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屈茂行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離十點還差三分。
他已經在這裏等了一個小時了。
航班沒有延誤,屈楚音會按時到達,他等這麽久主要是因為他自己提前來了。
原因自然是因為太久沒見,急着見她。
他當初一畢業就進了晏氏, 這裏待遇好, 不僅填補了他父親的醫藥費, 讓他們差點被壓垮的家得了片刻喘息,還足夠讓他供養妹妹繼續上學。
屈楚音的學習成績不比他差, 因此屈茂行對她說, 要繼續讀下去,帶着他那份一起。
屈楚音也很争氣, 一路讀研讀博,畢業後留校任教, 還不到三十的年紀便已經成了副教授。
與此同時,他們的父母也步入了老年,屈茂行本來想把他們接過來安享晚年,但是因為晏欽的事,他接了海外分公司的調令。
照顧父母的擔子自然就落在了屈楚音的身上。
屈楚音二話不說把父母接了過去,并一直照顧到了現在。
前幾天她發短信說學校有一個學術交流會派了她, 剛好是在這兒, 于是順便來看看他。
屈茂行自然高興。
早早便将屋子收拾了出來, 到了約定的日子提前過來接她。
前幾年他忙着工作,屈楚音忙着上學,他們也就過年能見上一面。
還以為等她也上了班,工作穩定了情況會好點,但現在也沒好到那兒去。
等将來她成了家,有了孩子, 只怕會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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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屈茂行倒覺察出了幾分心酸,無論是父母子女還是兄弟姐妹,緣分最深的都是前面那短短的十幾年。
後面的日子,無論怎麽努力,都不可避免地漸行漸遠。
漫長的三分鐘過去,屈楚音坐的飛機準時落地,屈茂行很快就在出站口看見了她的身影。
“哥!”屈楚音見了他,一臉興奮地招了招手,大步走了過來。
雖然已經成了副教授,但她依舊一副小姑娘的打扮,穿着白色的短體恤,水藍色的牛仔褲,背了個雙肩包,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以前愛紮起的馬尾終于放了下來。
屈茂行含笑看着她走了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和她一起向外走去。
“菜我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回家吃吧,一炒就好,很快的。”
“好啊,我好久都沒吃過你做的飯了,剛好嘗嘗有進步沒。”
“等大師品鑒。”屈茂行戲谑道。
“對了,爸媽怎麽樣了?”
“挺好的,就是想你,每天我回家都念叨你什麽時候回去,這次我來還特意叮囑我問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國?”
屈茂行沒回答,直到一直走到車旁,才回了一句,“再等等吧。”
屈楚音也沒再多說什麽,上了車。
車裏開了空調,和外面的燥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陽光熱烈,照得路面有些失真,讓屈楚音生出一絲割裂。
車前系着一個紅色的禦守,上面用金線繡着成功上岸四個大字,随着車子一晃一晃地打着旋,明明已經這麽多年過去,都沒見這東西舊一分,一看便是被人精心保管。
屈楚音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禦守了,很久以前就見過。
那會兒她還以為是屈茂行要送給她的,誰知剛碰了一下就見他着急忙慌地跑過來一把奪過,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口袋裏。
屈楚音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對一個東西那麽上心。
她直覺她哥肯定有情況,于是打趣他,“怎麽?女朋友送的?”
屈茂行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神色。
“不是。”他搖了搖頭,“朋友。”
屈楚音自然不信會是什麽單純的朋友,但聽他這麽說,便知道肯定是還沒追到手,于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啊!你這麽優秀肯定沒問題的,早點娶回來給我當嫂子。”
屈茂行聞言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了她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屈楚音意識到了什麽,故作輕松道:“是不是家裏條件很好啊?哥,雖然咱們家……但你現在的工作不錯,再過幾年,我們家肯定……”
屈楚音的話還沒說完,屈茂行就打斷了她,“音音,吃飯吧。”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屈楚音那時還不明白屈茂行為什麽會放棄得那麽徹底,連試都不敢試一下。
畢竟,他們倆雖然窮,但從小學到大的都是“莫欺少年窮”,是“有志者事竟成”,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①
以他哥哥的才學本事,将來的生活過得定然不會差。
可是後來她才發現自己終究少年意氣。
原來有些差距,是天塹,是鴻溝。
天塹難平,鴻溝難越。
她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她哥哥的那道天塹是什麽。
“哥。”屈楚音依舊沒有敢伸手去碰那個在空中來回晃蕩的禦守,只是湊近看了看,上面用金線繡成的四個大字依舊耀眼。
“嗯?”屈茂行一邊開車,一邊淡淡地回道。
“你還是喜歡他嗎?”
屈茂行沒說話,只是眼睛下意識向上看了一眼,但目光很快就掩飾一般收了回去。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怎麽?爸媽讓你來催婚了?”
“不是,他倆早就對咱倆放棄了。”屈楚音連忙說道,“我就是不明白……他就那麽好嗎?值得你記挂這麽多年。”
屈茂行笑了一下,“這讓我怎麽說,等你遇到就懂了。”
“算了算了,我才不想結婚談戀愛,我的心裏只有科研。”
“那你好好努力啊,大科學家,智者不入愛河,建設美麗中國。”②
“你也加油,早點脫單吧。”
兩人回到家,屈茂行洗了手從冰箱裏給她拿了一瓶SANGARIA的葡萄汁,然後去廚房做飯。
屈楚音拿着葡萄汁走了過來,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奇怪道:“哥,你不是不喜歡葡萄嗎?為什麽老買葡萄汁?”
屈茂行正在洗菜,聞言手上的動作就這麽停住,擡頭看了一眼屈楚音手中的瓶子,突然問道:“好喝嗎?”
屈楚音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情緒,當他是問自己,于是連忙回道:“好喝,這是什麽牌子的?回頭我也買點。”
說着低頭看了起來。
屈茂行沒再說話,低頭洗起菜來。
晚上兩人吃了飯,坐在客廳聊天。
屈楚音坐了一天的飛機,還沒聊一會兒就哈欠連天。
屈茂行見狀,讓她趕緊去睡。
自己則慢慢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碟。
外面已經是一片黑暗,因此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天。
等他發現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雨,大片大片的雨水傾盆而下,不一會兒就将地面澆了個徹底。
屈茂行趕忙去關了窗戶,然而關到陽臺的時候卻突然停住。
眼前突然出現了很多年前的一幕場景。
教室裏他們正在讨論辯題,卻見晏欽趴在桌子上縮成一團,雖然強撐不語,但肩膀還是忍不住微微地顫。
屈茂行見狀連忙走了過去問道:“怎麽了?”
然後就見晏欽擡起了頭。
因為害怕,少年面上一片蒼白,因此襯得那雙眼睛又大又明,纖長的睫毛不住顫抖,透着幾分可憐之意。
屈茂行不知怎麽,突然就晃了神。
但不過片刻就回過了神,俯身再一次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然而少年卻搖了搖頭,面上閃過一絲糾結,許久才伸出纖長的手指拽住了他。
屈茂行垂眸,看見他好看的腕骨處系着一根紅繩,上面綁着一顆小巧的紅豆。
少年的聲音清亮,只是此時被痛苦浸染,帶着些許脆弱之意,“學長,我害怕。”
他不知道為什麽晏欽會害怕,甚至連他怕的是什麽都忘了問,猶豫着拍了拍他的肩,回道:“別怕,我送你回寝室吧。”
一路上,屈茂行替他撐着傘,因為傘面傾斜,所以雨水打濕了他半個肩。
但他也不在意,心思都落在了晏欽的手腕。
那顆被紅繩系起來的紅豆随着他走路時的動作一跳一跳,和着一旁滴滴答答的雨水,周圍的世界好像突然靜了。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屈茂行當時只是覺得似乎有什麽突然變得不同。
後來過了很多年才明白。
原來一切的心動,都是自那時起。
有雨水飄進來打在屈茂行臉上,他擡手抹掉,伸手關上了窗。
也不知道他那裏下雨了嗎?還會不會害怕?
不過也輪不到他關心了。
應該有人會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