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遲禦飽飽地睡了個午覺,醒來天已經昏暗。

他習慣性地在被子裏蹭了蹭,然後一鼓作氣掀開被子坐起身準備下床,身體卻使不上勁。他卡在坐起身的半空中數息,還是脫力倒回了原地。遲禦頓時只覺得眼冒金星渾身都疼,特別是胸口,連帶他呼吸都哽住了一瞬。

紅杞正在外間守着,聽到聲音忙走進來,大吃一驚:“大人您這是要做什麽?”

她又叫來一批宮女,服侍着遲禦坐起身靠在軟墊上,又拿來一塊矮桌放在床上。藥已經送來了,一共三碗,加上晚膳的白粥,擺在紅木桌上也滿滿當當。

遲禦喝完了藥,端起粥碗,用湯匙攪了攪。

……真是稀粥啊。

用完了晚膳不久後,皇帝就來了。

遲禦還是窩在被子裏,拿了一本雜記翻看着——他的舊書多是些兵法,這時候看着就腦袋疼,好不容易才從裏面選出一本雜記。

他屬于現代的記憶總是時不時冒出來,讓他格外想找些話本來看,看這雜記也一點沒味。

皇帝先去屏風後換了常服,揮退了帶來的一串宮女太監,才披散着頭發坐到床沿上。

他氣息已經平和了許多,不若早前裹挾着戾氣的樣子,又似乎有些疲倦,便顯露出些慵懶。遲禦冷眼看去,離得近的一個眼生的小宮女竟微微紅了臉頰。

——估計過兩天就見不到這個宮女了。

這般想着,遲禦把手頭上的書放下,順着皇帝的衣襟理了理他垂落在胸前的碎發。

這也是做慣了的,自封後典禮成,除了征戰在外的日子,一旦在宮中,皇帝多半喜歡往他這宮裏來,往往讨論兵事國事到半夜。

遲禦自己做了皇後,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傳宗接代了,卻也奇怪皇帝這樣應該如狼似虎的年紀為何總往自己這兒跑。

偶爾皇帝火氣上來了也會把他搓來揉去。遲禦沒有立場拒絕,也只得慶幸秦肅稱得上正人君子,他不願便真的未跨越城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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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兩年,竟親密如斯了。

遲禦很喜歡秦肅的頭發。

他自己的頭發沒有秦肅的這樣堅韌順滑,總是有些毛糙的,摸起來不舒服。

既然人都被搓來揉去了,皇帝就對遲禦格外優容,基本是頭發随便玩的狀态。

這在多了一份記憶的遲禦看來,這位皇帝說不得是對自己有些情義在的。

此時讨論這些也沒趣。

一邊想着“這家夥是皇帝啊這樣待我已經夠好的了”一邊想着“皇帝這般把我囚于宮中是在折辱于我”,說不得會有精神分裂的危險。

遲禦潛意識裏把秦肅當做那個相處三年的丈夫看待,也顧不上這樣的态度是不是過于放肆了。

皇帝倒還挺喜歡。

他統一疆土兩月,成日被山一樣的事務壓着,壓的滿心火氣,還不好由人分說,能分擔的人還躺在床上呢,因而對遲禦有些怨氣。

這時見人格外柔順的模樣,雖然有些奇怪,心裏還是歡喜的。

“這樣溫順?”如慣例把伺候的人都趕到外面去了,皇帝才輕聲對着倚在床頭拿着自己頭發把玩的遲禦說道。

遲禦身子已經有些力氣了,聽這話不由得反駁:“臣何時待陛下不溫順了?”

“你指着朕的鼻子罵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皇帝輕描淡寫道。

遲禦頓時語塞,好一會兒才道:“那是讨論軍國大事。”

可是被皇帝這樣一說,遲禦也想起很多事來。

比如一開始,越國朝堂吵吵嚷嚷地,他也知道若是自己領兵必不可能往越國齊國的戰場,便請命往更南邊打南蠻去,越國朝臣自是紛紛反對,只秦肅力排衆議,許他領兵。

又有,他帶來的兩萬親兵,秦肅沒有分開,而是直接編入新軍。

還有攻打文江城的時候,守城的是他的舊同事,他前一晚和秦肅商量作戰計劃時就是吵到指着秦肅的鼻子罵人的,還想過撂挑子不幹。

應該說整個和齊國的大戰,他內心是心懷愧疚的,覺得自己是賣國賊,為着齊國內部兵力分布和情報的事還曾經和秦肅就在這房間裏打起來了,差點沒把秦肅頭皮拽掉一塊,現下想想也覺得後怕。

有一次半夜盯着秦肅看半天,秦肅也沒說什麽。

遲禦邊想邊覺得心虛。他摸了摸鼻子。

皇帝不欲深究這些,他和衣上了床,攬着遲禦躺倒:“過些日子你就上朝來吧,朝上都快翻天了,那些齊國舊臣偏生什麽都要扯上你,真想把他們都砍了。”

遲禦睡了一下午,這時候正清醒,卻見身邊的皇帝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心裏又是一震。

床榻安睡,秦肅是真的很信任他了。

翌日,皇帝上朝的時候紅杞帶了一批宮女來,有些是今年小選進來的,有些是做熟手的。

遲禦入宮兩年,其實住在宮裏的時間很少,他也記不得之前伺候的宮女是誰了,這時确要補齊了皇後名下的四大宮女十二小宮女了。

遲禦便盡着眼緣,挑了幾人,補齊了。

四大宮女便是紫竹,白芍,綠枝和青楓。其中紫竹最為沉穩,綠枝偏明妍歡快些,青楓還帶着些孩子氣,白芍則最為細心。

紅杞又上報了大選的消息,遲禦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現下不僅要幫皇帝掌兵管前朝,還得連人家後院一起管着。

晚間卻又聽皇帝抱怨:“一個一個都想往朕的後宮塞人。”

遲禦無奈:“該抱怨的是臣,什麽都得管。”

皇帝卻勾着嘴角道:“該辛苦你的是擔下‘不賢’的名頭,朕可是下定決心要讓老家夥斷子絕孫。”

我的名聲早沒了。

遲禦腹诽道,我這邊又是通敵賣國(齊國舊臣眼裏),又是殘害舊主(齊王眼裏),還管着人家皇帝不留嗣(越國朝臣眼中),能有什麽好名聲?無非是佞幸佞臣罷了。

這都還可以接受。

要是之前遲禦說不定會為了這個傷神,畢竟這時代當官就為了名聲,流傳千古出佞臣來,可不是得難過?但遲禦了解的很,所謂正史野史在後人解讀是何種樣子。

若是自己和秦肅的事流傳至後世的後世,說不定還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名呢,他們合該來看看秦肅的後宮堆着多少男人女人。

只不過都是些可憐人罷了。

遲禦壓根不在意這些,他只養病,半個月便能下床了。

又過了幾日,遲禦眼見秦肅心情不錯,提出要去齊王府一趟。

這齊王就是被強迫退位的齊國國君,曾經的皇太子了。秦肅連想個名字都懶,直接在京中選了個荒廢的舊王宅(他爹所封的王侯多半在他攻進皇宮的時候被他砍了)把人扔在裏面了,這就是三個多月。

“你想去齊王府?”皇帝當時面無表情反問。

遲禦點頭:“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的。太醫總說我郁結在心,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件事了。”

皇帝嗤笑一聲,還是應允道:“朕和你同去。”

——可是我們兩個一起去,齊王還能說出些什麽?

遲禦本來打算就他和齊王兩個人的情況下挖出些什麽的,這下也只好無奈的同意了。

他和齊王一同長大,總覺得齊王的怨恨來的莫名,成王敗寇是常事,他不覺得齊王那般沒有溝壑,只覺得是不是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

齊王府坐落在京城靠東的地方,原先是上皇所封榮安侯的住所,便是先皇那位寵妃的娘家老父了。你知道這位前榮安侯的下場。

遲禦一路乘着馬車,這裏五年前還掙紮在戰亂中,現在看來也足夠安寧繁華了。

即使皇帝一開始搶皇位并不是懷着多麽遠大高尚的目的,現在也在努力做一個好皇帝了。

他轉頭看向坐在身邊的皇帝,那人正神色莫名地看着喧嚣的集市。

齊王府一眼望去就顯示出幾分蕭條。

前朝榮安侯在時這裏自然多有奢華,五年前皇帝登基後這裏就荒廢了,也沒經過修繕整理就直接在戰争結束後把前齊皇現齊王給丢到了這裏。

齊王也倔,帶着幾個妻妾就住在了這裏。

只有幾個宮裏賜下的下人侍女,還不夠人手一個使喚,只得自己收拾了幾個院子草草住着,領着王爺的那幾分俸祿過活,過了數月也還過得下去。

齊王府當然是沒有守門的,也因此遲禦得以看了幾眼齊王府的外觀,有了個心理準備,這才上前去叩門。

許久,才有一個看上去幾分蒼老粗鄙的男仆過來開門,他小心翼翼開了門彎腰就問:“是哪位貴客?”

遲禦看着有些心酸。

能被分配到這樣亡國之君的身邊當仆從的,除了一兩個皇帝的心腹,就是罪奴了,以他們的身份自然是誰都不能得罪。

皇帝站在遲禦身前半步的位子。

他一路都面色冷淡,遲禦想着他或許是心情不好,也不去招他。這時候他對着應門的男仆擡了擡下巴:“這是遲将軍,想見見齊王。”

他卻是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

遲禦疑惑看了他一眼。

皇帝卻伸出手拉着遲禦至身前,然後往前推了推,低聲道:“朕在後面聽着,你們談。”

遲禦這才恍然大悟:皇帝這是想要光明正大聽壁腳呢!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正在努力提升文筆,計劃劇情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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