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琤洗了澡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而是重新拿起了那張照片。
時間過去得太久,如果不是這張照片,他已經有些記不起自己高中時的模樣了。
照片上的他帶着幾分笑,懶洋洋地目視前方,一派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那時該是什麽心情?
大概也有幾分高興的吧。
畢竟,終于要離開了。
因為這一張照片,過往那些被他刻意隐藏的記憶,就這麽重新湧起。
他的父母也是聯姻。
聽帶大他的保姆說,他們結婚前只見過一面,這樣的婚姻大抵都是不會幸福的。
果不其然,他們就像是完成任務一樣生下顧琤。
後面的日子,便是各過各的。
顧琤從小長在顧家那古堡一樣的別墅裏,由劉姨養大,只有每年過年回老宅時,才能見到他那對“忙碌”的父母一面。
每次見面,他們也都是冷冷淡淡的。
畢竟,從沒養過,能有什麽感情?
因此小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顧琤都覺得劉姨才是自己的媽媽。
因為只有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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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叫他起床的是她,給他做飯的是她,開家你長會的是她,為他的進步高興的是她,生病時照顧他的還是她。
有一次顧琤借着生病,輕輕喊了她一聲,“媽媽。”
可是劉姨只當他病糊塗了,紅着眼給顧母打了個電話,想讓她回來看看他。
顧母聽完滿口應下,卻始終沒有回來看他。
顧琤也不在意,有劉姨陪着他,也很好了。
但似乎不幸才是人間常态。
顧琤十二歲那年,劉姨得了肝癌,晚期。
顧琤拿出了自己這些年所有的零花錢,但還是不夠,于是打電話給了顧母。
顧母聽得直皺眉,語氣中帶着幾分怪異,“一個保姆罷了。”
顧琤聽完“啪”地挂斷了電話,再沒找過她。
可是哪怕他最終湊夠了錢,終究還是沒能救回她。
劉姨死在了她三十歲那年。
她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女,只有年邁的父母過來幫她辦後事。
他們想帶着劉姨的骨灰走,卻被顧琤攔下。
顧琤求着他們說,“我會給劉姨找一塊很好的墓地,別帶走她。”
老兩口感念他這段時間為自己的女兒盡心盡力,同意了。
顧琤給她找了這兒最好的墓地。
他想,如果将來他死了,也會葬在這兒吧。
到那是,說不定還能團聚呢。
如顧母所言,只是死了一個保姆罷了。
她很快又請了一個新的回來照顧他。
日子和往常一樣,似乎什麽都沒有變。
卻又有什麽變了。
天依舊還會亮。
沒有人知道他獨自度過了怎樣的長夜。
他的成績一直很好,畢竟人生太無聊了,他除了學習,也再沒別的事了。
而且,他想離開這裏。
考上大學,遠遠地離開這裏。
可是後來他發現只是離開A市還不夠,他想離得再遠些。
于是他在大三就開始準備出國留學的事宜。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一切就像是十二歲那年一樣,上天又猝不及防地給了他致命一擊。
顧家的投資出了問題。
顧琤本來也沒在意,他與那個家本也談不上多少感情。更何況這四年他自己也賺了不少錢,足夠他留學了。
沒想到,這時他卻被顧母叫回了家。
說晏家同意幫他們,但有一個前提,娶了晏家二公子晏欽。
“晏欽。”他輕念着這個名字,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很久以前的那場生日會上跌跌撞撞追出來的男孩兒。
明明只是一面之緣罷了,為什麽要這麽執着于自己?
他不理解,當然也不會同意。
這麽多年,顧父顧母終于因為他而統一了一次戰線,逼着他答應這門婚事。
顧琤冷眼看着他們。
怎麽也不肯妥協。
他不明白,他們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地雞毛,又為什麽要來插手他的婚事?
悲劇延續了一代還不夠,難道還要生生世世延續下去?
顧家夫婦自然不懂他的堅持。
他們覺得這明明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天降餡餅,為什麽能試一試?
于是他們讓保镖扣下了顧琤,凍了他的卡,去學校攪黃了他留學的事。
然而顧琤聽完之後,卻只是看着他們笑了。
哪怕三天沒吃飯,他依舊坐得挺直。
“随便你們,這爛泥一樣的地方毀了就毀了吧,我們一起去死。”
顧母被他的态度激怒,指着他鼻尖大罵,“你怎麽能這麽沒良心,我們養了你這麽多年,讓你錦衣玉食,你就是這麽回報我們的嗎?顧琤,在你心裏到底有一天把我當過媽嗎?還是你心裏一直想着那個保姆?”
提起劉姨,顧琤古井無波的眼中終于起了一絲變化。
顧母一見,瞬間更怒,“為什麽?我到底哪裏比不上她?她不過是一個保姆。都死了這麽久了,你怎麽還念着她?”
顧母說着,指尖微微顫抖,“你十三歲那年,我回來給你過生日,可是你不在,家裏沒有人知道你去哪了?最後還是警察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們大半夜在路上碰到一個小孩兒,說他要去墓園看他媽媽,他想他媽媽了。”
“我去警察局領你的時候警察問我是誰?我當時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要說什麽?我才是你媽媽!”
顧琤依舊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他們已經這樣對峙了三天了。
因為缺水,他的面色有些發白,強撐着才沒讓自己倒下。
顧母在一旁聲嘶力竭,他卻只覺得吵,真的很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顧母看到他無動于衷的模樣,突然笑了,“行,行,你願意認她做媽是吧,想讓顧家趕緊完蛋是吧。好,如你所願。再過幾天,公司的資産就會被凍結,家裏的財産就會被清算。這裏,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和那個保姆有着共同回憶的地方,會被賣掉,會有新的人住進來,會重新裝修,抹掉所有生活過的痕跡。還有……”
顧母說着,笑容愈發猙獰,“還有那塊墓地,最多只有二十年的使用權是吧,二十年後呢?不對,先不說二十年,那兒每年的管理費都近百萬,你還付得起嗎?你付不起。到時候,你那個最親愛的保姆的墳前,雜草叢生,灰塵布滿,就跟她的人生一樣,暗淡,雜亂,破敗不堪!”
顧琤終于擡起頭來,原本平靜的眼神充滿恨意,“你住口!”
“受不了了?可你有辦法反駁嗎?沒有,因為我說得是事實!你不是要一起爛嗎?好,那我們就一起爛,連帶着那個小保姆一起。”
顧琤猛地站起身,可是他三天沒吃東西了,又站得太猛,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他擡手扶住一旁的沙發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頭腦很昏沉,可顧母的話還是一句句紮進了他的心裏。
是啊。
他不能讓劉姨死後還不得安寧。
于是顧琤認命一般閉上眼睛,許久許久,才吐出了一個“行”。
顧琤想到這兒,嘆了口氣,将照片放到了枕側,然後緩緩躺下。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婚姻也會和他爸媽一樣。
但結婚後才發現,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晏欽很喜歡他。
他有了一個溫暖的家。
那時的顧琤怎麽也不明白他們明明只是見過一面,晏欽為何會對他有這麽深厚的感情?
但如今這張照片,卻說明了很多事情。
晏欽以前就認識他?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顧琤閉着眼開始回想,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他搜尋遍整個腦海,也沒在高中的回憶中尋到晏欽的身影。
他真的很想問問晏欽。
但今日晏欽的态度已經擺明了告訴他,什麽也不會說。
想到這兒,顧琤嘆了口氣,決定明天問問謝澤,看看他有沒有什麽印象。
“晏欽。”顧琤念着這個名字,心中突然一疼。
往日的場景一幕幕回現。
剛結婚時,他第一次捧着桂花酒釀小圓子來敲他的門。難過時,一個人跑到花園的秋千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情人節時,纏着他一起看電影。學了新菜時,會忍不住給他發照片……
原來一眨眼,他們也已經走過了這麽多年。
明明應該更好的。
如果他能早點放下那點固執和別扭。
如果能夠學着像他愛自己一樣去愛他。
可是哪有那麽多如果。
他後悔了。
可惜太晚了。
晏欽不要他了。
顧琤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
只是睜開眼時,他正趴在一張課桌上,周圍是一間有些眼熟的教室和雜亂的吵鬧聲。
“诶,別睡了,你不是要去找你姑嗎?”
顧琤擡起頭,然後就見穿了十幾年前,一臉稚嫩的謝澤。
顧琤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着向外走去,“趕快,一會兒上課了。”
“我找我姑幹什麽?”顧琤問道。
“不是讓她過幾天回老宅吃飯的事兒嗎?你們家老爺子生日,你睡懵了?”
“哦。”顧琤淡淡應了一聲。
他姑姑叫顧歡,是他爺爺最小的女兒,只是很早就和顧家斷了關系,但對他一直很好,所以顧父這次才讓他去試探一下。
畢竟他覺得已經這麽多年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
但顧琤并不這麽覺得,他曾聽姑姑說過和顧家決裂的原因。
她大學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兩人談了四年,最後一起考上了研究,相約畢業就結婚。
顧老爺子知道了這件事,二話不說給顧歡辦理了退學,然後火速給她定了婚。
顧歡在家鬧了很多天,最後托保姆出去報了信。
那個男生一聽,立刻跑了過來,想要帶她走。
但最後被打了出去。
更不幸的是,他去報警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雖然知道車禍不是因為顧家,但顧歡還是難以釋懷,以死相逼,和顧家斷了關系。
然後當了個高中老師,至今都沒再談婚論嫁。
顧琤覺得,這哪裏是氣,分明已經成了恨。
果然,他剛提起就被顧歡打斷,“不去,別提。”
“行,反正我也就是帶個話,姑姑,那我走了。”
“嗯,快回去上課吧。”
顧琤和她告了別就向外走去,謝澤正在門口等着他。
見他出來了,問道:“沒同意吧。”
“沒。”
“我就知道,也不知道你爸怎麽想的,我要是他這輩子都不開這個口。啧,我怎麽覺得你們家人似乎在感情這方面都缺了根筋。”
顧琤瞥了他一眼。
謝澤不客氣道:“你也是。”
顧琤剛準備說什麽,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哄鬧的聲音。
他和謝澤一起扭頭看去,然後就見一個個子小小的男生被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拽着,屁股上還沾着一塊紅色的墨跡。
那小孩兒漂亮極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此時聚了汪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校園暴力?”謝澤道。
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見他那個向來不愛多管閑事的兄弟不知抽了什麽瘋,突然擡步向前走去。
眼中帶着淡淡的戾氣,俯視着那個人高馬大的男生,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小孩兒,把手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