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人騎着馬返回城區的時候, 已經是下午時間,街上正是熱鬧,遠遠就可以看到城東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那個......妹子, 舒小姐, 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在這裏分開走, 免得那個......你懂得......”連衣拉緊手裏的缰繩,叫住她前面的舒清晚, 指了指城東街上摩肩接踵的路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她現在是男子身份,就這麽大庭廣衆之下和未婚的舒清晚并肩而行,不要一會功夫, 鐘七七估計已經寫好一摞話本等着她們了。

雖然她自己是無所謂, 但這裏是封建社會背景, 對舒清晚而言, 那是很傷名聲的。

她是假扮的阮林一這件事情,以及和舒清晚是師姐妹這些往事, 在阮林一死因還未水落石出之前,最好還是保密要好,免得節外生枝, 影響了調查。

舒清晚立刻明白連衣的意思, 雖然她知道連衣沒有惡意,但她的心裏還是控制不住酸澀起來。

她們相處了一天一夜,她不斷證明自己沒有惡意, 卻還是吓到了對方。

對方就算知道她們曾經是親密無間的師姐妹, 但她的稱呼還是從昨晚的“知己”, 變成早上的“妹子”,直到現在又變回了最疏離的“舒小姐”。

自己終究是個異類, 小心翼翼多年卻還是吓到了她。

舒清晚扯出一點微笑點了點頭,騎着馬站在原地,示意連衣率先進城,她自己則留在原地等着時辰過去一刻,再騎馬進入城區。

連衣跟她揮了揮手,就攥緊缰繩,一夾馬腹飛奔而去,馬蹄之聲漸漸消失在她耳邊。

舒清晚臉上的微笑随着連衣的離開逐漸坍塌,她落寞地望着那個已經沒有連衣身影的方向,想起她曾經多少次站在郊外的森林裏,也是這般望着一個方向,日日等她的出現。

只要那個熟悉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她感覺自己生命裏的所有灰暗都被清掃地無影無蹤。

遇見阮連衣的那一年,舒清晚才十二歲,因為從小被定下克母的命格,所以一直被放養在舒家郊外偏遠的莊院裏。

莊院裏的嬷嬷見城區舒家從未有人來探視她,久而久之就不把這個小姐放在心上,虐待辱罵的事情常有發生。

明面上她雖是舒家的小姐,也住在莊院最大的房間裏,但私底下卻過地不如一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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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從小疼愛舒清晚的張嬷嬷出門去采辦貨品,不待見她的孫嬷嬷趁張嬷嬷不在莊院裏,将已經臭掉好久的飯食端到她的桌上,诓騙她說是中午剛煮的新鮮飯菜。

那飯菜臭氣熏天,舒清晚沒有靠近,就已經聞到馊味。

舒清晚不敢與孫嬷嬷争論,只好小聲解釋道:“孫嬷嬷,這飯菜好像已經壞掉了,我不想吃,我想等張嬷嬷回來。”

孫嬷嬷伸着脖子像個潑婦:“怎麽,小姐是想等張嬷嬷回來,好跟她告狀是吧?”

舒清晚低下頭,聲若蚊蠅:“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吃不下這個飯菜。”

孫嬷嬷白眼一翻,尖酸刻薄道:“呦,我叫你一聲小姐,你就真的以為你自己是大小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你是舒家不要的賤蹄子,還挑這挑哪的,還給你臉了!”

舒清晚穿着灰白素衣,個頭瘦小地不及孫嬷嬷的身高,被孫嬷嬷那一聲聲尖銳難聽的話吓得憋着眼淚,她甚至都不敢哭,萎縮成小小一只,害怕地直打哆嗦:“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孫嬷嬷搶過她的話尾,用力一拍桌面:“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麽意思?你不會是以為你還有機會回去舒家吧?做你的春秋大夢!你跟你娘一樣,都是沒人要的賤蹄子!”

舒清晚被孫嬷嬷拍打桌面的驟然聲響吓了一跳,腿腳一軟,整個人摔到了地上。

這已經不是孫嬷嬷第一次這樣欺負她了,小的時候她不知情,慢慢長大了她才知道,孫嬷嬷從前是舒夫人陪嫁的嬷嬷,舒夫人讨厭她的母親,舒夫人的嬷嬷自然也不會讓她好過。

旁邊的其他嬷嬷有些于心不忍,便過來拉着孫嬷嬷:“算了,她畢竟是舒家的小姐,你收斂一點......”

“舒家怎麽了?她算哪門子的舒家小姐!”孫嬷嬷雙手一叉腰,瞪着眼睛肆無忌憚道。

其他嬷嬷趕忙順着孫嬷嬷的話往下說,奉承着她高高翹起的尾巴,用眼神示意地上的舒清晚趕緊離開。

舒清晚淚眼汪汪地咬着嘴唇,想哭卻還是不敢哭出聲來,她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保持着自己作為小姐的最後一絲體面,直到跑出屋子,跑到庭院裏,她才敢用手捂住嘴巴。

随後伴着身後孫嬷嬷的咒罵聲,朝着莊院的門口外面跑去。

她一路朝着遠處的森林跌跌撞撞地跑,也不知道自己想跑去哪裏,她只想離開這裏,去找疼愛她的張嬷嬷,可她又不知道張嬷嬷去往哪一個方向采辦。

她跑進森林之後,才敢将憋在心裏的哭聲釋放出來,但她不敢哭的太大聲,只是抽抽噎噎地流着眼淚,她害怕自己的哭相被莊院裏的嬷嬷看到,會換來新一輪的嘲笑。

她哭累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森林裏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四周樹木長相相似,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只好憑着記憶往回走,可越走卻越是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方向她就越是慌張,眼看着天邊的太陽漸漸西斜,驚慌無措間,她只感覺腳下一滑,整個人頭重腳輕,直接掉進了獵人抓捕小動物的陷阱裏。

陷阱底部毫無松軟可言,零星散着些樹枝和小石子,舒清晚毫無防備地這麽一摔,本身就摔的夠嗆,再加上這些東西,瞬間就覺得身子摔地快要散架。

她緩了好一會,才蓄了蓄力氣爬起來,這才感覺到她的手腳都有不同程度的摔傷,只要輕輕一動,就感覺那骨頭裏都能發出疼痛來。

她忍着疼痛,小心地挪好姿勢,擡頭打量起她掉下來的這個陷阱。

陷阱足足有兩三米那麽高,如果是成人掉到裏面,還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上來,而舒清晚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不僅瘦弱,此時手腳還都受傷,根本沒有辦法獨自爬上陷阱。

她只好坐在陷阱裏呼喊着救命,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陷阱周圍根本沒有出現任何人影,四周寂靜地可怕,只有偶爾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舒清晚叫啞了嗓子,中午又沒有吃飯,她渾身無力地靠在陷阱底部的泥牆上,望着陷阱口上漸漸暗下去的光線,心如死灰。

她微張着嘴唇,微弱地呼吸着,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還是放棄吧。

她還是去地底下去找她的娘親,好歹地底下還有娘親陪伴,這裏卻什麽都沒有。

這裏只有無盡的苦楚和受不完的尖酸辱罵,還不如,就這樣去了吧。

她模模糊糊這樣想着,放任自己的精力一點點流失,渾身無力地等待着黑暗和死神的來臨。

不知過了多久,舒清晚以為自己已經死去,甚至靈魂已經飄起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漸漸地朝着陷阱的方向而來,然後她聽到一個雀靈般可愛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咦?怎麽今天破了個洞?是什麽掉進去了?”

“是抓了什麽呢?讓我看看。”

舒清晚拼盡全力地睜開眼睛,循着聲音看向陷阱口她掉下來的位置,然後她看到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少年正探出頭來往陷阱裏張望,看見她之後,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

那是一雙圓潤帶着笑意的眼睛,清澈又明亮,好看到她這輩子都無法忘懷,仿似一道清晨的光,穿過層層霧霾照進她灰暗的心底,激起一層層微薄的漣漪。

她愣愣地睜着眼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甚至都忘記了自己還在陷阱底等着死亡。

陷阱邊緣的少年雙手撐着身體,整個人往前探着,她好奇地看向陷阱底部,才發現那裏并不是一只受傷的小獸,而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

“啊?怎麽是個人啊?”她驚叫了一聲,随後好似有些失望道,“你怎麽會掉到這裏面啊?我明明鋪地很薄一層,你沒看到嗎?”

舒清晚依舊沒有出聲,好似都忘了呼吸,只愣怔地看着陷阱上面幹淨如瓷娃娃的小少年。

這位小少年便是年幼時的阮連衣,她從小便夢想着要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俠客,整日裏想着偷穿兄長的衣裳,然後翻出阮家院牆到處行俠仗義。

後來她真的也遇到了一個武功高強的僧人,願意收她做入門弟子,從此授她武功,方便她“心懷天下,拯救蒼生。”

阮連衣見陷阱裏的小女孩沒有回答,兀自拿起旁邊的粗樹枝,撥開陷阱上面遮蓋着的樹枝落葉,讓夕陽照亮陷阱底部。

她邊撥邊抱怨道:“哎呀,你怎麽走路這麽不小心啊,我今天要是沒來,那你不是要在這裏過夜了嗎?”

阮連衣将手裏的粗樹枝靠在陷阱的土牆上,身子往前又探了探:“你還可以走嗎?”

舒清晚終于回過神來,她扶着土牆搖了搖腦袋。

“啊?那可如何是好啊?”阮連衣失望道,她将樹枝又往前伸了伸,“那要不你先抓住樹枝,我試試能不能拉你上來?”

舒清晚好似猶豫了一下,才往前挪了一點位置,繼而用力地伸手去夠阮連衣的樹枝,可好不容易抓住了樹枝,阮連衣卻怎麽也沒有辦法把她拉上去。

阮連衣畢竟自己也是半大的孩子,算上年齡還比舒清晚要小上一歲,但因為她從小錦衣玉食,故而看起來比舒清晚要大上一些。

但畢竟年齡在那裏,她的武功也才剛剛學了點皮毛,根本使不上太大力氣。

努力過後,她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法。

阮連衣站起身來,繞着陷阱來回踱步幾圈,對着空氣自言自語道:“嗯......該怎麽辦呢?我想想辦法,要不去找師父吧?”

“不行不行,有點遠,來不及......有了,我下去背你上來吧?”

“可我該怎麽下去呢?”

阮連衣自言自語了片刻,突然間毫無征兆地轉身走了。

舒清晚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瞬間一空,仿佛從天堂掉進了地獄。

她焦急着往陷阱口的方向爬了兩步,啞着聲音喊了對方一聲,可對方似乎沒有聽到,在她的絕望中腳步聲越來越遠。

她的希望再次碾為粉碎,她跌坐在陷阱口下,頹廢地低着頭,數着心裏一點一點流失出去的最後希望。

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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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小舒清晚和小阮連衣正式出場,來,打個招呼。

小阮連衣燦爛一笑:大家好呀!

小舒清晚低着頭,小聲道:你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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