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南風讓聽雨在審訊室裏坐了半個時辰,這才緩緩走了進去。
到底做過許芳華的大丫鬟,主人強大,丫鬟也不弱,見南風進來,聽雨很禮貌地站起身,神色并不驚慌,甚至顯得很是冷靜。
南風心微微一動,原本想着到底是個丫鬟,吓唬幾句應該就能讓她說實話,現在看來這法子未必有效,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這姑娘說實話呢?
“知道為什麽找你來嗎?”南風的語氣很柔和,親切得仿佛是鄰家的姐姐,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不知道。”聽雨的聲音很輕,輕得要很用心才能聽得清楚她說了什麽。
“真不知道?”南風依舊笑盈盈的,但聲音有些冷。
聽雨垂着頭,微微搖了搖,自此無論南風問什麽,再沒有做聲。
南風停止發問,靜靜地看着聽雨,她的頭垂得很低,整個人微微地蜷縮着,沉默又固執,只有耳邊微微浮動的碎發,顯示她并沒有看起來的那麽平靜。
南風耐心地等待着聽雨的反應,一旁的謝樾忍不住了:“聽雨,大人問你話呢,你為什麽不回答?藐視朝廷命官,就這一條,就可以把你關進大牢,幾年都出不來。”
聽雨猛地擡頭,有些驚惶地看着南風:“大人,我沒有藐視你,你不要把我關進牢裏,我不能進牢裏的,我還要——”
沒想到謝樾的話歪打正着,聽雨終于有了反應,南風不着痕跡地看了謝樾一眼,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看得謝樾有點懵,又有點小興奮。
南風的語氣更柔和了:“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就沒有人會把你關進大牢,不過要是你不配合——”
聽雨又沉默了,垂着頭思索了良久,才擡起頭,眼神微閃:“大人想知道什麽?”
“你當時那麽反對你家姑娘嫁給宋知恩,甚至不惜離開,原因是什麽?”南風選擇單刀直入。
聽雨似乎沒想到南風問的是這個問題,神情不自覺地輕松了下來,回答得很利索:“他們兩個不是同類人,更何況,宋知恩,宋姑爺對姑娘根本沒有情誼,勉強在一起,姑娘不會幸福的。”聽雨神色黯然:“事實證明我的擔憂并非毫無道理。”
“那你為什麽要離開呢?”南風看着聽雨,不放過她的任何細微表情:“留在姑娘身邊,才能更好地守護她,不是嗎?”
聽雨飛快地擡起頭看了南風一眼,又很快垂下頭去,南風捕捉到了她眼中掠過的一絲驚惶。
南風改變了主意,沒有繼續追問聽雨,而是說起了一段往事:“一年前,你家姑娘到寧縣組織刺繡大會,你應該也知道,那屆刺繡大會雖然最終圓滿落幕,但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最終幾乎靠你家姑娘一人力挽狂瀾,她的膽色、胸襟、氣魄,都讓人折服,但最讓我佩服的卻是——”南風看着聽雨,聽雨也望向她,這一刻,南風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驕傲與渴望,為自家女主驕傲,渴望有人分享自家女主的榮耀。
“她是大會的組織者,也是最高評委,她的一句話可以決定每一個繡娘的命運。但對每位參賽者,她都給予了最大的尊重。我記得參賽者中有一位繡娘,曾是許家生意上的死對頭,許家在京城的繡坊因她差點關門。你家姑娘完全可以不讓她參賽,因為她的資格本身就有瑕疵,但你家姑娘說,這繡娘明知自己是評委還來參賽,可見已經走投無路了,她不能将她最後的路也堵了,她跟我她不怕給敵人機會,因為敵人的存在,敵人的強大,是她前進的最大動力。”
南風想起許芳華當時說這話的神情,自信又果然,充滿了女性的魅力,連她這個女人都有些着迷。她看着聽雨感慨道:“我夏南風,論聰慧、論智謀,自認絕不輸你家姑娘,但論胸襟、氣魄、膽色,與你家姑娘比,卻是相去甚遠,自愧不如。”
南風真情流露,聽雨也被感染,表情既是驕傲,又是心疼:“我家姑娘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她是這麽好的人,對所有人都那麽好——”
“這麽好的人,卻死得這麽慘,甚至連兇手都不知道是誰——”南風一把抓過聽雨的手,緊緊握住:“我來抓兇手,但聽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因為,你家姑娘,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我們可以,也一定要為她做些什麽,因為她值得。”
“其實,是姑娘讓我離開的。”聽雨終于摒棄了所有的顧慮,開始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她當初離開的原委:“事情還要從我家姑娘和姑爺相識說起,有一年,姑娘去廟裏給亡母上香,被一纨绔子弟調戲,姑爺仗義罵退了那人,兩人因此結識。姑娘對姑爺一見鐘情。但姑爺少年成名,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而且家境殷實,許家雖然有錢,但自古士農工商,商人地位低下,若不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姑娘根本不可能嫁給姑爺。”
南風放輕了呼吸,生怕驚擾到了聽雨,她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神情專注,仔細聽聽雨繼續往下說:“後來,也不知道姑爺家怎麽就得罪了冠軍侯,然後就遭了殃,父親被下了大牢,後來被判了流放,姑爺也被革了功名,永世不得再考,後來還是姑娘找了人疏通,前前後後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兩,這才将姑爺的父親保了出來,姑爺感恩姑娘仗義相助,兩人這才在一起。”
“照你這麽說,你家姑娘仗義相助,你家姑爺感恩娶了你家姑娘,就算感情并不深厚,但到底是有情有義,你為何要反對?”南風覺得聽雨的反對不合情理。
“因為我知道了一個可怕的秘密。”時隔多年,聽雨仍有些驚魂未定:“我有一天聽到姑娘在佛前,說宋家因為自己而遭難,自己卻因此嫁了如意郎君,怕有一日遭了天譴。我這才知道,宋家的這場禍事與姑娘有關,根本就是姑娘一手炮制,這事雖然隐秘,但紙包不住火,難保哪天姑爺知道了真相,那姑娘能落得好嗎?所以我極力反對,但姑娘心意已決——”
“你家姑娘的話其實有些歧義的,你怎麽就斷定許家姑爺的禍事是你家姑娘一手炮制的?”南風實在無法相信豁達明朗的許芳華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因為在我堅決反對婚事後,姑娘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離開,這時候我才确定我的猜測,應該是姑娘知道我知曉了她的秘密,所以讓我離開。”聽雨神色黯然:“我以為我離開也是在保護姑娘,如果知道姑娘會遭遇不測,我一定不會離開。”
“你說你離開也是在保護姑娘,那你應該知道這秘密對你家姑娘是何等的重要”,南風看着聽雨,眼神銳利:“你有沒有将你們姑娘的秘密告訴過別人?”
聽雨倏地移開了視線,并且飛快地垂下了頭,許久沒有做聲。南風沒有追問,耐心地等着聽雨的答複。
終于,聽雨擡起頭,眼神飄忽,不敢與南風對視,聲音很低,聽起來很是虛弱:“我告訴了二姑娘,二姑娘說大姑娘要把她嫁給一個纨绔子弟,那人不求上進,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尚未議親,就已經有了好幾房妾室,二姑娘說她心中已有了良人,斷不能嫁給這等渣男,所以讓我幫她,把姐姐的秘密告訴她,她就有了和姐姐談判的籌碼,姐姐就不能逼她嫁給她不想嫁的人了——”
這個許芳菲,睜着眼睛說瞎話,南風不忍去看謝樾的表情,但視線一移,便看到謝樾的手,緊握成拳,青筋暴露,且微微顫抖,想是憤怒到了極點。
南風連忙截住了聽雨的話,不讓她繼續往下說:“所以你就告訴二姑娘了?你就不怕二姑娘對你家姑娘不利?”
“我想她們畢竟是姐妹,許家要靠大姑娘支撐,這點二姑娘再清楚不過了,所以我想二姑娘不會真做出傷害大姑娘的事情。”聽雨雖振振有詞,但到底心虛,嗫嚅道:“我當時因為沒錢,被暢春園趕了出來,二姑娘答應給我一筆錢,所以——”聽雨擡眼望向南風,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大人,難道大姑娘的死和二姑娘有關,那我豈不是幫兇?我,我——”聽雨嘴唇哆嗦着,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芳華的死是否與許芳菲有關,南風不敢下斷言,但許芳菲對姐姐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那是一定的,聽雨說是幫兇也不為過。但南風看着又驚又怕,且被愧疚折磨得近乎失态的聽雨,不忍心再苛責了,看她對舊主的感情不似作僞,且心存悔意,罷了。
南風讓人送走了聽雨,并未羁押她,只是派人盯着,南風并不擔心她會逃走,只要葉青在,這個傻姑娘應該哪裏都不會去。
南風倒是有些擔心謝樾,這也是個傻孩子,南風真擔心他一時想不開會做出什麽傻事來,不過謝樾看起來很平靜,這反而更讓南風擔心,她特意将謝樾留了下來,還沒開口,就被謝樾怼了回來。
“別安慰我,也沒啥安慰的。”謝樾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其實我對許二姑娘也沒太多的感情,就是曾經議過親,比較關注。我承認,對她有過那麽一點點好感,但都過去了,知道了她對我的觀感,我若還對她有什麽想法,那我就實在太蠢了,我看起來像這麽蠢的人嗎?”
南風覺得謝樾看起來就像是這種蠢人,但她也知道,過度的關心、同情,對年輕驕傲的謝樾來說,更是一種屈辱。南風聳了聳肩,做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你沒事最好,這種事情,過一陣子就好了,要不要放你兩天假,你出去散散心?”
“我好得很,現在衙裏這麽忙,我哪有空去散心?夏大人——”謝樾撸起袖子,一副幹勁十足的表情:“給我派任務吧,我證明給你看,我好得很,一點事情也沒有。”
沒事才見鬼呢。南風根本不信,卻也沒拆穿他,給他派點任務,讓他忙碌起來,也許是當下關心這個傻孩子的最好方法。
“叫上小六,跟我走。”南風大踏步地往外走,也不管謝樾能不能跟上。
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