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風走出衙署沒多久,謝樾和小六便追了上來。
到底受了打擊,謝樾整個人蔫蔫的,一句話也不說,倒是小六經過這些日子的磨合,人活潑不少,走在南風身側,主動問南風這是去哪裏。
既然帶了兩人出來,自然不會瞞着他們: “去京都府尹劉大人府上。”
小六知道今天南風審了聽雨,反應很快:“夏大人是要去核實許二姑娘的不在場證明嗎?”
小六是越來越機靈了,觀察仔細,反應敏銳,是棵好苗子。小六還有個特長,消息靈通,與謝樾的消息網不同,小六的消息來自市井,有時候卻比謝樾這種來自官方或是正經出處的消息更靠譜。南風有意考考他:“這劉大人你可熟悉?有什麽特別的嗎?”
因劉府離開大理寺并不遠,所以三人走着過去,正好給了小六發揮的機會,小六有意賣弄,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這劉大人和劉夫人故事不少,當初劉大人上京趕考,誰想半路生了場大病,盤纏花沒了,還欠了不少外債,不得已就在劉夫人家的酒樓做賬房。
這劉夫人娘家姓方,這方家世代經營酒樓,老字號,在全國有不少分店,雖然比不得謝家、許家這些京城首富,但也算是富貴人家。這劉夫人在鹽城也算是個名人,作為方家唯一的繼承人,加之相貌不錯,另外方家看得開,并不要求男方入贅,所以上門求親的人一直絡繹不絕。但劉夫人對男方沒什麽要求,只一項,要有眼緣。眼緣這東西,還真不好說,過了好些年,這劉夫人也沒碰到合眼緣的,幾年下來,就拖成了老姑娘。但這方家吧,也不着急,由着劉夫人按着性子來,沒成想,劉大人來做賬房後,兩人就對上眼了,成了親。
照理劉大人是該幫着打理方家的生意的,但劉夫人說劉大人打理生意埋沒了他,全力支持他參加科舉,劉大人原本就有才,加之方家替他請了最好的老師,兩年後便中了進士,再後來外派地方做了縣令,一來劉大人确實适合做官,兩任縣令政績都不錯,加之方家財力打點,官運亨通,沒幾年就升了京都府尹。”
“哎呀,我忘了劉大人之前曾任過寧縣的縣令,夏大人應該很熟的。”小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我這是班門弄斧了。”
“劉大人做寧縣縣令的時候,我還小,跟他本人還真不熟。”南風随後又道:“不過劉大人親政愛民,在寧縣口碑極好,就算過了這麽多年,寧縣老百姓還經常提起他,據說他走的時候,老百姓自發送了百裏,做官做到劉大人這樣,也是我輩楷模了。”
南風想了想又問:“這劉姑娘口碑如何?我看過卷宗,劉姑娘的問話記錄顯示,這姑娘說話沖得很啊。”
“這劉姑娘——”小六搖了搖頭:“劉姑娘何止是說話沖,做事情也沖得很,劉姑娘上頭有三個哥哥,全家就這一個姑娘,寵得很,脾氣自然大,加之劉大人一直外放,管得松,又是地方的頭頭腦腦,說一不二,所以養成了劉姑娘的暴脾氣。來了京城後也不收斂,倒也沒什麽壞心眼,人其實還是很仗義的,但就這脾氣,肯定不被大家所喜啊,所以在京城閨秀的圈子裏吃不開,否則也不會和許家二姑娘成了閨蜜,許家二姑娘也因出身受人排斥,兩人同病相憐,成了手帕交,也不奇怪。”
兩人邊說邊聊,很快就到了劉府,遞上名帖,很快就見到了劉夫人,說明來意後,劉夫人便讓下人去請劉姑娘,并不推脫,南風對劉夫人立刻産生了好感。
根據小六的介紹,劉夫人今年應該四十多歲了,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眉宇舒展,說話行事落落大方,日子應該過得舒爽惬意。
南風和劉夫人寒暄了幾句,便聽屋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随後一個女聲響起:“我早就說過了,我當日和方菲姐姐一起刺繡,兩人一直在一起,都說過幾十遍了,怎麽還來問,有完沒完啊,就算問一百遍,我也還是這句話。”
随着話音,一個黃衣女子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見了南風,嗓門更大了:“你就是大理寺的夏大人啊,你——”
劉姑娘話沒說完就被劉夫人呵斥住了:“瞎嚷嚷什麽,還不過來給夏大人行禮。”說完又對南風賠禮:“小孩子沒禮貌,是我管教不周,還請夏大人不要見怪。”
南風見她雖然出言呵斥,但語氣溫和,想來也不是真心責備女兒,于是笑道:“哪裏哪裏,劉姑娘性子直爽,說話利落,我是極喜歡這種個性的。”
南風說了好話,但劉姑娘并不領情,輕哼了一聲,望向南風的眼神更輕蔑了。
劉夫人在寧縣待過幾年,雖然回了京,但寧縣的消息大大小小基本都知道,自然知道南風的事跡。撇開其他不說,單一個女子,能憑自己的本事進入大理寺,劉夫人就是極其佩服的。所以她本人對南風其實是很有好感的,加之今天見面,南風給人的印象落落大方,謙遜有禮,這好感又平添了幾分,但涉及自己的愛女,說話不免又謹慎了幾分:“小女雖然頑劣,但向來敢作敢當,她應該不會撒謊的。”
其實這話劉夫人并無十分的把握,女兒敢做敢當是真的,也一向不會撒謊,倒不是不敢,只是不屑,但涉及到許二姑娘,還真不敢打包票。
劉夫人其實并不太贊成女兒和許二姑娘來往過密,倒不是因為許二姑娘的出身,她也出自商賈,斷不會看不起商人,若女兒結交的是許大姑娘,她絕對不會反對。其實許二姑娘到底哪裏不好也說不上來,許二姑娘的言行舉止,儀容功德也無可挑剔,但也不知為什麽,劉夫人總覺得她和女兒結交動機不純,兩人的關系總有一股虛浮之氣。
南風微微點頭,算是認同劉夫人的話,她的眼珠一轉,看見劉姑娘頭上的鳳釵,眼睛一亮:“劉姑娘的鳳釵可真別致,我正想買一個,能不能讓我看看?”
“這是定制的,可買不着。”雖然這樣說,但劉姑娘還是痛快地摘下了鳳釵,遞給了南風:“看就看,可別弄壞了,沒得賣的,全天下就這一件。”
南風很仔細地看着鳳釵,雖然小巧,但樣式極為別致,與常見的鳳釵樣式完全不同,鳳的造型極為舒展,像是真的要飛起來,栩栩如生,尤其是鳳的眼睛,上等的紅寶石,晶瑩剔透,讓這鳳釵似乎活了起來。
南風看着鳳釵,愛不釋手:“真是好看,像是真的鳳凰展翅,這是玲珑閣的手藝吧?材質好,做工也好,真是難得的精品啊。”
“夏大人居然能看出是玲珑閣的手藝?”劉夫人有些意外:“沒想到夏大人還精通珠寶首飾。”
南風搖頭:“我哪懂這些,只是我昨天去玲珑閣買首飾,恰好看到有一件同款的鳳釵,造型材質幾乎一樣,只是鳳眼用的是金剛石,雖然造型一樣,但整個風格又起了變化,也是美到了極致。”
劉夫人剛要答話,一旁的劉姑娘站了起來:“不可能,寧哥哥說這是給我專門定制的,全天下就只有這一件,你肯定是看錯了。”
劉夫人可沒有劉姑娘這麽單純,她看着一臉淡定的夏南風,并不相信她是無心說出這番話的,于是喝退了女兒,問:“夏大人真的看到了同樣的鳳釵?”
“千真萬确,我昨天在玲珑閣看到的,你知道玲珑閣的老板出自寧縣,我當初幫過他一點小忙,聽說我要買鳳釵,便拿了這鳳釵給我看,不過他也說了,這鳳釵是買斷模具的,統共只出了兩件,同樣的是不能再給我做了,不過可以給我參考樣式。”南風說得很慢,眼看着劉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劉姑娘也看出不對勁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劉夫人,雖然想問但終究沒敢出聲。
玲珑閣的老板來自寧縣,他與劉夫人的交情只怕還在自己之上,讓劉夫人自己去打聽,肯定也能很快得到答案,但南風不想浪費時間,雖然對劉姑娘有點抱歉,但她還是直接說了出來:“老板說這是萬安候世子定的鳳釵,一枝送到劉府,另一枝送到許府,也就是許二姑娘府上。”
“不可能!”劉姑娘一聲尖叫,指着南風的手指微微發抖:“你騙人,你是為了離間我和芳菲的關系,所以胡說八道,不可能的,寧哥哥不會的,芳菲不會這麽對我,母親——”
劉姑娘哭着撲進母親懷裏,卻不想劉夫人一把推開了她,輕斥道:“天沒塌下來,哭哭啼啼地作甚,沒得讓人看了笑話。”
劉姑娘的哭聲便被噎在了喉嚨裏,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楞是沒有落下來,可見劉夫人平日裏雖然寵女兒,但也是個嚴母,劉姑娘對這個母親,還是害怕的。
劉夫人喝住了女兒,對南風便沒了好臉色:“夏大人,你居然用這些事情來逼迫小女,真是用心良苦啊。”
南風臉色尋常,淡淡地:“劉夫人,原諒我采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讓劉姑娘知道這件事,雖然沖擊比較大,但下官覺得,這件事說出來比不說好,早說比晚說好。”
劉夫人怔了怔,随即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南風,似乎在判斷南風話裏的真僞,南風很坦然地任由其打量。良久,劉夫人收回了目光,對劉姑娘淡淡地說道:“你再把當日的事情仔細回想一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如果有,仔細說給夏大人聽。”
劉姑娘一臉的委屈,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垂下頭,認真想了想才道:“其實當晚我真的一整外都陪着芳菲刺繡,不過,我這人沒耐性,繡了一會兒便打瞌睡了,芳菲便讓我去躺一會兒,我也沒好意思去裏屋睡,只在一旁的躺椅上小睡了一會兒,我醒來的時候,芳菲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刺繡。”
“你大概睡了多久?”總算有點收獲了,南風連忙追問道。
“應該有點時間了。”劉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醒來的時候看芳菲的刺繡都快完工了,而我睡之前還有一個角沒繡好呢。”
“那你覺得許姑娘在這段時間有沒有可能出去過?”南風又問。
“不可能吧?那些刺繡完成需要不少時間呢,其他人的繡工跟芳菲差遠了,我看過是芳菲自己繡的,不過——”劉姑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不過也說不定她出去過,她的繡鞋鞋沿上有點濕,好像是沾上了露水,而她跟我說一直坐着刺繡連動都沒動,我就沒往那想。”
夠了。
南風起身,沖劉夫人和劉夫人行禮:“今日多謝兩位,下官還有些公務,就此告辭。”
劉夫人親自送南風到門口,神情看着并不沉重,南風便也放了心,以這位夫人的胸襟氣魄,無論劉家和萬安侯世子的婚事最終如何,總不至于遷怒自己了。
劉夫人将南風三人送到大門口,南風與劉夫人拱手道別,想了想,終于還是開了口:“劉姑娘并非沒有心計,只是為人赤誠,對朋友毫無保留,今天的事對她來說本不是壞事,可以讓她迅速成長。但作為當事人,今天的事對她的打擊可能是致命性的,劉夫人——”南風看着劉夫人,言語懇切:“請你行事的時候,多顧及劉姑娘的感受,多給她一點時間,從被至親之人背叛的沉痛中走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請你多一點耐心,也對她多一點信心。”
南風一番話,讓表現得一直很平靜的劉夫人也不禁動容,她不自覺地伸出手,給了南風有力的一握:“我會的,謝謝你,夏大人,你的情,我記下了。”
出了劉府,三人回大理寺,一路上南風都在思索下一步的計劃,現在已經證實了許芳菲的不在場證明有瑕疵,是時候請她來聊一聊了,是單獨審她還是和宋知恩一起,南風并沒有想好。
南風垂着頭沉思,卻突然聽謝樾說:“夏大人,你怎麽知道那鳳釵是送給許二姑娘的?我不相信掌櫃會把這麽私密的信息洩露給你!”
謝樾說得很肯定,南風并沒有否認:“确實沒有告訴我這些信息,我猜的。”
“猜的?”小六忍不住驚呼:“萬一劉夫人核實後發現,鳳釵根本與許二姑娘無關,大人豈不是得罪了劉府、許家,還有萬安候府?”
“我雖是猜的,卻也不是毫無根據的瞎猜。”南風微微一笑:“掌櫃的确沒有告訴我金剛石的鳳釵是送給誰的,但我今天在胭脂鋪首飾鋪閑聊,老板們都說這萬安候世子買脂粉、首飾都是兩套,而且顏色、款式、風格截然不同,然後我把所有的信息彙總起來,發現一樁很奇怪的事情,萬安候世子買的不是劉姑娘喜歡的,就是許二姑娘熱衷的,太巧了是不是?而且,我當時和許二姑娘聊起劉姑娘的時候,許二姑娘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小得意,就是那種騙了所有人的小嚣張,她在得意什麽,嚣張什麽?如果許二姑娘和萬安候世子有故事,那就都說得通了。”
南風說得痛快,說完才想起謝樾對許二姑娘是有意思的,但話已出口,又不能收回來,忍不住看了看謝樾的臉色,都黑成了豬肝色,根本不能看,南風識相地閉上了嘴。
有一個死心眼的下屬也是件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