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天生辰日的早晨, 張嬷嬷為舒清晚煮了紅雞蛋以及素面,交代她吃完後就老實待在莊院裏,畢竟她及笄後, 也算是待字閨中的女子, 不應該随意抛頭露面的亂跑。

但舒清晚還是趁張嬷嬷不在的時候, 拿了一個紅雞蛋,翻牆出了莊院。

她原本想等到今日再跟阮連衣表明心意, 可昨天傍晚阮連衣送她回來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已經事先給阮連衣打了預防針,告訴她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自己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阮連衣臨走的時候, 她還再三囑咐對方, 一定要早些來赴今日之約, 阮連衣也笑着答應了。

舒清晚為此還特地梳了一個好看的發髻, 穿了一身較新的衣裳,甚至在來樹林的路上, 還摘了一朵冬日裏剛開的梅花,碾碎擠出汁水做口脂,薄薄地塗在自己的嘴唇上。

那是張嬷嬷教她的, 每年冬日她生辰的時候, 張嬷嬷都會摘一朵最紅的梅花,擠出花汁點在她的額頭上,說這樣才有過生辰的模樣。

她也是路上經過梅樹的時候才想起的, 然後又聯想到平時看到的洞雲寺女香客們, 她們嘴上塗着胭脂的模樣, 煞是好看。

于是她臨時摘了一朵,也想讓喜歡的人看到自己那般好看的模樣。

今日的風不知為何有些格外的冷, 但舒清晚的心卻是暖熱的。

天空飄着薄薄的絨雪,像細薄的羽毛蓋滿整片大地,到處皚皚一片。樹林裏因為有了枝葉的遮擋,只有地上散落些許雪塊還未融化。

舒清晚坐在路邊的大樹下,看着不遠處那個早就看不出任何痕跡的陷阱位置,不自覺地漾出一個淺笑。

那個時候她跌坐在陷阱裏,灰頭土臉地以為自己肯定必死無疑,不是餓死就是會成為黑暗野獸的晚餐,誰知會有這麽一個人從天而降,騎着馬兒從遠處跑來救她。

她至今都還記得看見阮連衣的第一眼,阮連衣的幹淨純澈仿佛能将她的整個世界照亮,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那雙眼睛裏的笑意仿佛帶着點點星光,點亮她早已燃滅的心火。

從此她便想看着那個人,哪怕不能靠近她,遠遠地看着也好。

如今,她竟然已經癡心妄想到不僅僅只想看着,還想靠近她,觸碰她,甚至還有些羞于啓齒而難以形容的渴望。

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想到自己從此要是能和阮連衣形影不離,她的一顆心都歡喜地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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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飄雪越落越多,舒清晚也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只知道她捂在懷裏的那顆紅雞蛋怎麽捂都沒有溫度了,握在手裏比握一塊冰塊還要冰冷。

周圍白茫茫一片,四周寂靜地只有樹枝偶爾支撐不住積雪而坍塌的一兩個聲音。

她坐地冷了,便站起用樹枝做劍舞一會,等舞熱了身子,再回到樹下坐着。

如此反反複複不知多少次,舒清晚終于也察覺出時辰不對,可她等的阮連衣卻還沒有來。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管她是累了還是冷了餓了,她都沒有心情再舞劍,而是像她第一次站在陷阱旁等阮連衣一般,定定地立在樹下,望着來時的小路盡頭。

直到天空染上了幕灰,幕灰越來越暗,像一張灰色的網紗蓋住整個世界,地上铮亮的雪都無法照亮遠處的小路,阮連衣卻還是沒有出現。

樹林盡頭的小路就像有無數個房門遮着,随着天色越來越暗,那些門由遠及近,一扇一扇地關上。

直到那些門關到了舒清晚的眼前,視線越來越模糊,她才動了動,伸手掃去自己肩膀上的雪,轉身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已經被雪掩蓋了厚厚一層,舒清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那些積雪,手裏抓着那個早就已經冰透的紅雞蛋,一邊走着,一邊自我安慰起來。

她心裏雖然有些失落,但也不算太過氣餒。

阮連衣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出現,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并不是沒有先例。

舒清晚聽阮連衣說起過,她家裏有個管她極嚴的兄長,那兄長平時都住在外府莊院裏,但偶爾也會回去主宅看她,如若她的兄長回來,那她便無法出門逍遙了。

這幾年阮連衣的兄長雖然返回主宅的時間很有規律,但偶爾也會出其不意。

舒清晚想,也許阮連衣的兄長又突然回來了吧,她來不及提前告訴自己,所以才沒有來赴約的吧。

沒關系的,她可以等的。

她們有過約定,阮連衣總是會來的。

第二日,舒清晚不管張嬷嬷昨日的斥責,再一次翻牆出了莊院。

翻牆爬樹這種事情若是換成四年前的舒清晚,那斷斷是不可能做出的,但如今的舒清晚,早就已經跟着阮連衣東奔西跑,又有武功基礎,對翻牆爬樹這種事情早已駕輕熟路。

她走到路邊,看到被雪掩蓋的梅樹,依舊伸手摘了一朵揉碎,然後走到樹林裏的路旁,安然的等在陷阱旁的大樹下。

她好想去看看前幾日藏好的那把劍,可又怕她走開後,錯過與阮連衣相遇的時間,所以只能繼續坐在樹下等着。

她想等阮連衣來了,她們再一起去取劍,等晚上回來,然後再一起對練。

天光不知不覺間已經昏黃,然後逐漸變暗,舒清晚等的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她安慰自己,也許阮連衣的兄長還未離家,所以她只能在家繼續假裝端莊的女子。

她想到阮連衣這般跳脫的人,會穿着女子的衣服,端坐在家裏,手裏或許還拿着書本或者繡花針,那滿臉愁容的場景,想想就忍不住揚起嘴角。

不知不覺間,天空完全暗下來了,舒清晚輕拂肩上的薄雪,往樹林深處而去。

她的劍早就不埋在土裏了,因為冬日多雨,她怕木劍會被雨水浸濕,所以早在半個月前就跟阮連衣在樹上挖了一個洞,用來藏劍。

現在裏面也只有一把劍,因為阮連衣的那把她每日都會帶回,然後第二天早上才會再次帶來和她的木劍放在一起。

舒清晚在樹上坐了一會,摸了摸完好無損的木劍,然後掩蓋好洞口,跳下樹幹,原路返回了莊院。

第三日,舒清晚沒有翻牆出去,因為張嬷嬷已經沒有制止她的出門。

前一日回來後,張嬷嬷見她完好無損,苦口婆心地勸了她幾句,見她只呆呆地坐着,便也不說什麽了,只嘆了口氣就去做自己的事情。

張嬷嬷想起四年前舒清晚遇到那個救她的少年時,也曾有過這樣的一段時間,那時候不管她如何勸說,舒清晚還是日日往外跑,然後回來時,眼裏帶着不甚明顯的黯然。

但後來舒清晚的心境漸漸地發生了改變,雖然她還是經常外出,可每次回來時眼裏多了一絲明顯的亮度,雖然她很少喜形于色,但張嬷嬷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自然看得出她眼底的情緒是歡喜的。

反觀這幾日,她從來沒有見過舒清晚這般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段日日外出的時間。

張嬷嬷不知舒清晚發生了什麽,可如今舒清晚已到及笄之年,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肆意妄為,可不管她怎麽勸說,舒清晚仿似沒聽到一般,還是日日往外跑。

張嬷嬷索性也不管了,她想着舒清晚從前這般往外跑都無事,現在應該也無傷大雅,且讓舒清晚再任性幾日,往後再大些,恐怕也就沒有機會日日往外跑了。

舒家總不會放着一個及笄的姑娘,日日待在莊院抛頭露面。

舒清晚經過梅樹的時候,猶豫着還是摘了一朵,但她并沒有揉開那朵花,只将它拿在手裏,迎着風雪,共同等在寂靜的樹林裏。

但很可惜,她等了一上午,依舊沒有等到她要等的那個人。

樹林裏,一早上甚至一個人影都沒有,這漫天大雪,早已堵住那些外出的人們,也只有她,日日坐在路旁的樹下,等着那個和她有過約定的人來。

她又在樹下坐了一會,然後站起身來,朝着遠方的洞雲寺方向而去。

她順着從前和連衣一起走的路往前走去,時不時地回頭而望,可惜那路的盡頭除了綠色就是白色,蒼茫地沒有絲毫生機。

日光褪去,幕黑染上。

舒清晚終于爬上了幾千個臺階,然後穿過幽暗的竹林,往竹林深處的小院而去。

小院裏的掃地小和尚已經長高了一大截,隐約有和舒清晚一樣高的趨勢,他依舊拿着竹制掃把,把院子裏的雪輕輕地掃到一邊。

可他掃着掃着卻看到一個人影從竹林裏隐隐綽綽地急奔而來,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舒清晚。

舒清晚的鞋襪早就濕透,裙擺也濕了一大片,可她好似沒發現一般,提着裙擺朝小院急步而來。

舒清晚似乎怕吓到了明,靠近後放慢了速度,卻在了明還沒來得及開口前,率先出了聲:“了明師兄,連衣師姐,這幾日可來了嗎?”

了明搖了搖頭:“沒來,不過你這麽晚來此,是有何事?”

舒清晚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然後也搖了搖頭:“無事的,你別打擾了師傅,我走了。”

她說完也不管了明看着她那疑惑的目光,兀自轉身往竹林裏去。

還好,連衣并沒有來師傅這裏。

那她定不是因為察覺了自己要說的話,而不再見自己。

只要不是因為這樣,不管還要多久的時間,她都可以等。

第四日,舒清晚起了個大早,卻還是耽誤了一盞茶的時間才出門。

因為她昨日晚上亥時才回到莊園裏,鞋襪濕透,衣裳髒污,張嬷嬷心疼了一晚上,為此張嬷嬷今日特地在家看着她,讓她不要再出門。

舒清晚哄騙張嬷嬷說她想吃紅棗糕,在張嬷嬷回房拿錢的時候,她腳尖輕點,迅速上了屋頂,然後不管張嬷嬷的驚吓聲,直接翻牆而出。

今日她肯定是要去的,因為今日已經是第四日了,阮連衣一定會出現。

這麽多年來,她當然知道阮連衣兄長在家的規律,每次不會超過三日,就算偶爾超過一日,阮連衣也等不及要溜到外面來。

今日是第四日,依着阮連衣的性子,肯定是待不住的,她早晚會出來溜達。

何況,她答應過自己,一定會來赴約的。

舒清經過梅樹的時候,毫無猶豫地又摘了一朵,直接放進了懷裏。

她昨天穿的那件好看的衣裳已經髒了,因為她昨晚太晚洗,那衣服到此時還未幹透,她只好挑了一套稍微好些的素衣穿上,若是就這麽素面朝天的和阮連衣表明心意,那場面也太糟糕了。

要是能把這朵梅花的花汁塗上,那好歹也是一些點綴。

就這麽想着,她摸了摸懷裏的梅花,就歡喜地坐到路旁的大樹下。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只要看到阮連衣出現在小路盡頭,她就把懷裏的梅花拿出,然後擠出花汁塗上,以最好的狀态面見阮連衣。

可讓舒清晚失望的是,最後那朵梅花還是沒有用上。

她從清晨等到日光落幕,懷裏的花朵都被冷氣凍傷,小路的盡頭依舊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好似這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雪越下越大,路邊樹下的舒清晚也被白雪蓋地看不清模樣,她定定地望着樹林盡頭的小路,仿似雕塑一般,猶如最初等待阮連衣那樣。

她就這樣日複一日地那樣站着等着,直到梅花謝去,冬雪融化,莺飛草長。

她等的那個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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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如何讓一個人成為天使,就是在她黑暗的生命中點亮一盞光,那如何讓她變成惡魔,就把那盞光奪走熄滅。

小時候的記憶這裏告一段落,不然晚晚就要虐死了。

選擇封面的時候,我特地選擇了一張紅梅做背景圖,這個屢次出場的紅梅最後會見證她們的幸福哦。

另外,你們有沒有發現,雖說阮連衣沒有開多少竅,但面對晚晚的時候,她永遠有雙标,永遠有例外,她童言無忌的話裏,永遠有給晚晚留偏愛--比如她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只要你說出來,我就原諒你。

不管什麽事情,只要你說,我就原諒你。

--好啦,接下來給糖,甜到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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