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乎就是從那天起,晏欽開始了他長達十年的暗戀。
不對,其實嚴格說起來,一開始也算不上是暗戀。
只是感激罷了。
雖然衣服沒被弄髒,但晏欽還是把那件衣服帶回了家,讓保姆阿姨教他洗衣服,然後自己親手洗了一遍。
第二天帶到學校,打算還給他。
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昨天太過忙亂,竟然忘了問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上高幾。
因此只好每節課下課都往高中部跑一趟。
從高一找到了高三。
但奇怪的是,都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懷中的衣服,晏欽幾乎都要懷疑那天發生的事只不過是他出現的幻覺而已。
這天第二節 課,他照例抱着衣服去了高中部,然而和往常一樣一無所獲。
眼看還有兩分鐘就要上課了,晏欽只好失望地抱着衣服向班裏走去。
沒想到剛到班門口,就見班長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問道:“晏欽,你去哪了?怎麽哪都找不到你?”
晏欽沒回答,只是反問道:“你找我幹什麽?”
“不是我,是老班,她讓你去趟辦公室。”
“現在去嗎?”他話音剛落,上課鈴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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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在去,老班說反正下節是美術課,你別上了。”
“好吧。”晏欽說着,讓她幫忙把衣服放到自己座位上,然後向辦公室走去。
晏欽擡手敲了敲門,然後推開了門。
班主任的辦公桌就在門口,晏欽徑直走了過去。
“老師,您找我。”晏欽問道。
班主任正在批改作業,聽見旁邊的動靜,頭也不擡地說道:“對啊,我找你。”
晏欽聽着班主任的語氣,就知道準沒好事兒,于是乖乖地閉了嘴,等着她說。
果然,下一句就是,“最近怎麽回事兒?一下課就抱着東西往外跑,有時候打鈴了都不回來?你忙什麽呢?”
晏欽沒想到是問自己這個,想了想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就把那天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當然,隐瞞了那個哥哥逼鄭都武穿裙子的事情。
班主任聽完,終于擡起了頭,猛地一巴掌拍向桌子,“太不像話了,這事兒你怎麽不跟老師說?”
晏欽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總不能實話實說,覺得告訴你也沒什麽用吧。
“都過去了,就沒說。”晏欽敷衍道。
“不行,你一會兒把鄭都武給我叫過來,我和他好好談談。”
“好。”晏欽應完正準備走,卻又被班主任叫住,“對了,你說的那個男生有沒有什麽特征?我去問問高中部的老師,你這麽大海撈針,得撈到什麽時候去?”
晏欽想了想也是,于是回想起那人的面容,磕磕絆絆地描述,“很高,很帥……聲音很好聽。”
班主任:“……”
“晏欽,詳細點,你這樣讓我怎麽找?”
晏欽畢竟剛上初一,就算是作文要求也不過600字,哪裏會精細地描述他人的長相。
正絞盡腦汁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小朋友,你是在找我嗎?”
晏欽被這個聲音驚得渾身一顫,一擡頭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有個人站在了隔壁老師的辦公桌前,手肘撐在隔板上,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學校很注意保護老師們的隐私,因此每個工位都用很高的擋板隔開。再加上班主任的工位就在門口,晏欽一進來就直接走了過來,也沒往裏面看,因此竟沒發現找了這麽久的人竟然就在旁邊。
他的外套還在自己這兒,因此依舊只穿了一件白襯衣。黑色的眸子微微彎起,裏面映着一池清淺的笑意,晏欽望着他,曾在書中看到過的一個成語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湧了出來,面如冠玉。
他想叫哥哥,然而不知為何卻突然啞了聲,怎麽也說不出話。
最後還是他們班主任先一步開口道:“哦?搞了半天,見義勇為是你啊。”
轉頭看晏欽一臉愣怔的模樣,班主任貼心地介紹道:“你還不知道吧,這是顧老師的侄子,顧琤。”
晏欽知道顧老師,教初一英語,只是不教他們班。
這麽想來,他上次出現在初中部也是來找顧老師的嗎?
正愣神間,就聽顧琤在叫他。
晏欽擡起頭,然後就見顧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問道:“你不是找我嗎?怎麽不說話?”
晏欽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叫了一聲,“哥哥。”
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你的衣服我已經洗了,還沒還給你。”
說着,下意識想把懷中的衣服遞過去,卻發現自己并沒有拿。
“衣服呢?”顧琤故意逗他一般問道。
“放班裏了,我現在就去給你取。”
“好啊。”顧琤道,“我和你一起去。”
說着,他對班主任道:“馮老師,那我就和這個小朋友先走了。”
“去吧去吧,順便把鄭都武叫過來,別忘了。”
“嗯。”晏欽心不在焉地應道。
然後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辦公室,向教室走去。
兩人畢竟不熟,因此也沒什麽太多能說的話。
眼看路已經走了一半,晏欽有些不甘心,突然叫住了他,“哥哥。”
“怎麽了?”顧琤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
然後就見晏欽上前一步,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一臉真誠道:“上次的事兒我還沒謝謝你。”
“不客氣。”顧琤笑道:“舉手之勞而已。”
說完,繼續向前走去,“對了,你在幾班?”
“一二班。”
“哦,那快到了。”
這是兩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到了教室,晏欽頂着美術老師不悅的目光,飛快地沖了進去,從抽屜裏拿了衣服就往外跑。
剛把衣服遞過去,還沒來得及道別,就聽見美術老師怒不可遏的聲音,“晏欽,回去,無法無天了你!”
晏欽還沒說出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
顧琤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接過了衣服,沖他擺了擺手。
然後便轉身向高中部走去。
晏欽有些難過地向座位上走去,他還沒來得及告訴顧琤,他叫晏欽。
似乎只要在意起一個人,他便會常常在眼前出現。
學校大門口的光榮榜上,籃球比賽的賽場上,文藝彙演的舞臺上。
只要是顧琤可能出現的地方,晏欽的目光總是不自覺開始搜尋。
一開始只是在意,後來慢慢地竟變成了習慣。
直到晏欽從初中部升到了高中部,最後一次在校園裏看見了顧琤的身影。
那是那年高考的喜報上,他穩穩地位居第一,旁邊寫着一個難以企及的大學的名字。
晏欽在那裏看了許久,偷偷把那張光榮榜拍了下來。
之後的三年,那所大學成了他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高考完那年暑假,晏欽第一次去做了發型,拉着晏竹買了一堆衣服,又上網查了諸如久別重逢後如何自然地打招呼等一堆沒什麽營養的問題。
自覺準備充足後,終于放下了心,滿懷期待地等着開學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熬完了漫長的三個月,終于開了學。
他興沖沖地拖着行李來到B市,進學校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打聽顧琤的消息。
即使在這種人才濟濟的地方,他依舊耀眼。
随便一打聽,便能聽到他金光閃閃的履歷。
大一加入學生會,大三成為學生會主席,兼任天文社社長。每年績點都是年級第一,國家獎學金常駐嘉賓。
因為他,那年納新,加入學生會和天文社的學弟學妹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
只是晏欽終究來的還是有點晚。
他大一的時候,顧琤已經大四。
學生會會長和天文社社長都已經卸任。
專心準備出國的事宜。
晏欽接近他的路子瞬間少了兩條。
正當他絞盡腦汁和顧琤創造交集的時候,機會自己來了。
那天,父母朋友的兒子過生日,舉辦了個酒會。
晏欽本不欲去,但晏父晏母以他長大了,是時候接觸這些事情為由,硬逼着他過去。
晏欽不是好交際的性格,到了那兒也只是找了個角落默默坐着。
一個人倒了杯果酒。
就在他正對着一盤水果發呆的時候,突然聽見一旁的人喊了一句,“顧琤,這裏。”
晏欽愣了片刻,眸子瞬間放大,猛地站起身來。
然後,就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由遠及近。
因為起來得太急,杯中的酒什麽時候灑到了身上也沒發現。
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了那一個人的身影。
他比三年前更高,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眉眼間已經有了幾分成熟的模樣。
顧琤循着聲音來源的方向走了過來。
那正好是晏欽站着的地方。
晏欽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如擂鼓一般跳動,手指不自覺蜷起,腦海中拼命搜索着暑假時搜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可是當他真的走近時,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反應之際,顧琤已經越過了他,向朋友那邊走去。
晏欽愣在了原地,半天也沒有動,身邊似乎還殘存着他經過自己身邊時帶起的涼意,和淡淡的雪松的香氣。
原來他早已不記得自己。
這場盛大而持久的暗戀,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唱了很多年的獨角戲。
晏欽突然感覺到他的臉上有什麽東西拂過,癢癢的,有些難受。
他睜開眼,然後就見顧琤拿着一條手帕,正輕輕地在他臉上擦拭。
夢境中的少年與眼前的男人漸漸重合在一起,不知為何,晏欽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怎麽又哭了?”顧琤說着,繼續給他擦起淚來。
然而晏欽卻突然把頭扭到了一旁,悶聲道:“別碰我。”
顧琤的手就這麽停在了半空中,看着哭得更加傷心的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開口問道:“你夢到了什麽?”
然而晏欽卻久久都沒有回答。
顧琤也沒有勉強,只是拿起一旁的保溫杯試了試水溫,然後倒出來了一些,問他,“要不要喝點水?”
“晏欽?”
然而這一聲不知觸到了他哪一片逆鱗,只見晏欽猛地轉過頭來,滿眼通紅地看着他,像只被欺負狠了的小老虎,“我根本不認識你,你能不能出去?”
“晏……”
顧琤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晏欽紅着眼打斷,“我最讨厭自來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