當年傑瑞德的父母也都還在,家裏的情況還不是像現在這麽糟糕。

那個時候的時光還是很快樂的,他們一起郊游,帶着勒德去不一樣的地方。

傑瑞德嘆了一口氣,他還是勉強擡起嘴角笑着對勒德說:“畫吧,等你畫好了我就帶你再去一次。”

勒德拿起手裏面的畫筆,盯了一會兒旁邊的傑瑞德說:“你知道那本《基督山伯爵》嗎?”

傑瑞德翻書的手停下來,他說:“嗯,知道。”

勒德低頭笑了,手上的筆開始在畫布上塗抹,“我打算畫人物。”

“人物?”傑瑞德有些不解的說:“你不是一直畫風景的嗎?”

勒德拿着畫筆對着傑瑞德的臉開始端詳,他看書的側臉很好看。

“畫膩了,”勒德低下頭來專心對付面前的畫布,“想在我死之前留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胡說什麽呢?”傑瑞德把書放到一邊,走過去捧着勒德的臉細細的看着,“陽光很好,你給我好好活下去。”

勒德淡淡的苦笑了一下,他把傑瑞德俯身時候掉下來的頭發重新抹到腦後,用鼻尖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龐說:“我愛你,傑瑞德。”

“我也愛你。”傑瑞德吻了一下勒德的額頭,輕輕的回應着。

勒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他,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悲涼,湖藍色的眸子盛滿了陽光,卻沒有辦法點亮更深處的地方。

“不,你不懂。”他說。

……

草長莺飛的春天,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基督山的伯爵》在勒德去世前的一個星期畫完了,那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終于成為了教科書上冷冰冰的幾行字。

文字書寫着他的生平事跡,歌頌者他的作品,勒德成為了人們口中的那個天才少年,他的畫作也跟着水漲船高。

傑瑞德按着弟弟的意思把他之前的作品全都賣了,只剩下了那一幅最後的畫。

勒德讓傑瑞德把他給忘了,可是終究還是做不到。

傑瑞德拿着賣畫的錢成為了富賈,在曾經約定要帶他再來一次的會奈山買下了一座莊園,可能是紀念,也可能是安慰,他自己也講不清楚。

只是會在空閑的時候去一趟瀑布,坐上一天什麽也不幹;會養一群吵吵鬧鬧的白鵝,就因為那個人說過這種動物驕傲而美麗;會每次都小心的避開第二個臺階上吱呀響的木板,就因為那個人喜歡安靜,卻不舍得把臺階換掉;怕自己有一天真的記不起來這些瑣碎的東西的時候,有個響聲來提醒自己。

勒德的影子在別墅裏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

“唔…對不起…”夏爾的臉色有點難看,他不知道現在要怎麽面對傑瑞德,這個看起來很高大的男人,其實內心太脆弱了,脆弱的甚至有些不堪一擊,“我很抱歉聽到這件事情。”

說出來之後傑瑞德心裏卻像舒了口氣似的,他淡淡的笑着說:“沒事,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就已經好受多了。”

夏爾抿了抿嘴,把手放到了傑瑞德扒着水池壁的手上,“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傑瑞德朝他笑笑,用手捏了捏夏爾的鼻子說:“你有的時候總會讓我想起他,你的眼睛和他很像。”

夏爾不知道這個時候要做何反應,被說成像死去的弟弟,這種形容有些讓人不太舒服。

“勒德是勒德,”夏爾看着傑瑞德很認真的說:“我是我,我是夏爾。”

傑瑞德笑笑,從旁邊放着的竹籃裏拿出兩個杏子,遞給了夏爾說:“嗯,你是夏爾。”

從水池回到別墅之後,夏爾總感覺兩個人之間的感情發生了一點點的變化,有些古怪,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古怪。

等到得到傑瑞德的許可,再次近距離的看那幅畫的時候,夏爾捏着下巴說:“其實勒德這幅畫,畫的就是就是你吧?”

傑瑞德有些奇怪的回過頭來說:“不可能,他明明說的他要畫基督山伯爵裏面的人物來着。”

夏爾嘆了口氣,牽着傑瑞德的手腕把他拉到那副挂畫的前面說:“你自己過來看看。”

“這樣,這樣,然後……”夏爾的手在人物的臉上遮來遮去,起先半斜着身子有些不太關心的傑瑞德慢慢的瞪大了眼睛。

“…原來,原來是這樣?”傑瑞德的眼眶一點一點的紅了,他慢慢的把那幅畫的背面反過來,仔細搜尋着每一個角落,終于在畫布的角落裏面找到了及其細小的字。

“送給我的哥哥,我很愛很愛他,用他不知道的那種方式。——勒德”

傑瑞德緩緩的靠着長廊上的牆壁坐下了,拿着畫的手抖的不像樣,夏爾看向他的時候傑瑞德已經有些泣不成聲。

“他當時一定很痛苦吧……”傑瑞德抱着畫,小心翼翼的聳動着肩頭,努力不讓淚水滴落在畫布上破壞它,“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我是一個壞哥哥……”傑瑞德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夏爾在旁邊看着心也忍不住揪了起來。

他蹲下去,輕輕的抱住了傑瑞德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脊背說:“沒事的,沒事的,勒德不會怪你的。”

陳年的傷疤揭開之後是更加刻骨的疼痛,帶着之前的記憶一起翻出來,稍稍想起,便會血肉淋漓。

傑瑞德在房間裏面頹廢了幾天之後終于肯出來了,夏爾為此松了一大口氣。

這幾天裏夏爾覺得自己簡直就要內疚死了,要不是他提出來那樣的話,或許傑瑞德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死去的弟弟對自己抱着的是怎樣的感情。

這樣的話,是不是會更好一點?

“不,”傑瑞德搖搖頭,他肉眼可見的瘦了,眼圈青黑色的一片,和夏爾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光彩照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會更糟糕,”他拿起一片提子面包撕成小塊,沾着牛奶咽了下去,傑瑞德說:“夏爾,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

夏爾實在對這樣溫柔的傑瑞德有些不習慣,他低頭把土豆泥搗了搗說:“不謝不謝,沒什麽好謝的。”

早餐很豐盛,就着還不是很強的夏日陽光吃起來讓人身心舒暢。

“下午帶你騎自行車去山上轉轉怎麽樣?”傑瑞德微笑着看着夏爾,發出了邀請。

夏爾匆匆的把嘴裏的食物給咽下去,“自行車?好啊!我很久沒有騎自行車了。”

傑瑞德愉快的用勺子敲碎了一個煮雞蛋,細細簌簌的開始剝,“不過你得換身衣服去。”

夏爾有些不解,“怎麽了?這件衣服不是挺好的嗎?”

“褲子不夠寬松,”傑瑞德自顧自的把蛋黃挑了出來,剩下的蛋白一口塞進了嘴巴裏面,含含糊糊的說:“到時候騎起來會勒的疼。”

夏爾“……”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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