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間皇帝又來找遲禦。

來的時候已經掌燈了，遲禦剛用過晚膳，抱着一盞茉莉姜茶淺酌。

皇帝走進來，如往常一般地換了衣服，把宮女太監們趕走，坐在桌邊拿了茶壺也倒了一杯茉莉姜茶，灌了一杯才舒了口氣：“朕有事要對你說。”

遲禦正因為想通了心事而身心舒暢，抱着姜茶喝着只覺得渾身暖洋洋也懶洋洋的。聽了皇帝這樣一句隐隐還帶着殺氣的話，差點被嗆到。

他看着一臉嚴肅的皇帝，疑惑道：“陛下是遇到什麽煩心事？”

“不煩心，很重要，你聽着便是。”皇帝道。

這幾日并沒有什麽天災人禍，倒是今日朝堂……

遲禦心裏一跳，好像明白了皇帝要說什麽。

果然，不出遲禦所料的，皇帝冷着一張臉淡淡道：“朕心悅于你，你可知道？”

“我……”遲禦握緊了手中的茶盞。

“想來是知道了。”皇帝不理會遲禦，繼續說，“朕覺得你也是心悅于朕的。即使不是，朕也能給你時間變成是。”

他輕輕把茶盞放在桌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再轉頭看去，他的皇後還呆愣着抱着茶盞，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這些話。

皇帝也不惱，他起身欺上去，把人攬着帶到了床榻上，從人手中茶盞拿走，抱着人靠坐在床頭：“反正你已經是朕的皇後了，逃不掉。”

遲禦這時候才回過神來，人已經被抱着了。

又是一樣的火熱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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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禦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臣……”

皇帝沒給遲禦開口的機會。

他好像想明白了什麽，又或者是只是想找人聽着，這時候一股腦兒說了許多話：“朕之前在齊王府聽祁遠那厮對你說的話，便想，什麽樣的感情是喜歡呢？你看他原本一副高傲自若的樣子，面對你卻顯得格外氣弱，不是很奇怪麽？”

“齊王是說笑的罷——”

“朕回來的時候便想，不管怎樣的感情是喜歡，總不能叫他來影響你。若是你一定得背負‘喜歡’這樣的感情，何必選那上不了臺面的家夥？朕自認還算英明神武，比之齊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你怎麽可能放着朕不要去喜歡齊王？朕可細細觀察過了，你待朕的态度與其他人都不同。”

“我那不是……”

“朕的皇後德才兼備，才華橫溢，既掌兵事，戰績斐然，又有治世之才。而朕也骁勇善戰，果敢勇猛，既掌天下，政事清明。這可不是剛好天生一對嗎？”

“陛下！”遲禦聽着聽着便不自覺氣血上湧，他側過身想知道皇帝說這樣自誇的話是什麽樣的表情，卻被皇帝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和那劍一樣鋒利的眼神所刺到。

擁抱着自己的懷抱火熱的吓人，把他整個人都點燃了似的。

“皇後想要說什麽？”皇帝語氣依舊淡淡。

遲禦語塞，半晌才輕聲道：“陛下不是說能給我時間嗎？”

皇帝盯着懷裏抿着唇神色難辨的人，皺了皺眉：“你覺得朕說的哪裏不對？”

“陛下給我一些時間罷。”遲禦只咬牙堅持。

皇帝沉吟半晌，才點頭道：“朕給你時間。”

他把人帶着躺倒，又拉起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放下了床帳：“先安置罷。可得先說明，朕的耐心并不是很好，你一向有分寸的。”

遲禦也只能苦笑：“我懂的。”

遲禦這夜睡得又不安穩了。

夢見他和秦肅在另一段記憶裏的事。

也是一個夜晚。

那日剛好是他和秦肅已經因為一些意外而滾在一起兩年時，一不小心被不知道哪一批仇敵拍了照片，被見報的日子。

遲禦一大早便從公司那裏收到了消息，一整天都沒出門，一邊在網上觀望着輿論一邊打電話和父親解釋。

他有想過聯系秦肅，秦肅卻先一步找到了他。

“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美國，順便結個婚？”

慣有的面無表情，手上拿着兩張去往美國的飛機票和一對銀戒指。

遲禦眼尖，看出那是他家隔壁那條街的金店這個季度推出的經典主打款式。

遲禦之前是只把他們的事當做“潛規則”，或者說是“公平交易”的。

因為他們這兩年的糾纏從頭到尾都透露出這樣的意味。

從頭開始說罷。

這又是那一夜再往前兩年的事了。

他那時候剛剛接手了影帝的經紀工作不久，但影帝重簽公司，本就自帶了一些班底，他也就是從音樂圈過來混個影視圈的人脈，算是公司和影帝和平交易的結果了。

手上便順便還帶了個公司看好的新人，走演員路線的——自然不是之前在酒席裏賣蠢的那一群新人了。

新人就有新人的交際圈，又與影帝固有的交際圈不同。

他手上的新人還是個有天賦有傲氣也聰明的新人，是公司要力捧的——他自己是公司的元老，已經做成高管了還帶着的新人自然不是什麽水貨。

這就有了些事兒了。

娛樂圈是相當亂的，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大的娛樂公司自有一套管理方法，從選拔新人到宣傳到造勢，全套的路子。人家在這行做了十多年，有的甚至是兩代的大型公司了，自然上上下下都有門路，管理旗下的藝人也管得嚴。藝人嘛，要在這樣的公司出頭也難，因為人家人才多，有時候就看不上你這點天分了，寧願選乖的藝人。在這樣公司工作的藝人，規劃是嚴密的，自由也不太多，但好在公司護的住，只要你有價值，那就算得罪了些老板官二代他們也不怕，自然也少了許多龌龊的事。（具體大家可以腦補韓國的一些公司，整個藝人都成流水線了，造星就和工業生産似的。）

小的娛樂公司就有許多路子。有時候就沒法像大公司那樣。

敢開娛樂公司的，其實背後多少有些背景，不然娛樂圈這樣又賺錢又亂的地方，沒點底子還真站不住。

遲禦所在的公司一開始只有地下樂隊一組藝人，富二代學長有些官方背景，地下樂隊他們自己又認識些道上的人，公司也就混的蒸蒸日上。發展開來了，路子走出去了，發展就不難。

後來發展的大了，也出了些小事，公司上下一心也挺過來了。

但在娛樂圈混，有些酒席，有些應酬，就一定得去，逃不了的。

也不一定是那種交易，就是多一條路，認一認人。人家也不是就逮着你娛樂圈的就想要潛規則，能當大老板的能沒點城府沒點底子要那般急色？只是有些人在道上混的久了，地位又高，吃不住人家拒絕，這就有些麻煩，要周旋一二。

遲禦那時候帶着新人也應酬了一些地方。

那新人天賦心氣條件都有，也有一口氣想紅，最值得的一點就是心正，他也暗示了不想接觸到一些龌龊的事，但面上也還帶的住，也了解擴展人脈這回事，情商也不低。遲禦看好他，自己也頂一口氣想要捧紅這個新人，自然就盡心護着。

可新人條件既然好，也是有人眼紅的。

大多數老板表示欣賞，也就是結個善緣，人家自有大把的人追着，也不在意這樣正經公司要捧的要發展的藝人。只碰上了一兩個硬點子，正好和富二代學長的背景有些矛盾，又碰在了一個酒席上，還結交了些道上的人，這就有些麻煩了。

遲禦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他被坑進去的學長的娛樂公司也還是發展的很好的，挖坑的人也就多，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他自己雖然是經紀人，但要說長相條件，混娛樂圈混個“英俊小生”，“師奶殺手”問題也是不大的，遇上這樣的事兒的時候自己擋了，再周旋，也是很方便的事。

他自□□際能力滿點，看人眼色技能也滿點，本身能力也好，解圍不要太簡單。

萬萬沒想到玩脫了。

因為他第一次在這樣大的酒宴遇上這樣一群不講究正面作戰玩陰的對手。

這些人也不是沖着新人來的，還就是沖着他來的，他在他們公司也算是二把手了，有名的很，這些人把他的行事風格都調查清楚了，挖了好大一坑。

遲禦喝了那些酒，就知道不對勁。

他也夠光棍，趁着還清醒先把新人送回去了，還吩咐了新人通知公司老板。

因他自己就有過男朋友，對于一些事也不是特別排斥，更因為被坑的太慘，暫時沒有更好的反擊方法，便只好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樣的想法。

虛與委蛇間他被引到酒宴上面的酒店住間，在電梯裏碰到了秦肅。

——多麽偉大的緣分，多麽強大的巧合！

——要正正好碰上時間在同一個電梯，還正好是能幫上你的人，遲禦自己都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

他是知道秦肅有些來頭的，因之前那個被一群蠢新人坑的酒席被秦肅解圍時，他就從只字片語中了解到一些秦肅的身家了。秦肅又坦白知道自家弟弟和遲禦那點子破事兒，還頗有幾分“對不起我家魚唇的弟弟幹了些蠢事做哥哥的真心有些愧疚”的态度，遲禦果斷直接求援了。

秦肅不僅給面子，背後的勢力好像還挺大，反正遲禦是後來才知道秦肅在道上有那樣大的名頭的，當場只是直覺罷了。

這就算是脫困了。

本來這事兒到這裏就完了，秦肅也就是開了個空房間把遲禦扔那兒，遲禦也就是準備挺個一晚上——因為藥效已經開始了，再去洗胃也來不及，還怕在醫院裏太丢臉。

又一個萬萬沒想到——那群人忌憚遲禦，生怕藥效不夠好，下過量了一些，影響健康也不至于，就是藥效猛了一些。遲禦之前為了把新人先送走，很是壓了一番藥效，這時候突然情緒放松，效果上來沒剎住車。

他就那麽抱住了秦肅。

從背後抱的，還蹭了兩下，好險忍住沒出聲。

抱也就抱了，秦肅是個有城府也穩得住的人。

遲禦沒以為會怎樣的。

卻不知道秦肅之前是經歷過什麽，回過頭看遲禦的眼神都不對了。

男人嘛，在這種酒意上頭環境也挺對頭，對象也不是不可接受，還有些藥效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麽還用說嗎？！

反正等第二天遲禦被外面火急火燎着急上火的富二代學長聯系上的時候，他和秦肅已經什麽都發生過了。

既然有這樣的開始，也不能怪遲禦一直把他們的關系看作是公平交易了。

這也不是什麽不可接受的事情。

遲禦甚至還有心情抱怨一下秦肅的技術問題。

他也沒覺得自己多吃虧。

——因為後來那群算計人的中年老男人在遲禦還沒來得及展開報複計劃的時候就默默遭遇悲慘的事情了。遲禦雖然心裏也有些別扭，但後來秦肅再聯系他時他也不扭捏。

而這兩年間，他們兩個從只在酒店見面，到在酒店見面前還能吃個飯喝個酒，再到拿到對方家裏的鑰匙，居然也順其自然地下來了。

兩人的工作都忙，遲禦連深究一下為什麽秦肅總是能卡在他的空閑時間打電話邀約的時間都沒有，不知不覺也和秦肅走的近了。

不是說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嗎？

等遲禦剛開始準備從“下半身”和“上半身”的角度思考兩人的關系，就“被見報”了。

來不及反應，秦肅已經把飛機票和戒指擺在眼前了。

“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美國，順便結個婚？”

他那時看着那人面無表情的臉，頓時覺得氣血上湧，是和聽皇帝說話時的感覺差不離的。

“你什麽意思？”

“我挺喜歡你的。家裏人在催結婚了，我想了想結婚對象也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同意，我們就直飛美國。不同意過些天同意了再直飛美國。戒指就帶着吧。”

“……你這是算告白？”

“你也別多想，我不是因為被催結婚才和你這麽說的。家裏人的看法在我看來都不重要。我本來還想找個機會堂堂地向你說的，卻被這打亂了計劃。你別在意。”

遲禦看着秦肅随意地指了指被放在兩人之間的報紙，報紙頭條就是“驚！知名經紀人深夜幽會情人，竟是男子！”和他和秦肅在下車時被拍到的背影。

要說這樣暧昧不清的報道，只要做危機公關和咬死不承認，是可以過去的，只是兩個人一起下車一起進同一個房子，可以說是要讨論生意讨論發展計劃等等，很容易糊弄過去。

遲禦先前也只是想聯系秦肅看看他們要怎麽做危機公關，現下卻被秦肅這樣理所當然的态度給氣道：“你從哪裏看出來我會多想？”

“那我直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結婚，你呢？”

“……”

遲禦說不出話來。

結婚是多嚴肅的事？是要一輩子的事！我和你弟弟談了五年戀愛我都沒想過要結婚，你從哪裏來的自信我們這樣畸形的關系維持了兩年我就會答應你？

這樣的話遲禦說不出來，因為遲禦潛意識裏想要答應。

他突然就意識到，啊，原來我确實也喜歡他。

那就這樣吧，都這個年齡的人了。

這樣大的新聞，說不得是上天的預示？

遲禦稀裏糊塗便随着秦肅上了飛機，去了美國，進了教堂，拍了照片，傳了網絡。

夢中最後的畫面是秦肅拉着遲禦的手，一只看過去粗糙些手指卻修長而尖利，一只細瘦而白皙透出青色的血管，帶着同款的戒指。

兩只手擺在一起，随意交疊着，秦肅拿出手機拍了照片，随手傳上了網絡。

“祝福我們吧。”

打上這樣的标注語。

畫面漸漸散開。

遲禦睜開眼，對上皇帝在睡夢中依然顯得沉郁而冷厲的臉。

——真是再沒見過比他更霸道的人了。這人不管在怎樣的環境裏都是這樣的霸道。

他這樣想着，嘴角不自覺噙出一個淺笑。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本段落倒數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