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系統先生
“長林,秋月她……”奶奶坐着輪椅被推出來,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
季嘉然沒有應聲,只往前走了兩步,等待着奶奶的下文。
季長林下意識起身往外走,出去院子裏喂魚。他習慣性回避這種“母慈子孝”的場面。
老太太一臉疑惑地叫住他:“長林,你走什麽呀?我跟你說話呢。”
季長林一開始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在喊自己,又往前走了兩步才停步,他已經習慣了自家親媽把自己兒子認成年輕時候的自己。
他不在的時候,老太太偶爾清醒,能認出來季嘉然。
但老太太似乎潛意識裏非常排斥她兒子瞎了一只眼,近幾年認出季長林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都會被他的瞎眼刺激到眼淚直流。
季長林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生怕自己一回頭,被老太太看到眼罩之後又刺激到她。
如果蘇秋月在的話,應該會出來說些什麽圓場,并掩護他離開。
可惜今天她在劇組,不在家。
早先蘇秋月還勸勸他,後來也明白了,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心結,外人解不開。
“您還記得我是誰嗎?”池漾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驚喜道:“抓魚很厲害的算命大師?”
池漾适應身份相當快:“對,您兒子急着去保護他的鯉魚,怕我在您家池子裏釣魚。”
老太太長長“哦”了一聲,說:“你在電視裏不是抓的鲫魚嗎?我兒子養的是鯉魚,鯉魚不好釣的。”
池漾:“嗯,用的窩料不一樣,不敢說一網打盡,但我應該能撈起來一大半,家養鯉魚比野生鲫魚好騙多了。”
Advertisement
老太太慢慢悠悠聽着,沉默不語,似乎消化了一會兒,又忽然笑了:“您別介意,他對您沒有惡意,只是他可寶貝他的魚了。我好幾次看到他半夜不睡覺坐在池子邊看魚。”
池漾,一個離譜又自然的氣氛破壞者。
偏偏老太太還挺相信她。
季長林心情有些複雜,他有點想回頭瞪池漾一眼,但又怕被老太太看到,于是應了一聲“我去看看魚”之後,就大步流星逃難似的出門了。
老太太悠悠然問:“大師,您來給我算命的嗎?”
季嘉然抿着嘴,眼神示意池漾順着她的話說,需要什麽工具他可以提供。
池漾完全沒理他,指着季嘉然問老太太:“您知道這是誰嗎?”
老太太有些不高興:“我孫子我還能不認識嗎?我只是年紀大,又不是傻,一個個欺負老婆子是吧?”
池漾笑着娓娓道來:“對您來說他是孫子,但是對我來說他是我老板。我是老板花錢請過來陪您聊天的。”
老太太被她哄好,又數落季嘉然:“都說了大師不能強求,我一個老婆子到這把年紀了,能不知道自己什麽命嗎?把大師惹惱了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池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明明在煽風點火,卻假裝勸架:“您別數落他,一會兒他該扣我工資了。”
老太太又笑呵呵地向池漾賠不是,說:“他不敢的。”
說完還瞪了季嘉然一眼,意思相當明顯——你要是敢欺負大師你就完了。
季嘉然:“……”
老太太語氣遺憾:“我還以為大師是來幫我解惑的。”
她悠悠然盯着池漾,暗示意思相當明顯。
池漾:“您兒子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老太太這個歲數,兒女都快到了安養晚年的年紀,兒孫一輩事業發展也都不錯。
想問的問題無非是她和季長林之間的疙瘩,以及季嘉然的婚姻問題。
前者她和季長林都在有意識回避,雙方都清楚。老太太能回避到駕鶴西去,季長林也早就想開了。
心結困不住亡者,活着的人才會覺得遺憾。
至于季嘉然的婚姻問題,季嘉然這不是找她回來演戲了嗎?
老太太笑呵呵的,沒說話。
池漾也笑呵呵的,裝深沉。
旁人沒聽懂她們在打什麽暗語。
管家以為她們僵住了,出面圓場:“大師說詳細一點吧,老人家圖個心安。”
老太太:“不用,大師說給我聽的,你們不懂。”
老太太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自我肯定一般點點頭:“大師說得對。”
她又轉頭跟護工說:“我困了,扶我回去午睡吧。”
管家勸道:“去園子裏逛一圈再睡吧?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老人總有些小孩脾氣,固執得很:“睡不着再逛,反正也沒幾年了。”
管家和他們打了招呼,又跟上去勸老太太:“哪能,您好吃好喝好好休息,能再多活幾十年呢。”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
客廳裏只剩下季嘉然和池漾。
季嘉然沉默許久,終于開口:“你真的會算命嗎?”
池漾:“這重要嗎?”
季嘉然沉默不語,只默默盯着池漾,執拗地等一個回答。
池漾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季老板雇來的是個演員,今天扮演的是江湖騙子,所以會說幾句忽悠人的話而已。”
季嘉然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依然沒有說話。
池漾:“如果老太太下次把我認成仙俠劇女主,我是不是還得去學一下禦劍飛行?”
季嘉然:“不會。”
池漾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接茬。
她知道他說的是奶奶不會有這麽離譜的誤解,而不是說不會強迫她學。
池漾懶得跟他耗,起身催促說:“走了,季大少爺,該回家了。”
季嘉然默默起身跟着她往外走。
季長林正盤腿坐在棧道上看着水面發呆,看背影有些凄涼。
人到中年,瞎了一只眼,親媽不認這個兒子,老婆常年不在家,兒子又是個悶葫蘆,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或者說,他自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
季長林聽到腳步聲,知道他們要走,随口寒暄:“要走了?”
池漾路過,好奇:“您這池子多深?”
季長林擡頭瞪她:“幹什麽?你想放漁網嗎?想都別想,這是觀賞魚,不能吃。”
池漾一臉真誠:“我其實不愛釣魚,我只是心眼比較壞,您坐在這看上去一推就下去了。”
季長林沒想到她壞心思比他想得還離譜,氣得無言以對,半天憋出一句:“……簡直目無尊長!”
池漾點頭:“确實。”
季長林一噎,沒想到她應聲得這麽順口,于是扭頭瞪向自家兒子:“不管管?”
季嘉然想了想,認真對池漾說:“水深一米五,不會淹到,但是推下去容易扭傷。”
季長林:“?”
池漾笑眯眯看着他的眼罩,說:“我不能收錢不辦事,幫您想一個解決方法,您試試?”
季長林一臉狐疑,感覺她滿肚子壞水,估摸着又在想着法坑他。
但鬼使神差的,他應了:“行。”
半小時後,季長林坐在棧道上,看着水裏的倒影懷疑人生。
他就知道不該信那臭丫頭。
個不靠譜的,居然把他的黑色眼罩換成了黃色符紙,還在上面畫了一個六芒星魔法陣,說什麽中西結合見效快。
符紙貼在眼睛上輕飄飄的,感覺不明顯,他一時間非常不适應,覺得沒有安全感。
總覺得風一吹就能露出他駭人的傷疤。
即便池漾拍着胸脯保證說她粘得很牢固,只要不沾水一整天都不會掉。
“長林?”老太太到院子裏散心,一眼就看到棧道上的兒子。
和小時候做了虧心事一模一樣,蹲在家門口不敢回家,看着可憐又不忍心批評他。
她笑着問:“又幹什麽壞事了?”
季長林木着臉,不敢轉頭,只露出完好的側臉。
這就像是一場美夢,難得老太太清醒地認出他,沒有哭也沒有難過,笑着和他聊着生活瑣事。
他很怕自己一轉頭,老太太看到他臉上遮擋疤痕的符紙,又被刺激到眼淚止不住的流。
老太太看到水面上的倒影,終于明白兒子為什麽不肯轉頭了,她問:“臉上被誰畫成這樣?在學校裏被欺負了?”
季長林忍不住争辯:“我可是教授,沒人敢欺負我。”
他撇撇嘴,見老人接受度良好,他緊張兮兮地轉頭,正臉看向老太太,仿佛告狀一般:“還不是您請回來的大師,在我臉上亂畫一通,讓我別洗,說洗了會倒黴。”
池漾說做戲做全套,貼好符紙之後,又在他同側臉上劃了一道看不懂的符文,說是好運符文。
有沒有好運氣不知道,但池漾一走他就知道自己又被忽悠瘸了。
誰家符文長這麽醜,還畫在臉上的?
老太太笑:“哦,大師啊,那她肯定有她的用意。你走近點,我看看。”
季長林心跳如擂鼓,他很多年沒有這麽緊張過了。
池漾總是滿嘴跑火車,仿佛沒一句真話卻又莫名令人信服。
老太太這會兒沒受刺激可能是因為看不清,如果走近了被看清楚了,老太太會不會看出來,又難過起來?
他很想賭一把,但是又很怕出現令他失望的那個結果。
老太太見他遲遲沒動,笑得慈祥:“多大人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受了欺負就不敢回家?”
季長林硬着頭皮往前走,時間仿佛過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煎熬。
都多大人了,怎麽做事還瞻前顧後的?
他自我厭惡地在心裏呸了一口。
老太太嫌他慢,讓護工推着輪椅往前走。
季長林愣在原地。
他已經很久沒和老太太這麽近距離接觸了。
兩個人雖然生活在一個別墅裏,但這個別墅很大,非常大,大到只要兩個人不想見面就能一年半載見不着一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太太已經到了他面前,笑呵呵地伸手去觸碰他的臉:“好像真的是好運符,你今天會有好運氣的。”
季長林眼眶有些熱:“好。”
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也想伸手去摸一下自己臉上的鬼畫符,卻又怕碰畫了它。
臉上的符文就像是灰姑娘的魔法裙,他像是正在做一場随時會醒來的夢,當符文消失的時候,魔法也就失效了。
他忽然能理解為什麽小孩子那麽喜歡童話故事了。
池漾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家夥,居然真的會魔法。
車上,池漾拿着騙到手的眼罩把玩,愛不釋手。
季嘉然納悶:“你要這個眼罩做什麽?”
池漾:“任務結束不是會有獎勵嗎?這可是未來某一關會用上的重要道具。”
季嘉然木着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池漾笑:“你怎麽可能聽不懂呢?人形系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