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兩人穿過院子, 連衣跟着舒清晚走上臺階,往房間裏走去。

房間裏陳設簡單樸素,與舒清晚的莊院差不了多少, 右手邊的窗前有一張矮床, 矮床上有一個青年僧人正盤腿打坐, 他的雙目緊閉且表情安詳,動作自然仿佛已經入定。

矮床的旁邊放着一個香爐, 袅袅白煙從裏而出,讓人聞了不由心平氣和下來。

舒清晚緩步走上前去,雙手合十,彎腰恭敬道:“師父, 弟子帶連兒來看您了。”

“連兒她沒有死, 她還活着。”

連衣看到和尚安詳的模樣, 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舒清晚的動作, 合十着雙手,彎腰低着頭。

可和尚卻未有絲毫回應, 好似沒有聽到,像雕塑一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舒清晚也未再說什麽,就那麽彎着腰, 低斂着眉眼, 維持着合十的動作,和矮床上的和尚一樣,動也未動。

空氣瞬間寂靜了下來, 仿若落針可聞, 只聽到院子裏的小和尚有規律的掃地聲音, 竹枝接觸着泥土,沙沙而響。

又靜了一會, 連衣忍不住偷偷擡起眼簾觀察,見和尚沒有反應,猜想他應該是已經入定,聽不到外面的聲響,于是放松了肩膀,直起身來觀察面前的和尚。

她細細打量了一會和尚,見和尚眉目舒朗,看起來也就頂多三十幾歲,怎麽看都跟得道高僧挂不上關系。

她偏着頭靠近舒清晚小聲道:“妹子,你說他是得道高僧?怎麽看起來這麽年輕?”

舒清晚沒想到連衣會突然這麽問,她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嗔怪道:“連兒,師父面前,不可胡說。”

連衣撇了撇嘴巴,看了和尚一眼:“幹什麽這麽緊張,他又聽不到,再說了,誇他年輕還不好啊?”

舒清晚正想制止連衣的胡言亂語,面前的和尚卻突然睜開眼睛,他看了一眼連衣之後又閉上了,聲調不緊不慢:“無妨,從前這樣的性子,過了這許多年倒也未變。”

“這麽長時間未見,見到了也不叫聲師父,還跟從前一樣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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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晚搶先解釋道:“師父,連兒她不是故意的,您莫怪,她出了些事情,現在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徒兒這次帶她過來,是想讓您看看她的失憶之症,看看是否有法子可以醫治。”

畢竟是連衣自己的事情,她總不能幹站着,讓人家舒清晚為她操心。

雖然知道自己這“失憶之症”子虛烏有,但為了不露餡,她還是讪讪地開口補充道:“是.....是的啊,我之前被人追殺,然後掉到湖裏面去了,後來睡了三天三夜,醒來以後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連衣的話還沒說完,和尚卻突然再次睜開眼睛,目光如炬,仿若針勾,看得連衣頭皮微麻,好像自己已經被看穿了一樣。

那和尚看連衣的眼神與第一次的和藹目光完全不同,仿佛能夠穿透人的皮膚,直直地看到人的心底深處去。

看得連衣心裏直發毛,後背都經不住沁出些薄汗來。

連衣心裏不禁想道:這和尚莫非真的是什麽得道高僧?不過怎麽看起來好邪門,我心裏怎麽有點心虛是什麽鬼?

和尚看了許久,随後點了點頭,眼睛又是一閉一睜,頃刻間神色又大不一樣了,他的語調又如慈祥的老者一般慢條斯理:“嗯,看着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過來讓為師瞧瞧。”

他說着伸手朝連衣招了招,要連衣過去他的面前,可連衣不知怎麽的,卻突然有些難以形容的怯意,好像心頭有個小針在那懸着,只要她往前走上一步,那小針就可預料地紮下來,讓她疼那麽一下。

連衣掙紮了片刻,還是硬着頭皮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但卻不敢靠地太近。

和尚倒沒有介意連衣的疏離感,而是閉上眼睛探出手來,伸在眼前,然後手掌向上懸在半空中。

連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舒清晚,見舒清晚神色正常,她只好鼓起勇氣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和尚的手掌上。

和尚的掌心幹燥溫熱,但不知是連衣的錯覺還是什麽,她覺得她的手放上去後,和尚掌心的熱度越來越高,熏地她的掌心也燙了起來。

和尚再次入定,但這次嘴裏卻念念有詞,至于念的是什麽,因為聲音太小,連衣完全聽不清。

但連衣擔心的不是和尚嘴裏念叨的那些東西,而是害怕和尚某一刻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再次犀利,會發現她只是一個無處可去的孤魂,根本就不是原本的阮連衣,那她又該怎麽辦呢?

連衣的手心越來越燙,又因為緊張就微微出了汗。

她悄悄地把手掌又擡起來些距離,生怕過多的接觸會讓和尚發現她掌心的濕度,從而察覺她的心虛。

她的手掌就這樣輕輕地跟和尚的手掌挨着,自己撐着胳膊的大部分重量,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和尚還是絲紋未動,連衣卻有些撐不住了。

正在連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和尚終于睜開眼睛了。

連衣的心“噗通”一聲落回了自己的肚子裏,因為讓她松口氣的是,和尚睜開的眼睛,目光依舊溫和,未有她害怕的銳利。

和尚收回自己的手,表情慈祥道:“失憶之症乃是心結,急不得。”

舒清晚往前兩步追問道:“師父,那連兒什麽時候才會恢複?”

和尚不急不緩:“時候未到,等時候到了,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不過,此劫是她命中注定,如若已經安然度過,那便無事,且等着就可以了。”

連衣聽得雲裏霧裏,卻看到舒清晚好像已經聽懂似的比她還要開心,雖然沒有表現地多麽明顯,但眼裏的亮度足以讓人察覺她的歡喜。

舒清晚拉過連衣跪在和尚面前,感謝道:“謝謝師父的指點。”

連衣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好愣愣地跟着舒清晚的動作,舒清晚說什麽她就說什麽,舒清晚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實際她的心裏已經五味雜陳。

和尚說的命定之劫自己是渡過了的,可她們在意的那個阮連衣,她卻沒有渡過。

她早在幾個月前,還未熬到與他們相認的時候,就在一個他們不知道的時間裏,溺死在池塘裏了。

自己只是來替代她的孤魂野鬼而已。

舒清晚又拉着她和和尚說了幾句道別的話,和尚沒有回應太多,只點了點頭,朝她們手背向外地擺了擺道:“好了,你們去吧。”

舒清晚拉着連衣起身,連衣愣愣地跟在舒清晚後面,正準備擡腳出門,卻聽到和尚在後面叫了她一聲。

他道:“連衣。”

連衣突然一驚,整個人頓時清明過來,她回過頭來,不自覺地叫了聲師父。

和尚微微一笑,仿若洞察世間一切的神佛,他語調輕緩,卻讓人有種無法忽視的分量:“這世上許多事情皆是緣分使然,雖不可強求亦不可違背,若是有路,你便順着路即可,若是無路,你等着便可。”

“不取于相,如如不動。”

連衣好似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此時她的腦袋都被和尚這幾句話給填滿了,根本轉不動。

她正想開口再問,和尚卻朝她們再次擺了擺手,閉上了眼睛:“去吧。”

連衣只好跟着舒清晚的動作,雙手合十,彎身道謝。

和尚說的話連衣是一句都沒有聽懂,字面上的意思個個能夠理解,但組合在一起的深層意思,連衣完全沒有悟出來一星半點。

她問了舒清晚,舒清晚也是一臉未懂,她只好把和尚說的話先甩到腦後。

她想,大概所有高僧都喜歡說一些晦暗不明的話吧,具體說的是什麽意思,解釋權都歸高僧所有,凡人是參悟不透的。

算了,還是等以後有機會再請教他吧。

連衣和舒清晚與掃地的小和尚告別後,兩人就往竹林後更深處走去。

舒清晚帶着連衣遠遠地繞着小院走了幾圈,雖然舒清晚嘴裏沒有提及記憶的事情,但連衣知道,舒清晚是想帶她去熟悉她們從前一起走過的地方,好讓她盡快想起記憶。

連衣只好配合她,繞着竹林走了幾圈,權當散步。

幾圈之後,舒清晚大概終于死心,帶着連衣往半山腰的寺廟走去。

她們像其他信徒一樣走進寺廟正堂,一起跪拜了寺廟裏的佛像,之後又一起吃了一頓素餐,舒清晚就帶着連衣準備下山了。

她們走到寺廟門口的臺階上,連衣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回頭看一眼那隐着孤獨小院的竹林。

她停下腳步,扭頭遠遠地望了一眼,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剛才和尚的不對勁來,背脊一僵,就這麽愣在了當場。

剛才那和尚叫她“連衣”,是從前就這麽叫阮連衣的嗎?

還是說他真的就是一個得道高僧,已經看透這具皮囊,知道了這裏面藏着一個叫連衣的靈魂。

可自己剛才為什麽就那麽突然的叫他師父了呢?

難道是這具身體的慣性記憶?

可自己為什麽剛才叫了他師父後,心裏卻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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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接下來小虐一下下舒清晚,大家一起看看小時候的回憶,看看阮連衣是如何成為舒清晚心裏的白月光——還有舒清晚是怎麽認出阮連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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