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 舒清晚和阮連衣從洞雲寺回來後,就在樹林裏挖出前一天埋好的劍,然後兩人對練一會。
等天色暗去, 再将木劍埋在原處, 等着第二日回來繼續對練。
有的時候, 甚至一整天都未去竹苑報道,兩人就那麽待在樹林裏一起研究劍式, 然後對練,累了就并排躺在一起,透過疏疏落落的樹葉,去看那随風漂移的白雲。
日子過的恬靜惬意, 兩個少女心中的土壤也發出了不知名的芽。
秋去冬來, 兩人的劍術日益增長, 舒清晚心裏那日日累積起來的甜意, 終于釀出一方難以遏制的情感,等她發覺, 那感情早已泛濫成災,難以收回。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類型的喜歡,但終于還是明白這種喜歡與對張嬷嬷的喜歡有所不同。
她不會對張嬷嬷日益依戀, 不會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怎麽都不夠花, 更不會腦袋裏時不時就浮現出張嬷嬷的模樣,甚至恨不得自己可以長在對方的身上,随對方去海角天涯。
這種黏膩又有些羞澀的感覺, 只有阮連衣可以給她。
她也知道這種情感也許異于平常, 可她卻無法壓制, 只能一邊苦惱地克制着,一邊又無可救藥地放任着, 這種感覺仔細算算,遠遠比她之前思考要不要送出木劍還要來得難捱。
終于有一日,無法再自控的她,趁其他三個師姐弟不在,跪在房內入定的玄清面前。
玄清睜開眼睛,看着地上已經出落出亭亭玉立的女弟子,溫聲道:“你有何事找為師。”
舒清晚的聲音清弱,好像心裏拼命壓抑着什麽似的,她伏在地上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師父,......弟子心中有愧,特來忏悔。”
玄清的聲音沒有浮動:“悔過何事。”
舒清晚的額頭磕在手背上,好半晌才艱難道:“弟子......弟子對不起師父,弟子生了旁心......”
玄清有些驚訝,舒清晚向來比阮連衣穩重,自從她入門後,阮連衣的性子都安分了不少,再也不像從前那般跳脫。
舒清晚雖然是最小的師妹,但實際更像一個師姐,裏裏外外地幫他教導阮連衣和了明,而他和了慧教的東西,舒清晚總是學得最認真的那個,此時要說她生了什麽旁心,他是斷斷不能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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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放下手裏的佛珠,伸手摸了摸舒清晚的發頂,和藹道:“發生了何事。”
舒清晚依舊伏着身子沒有起身,語調裏帶着一絲哀傷,像是有什麽難以啓齒:“弟子......弟子,弟子無法......無法專心習劍讀書,日日被心中之事折磨。”
玄清淡然而問:“心中何事?”
“......弟子為心魔所困,難以自拔。”舒清晚的話裏帶着一絲歉意以及懊悔。
玄清耐心道:“什麽心魔。”
舒清晚頓了好半晌,好像豁出去一般支起身子,低着頭:“弟子......弟子不知為何,心裏總是想着連衣師姐,總想日日看見她跟着她,只要沒有看到她,我就......我就心中覺得難受。”
玄清頓了片刻,不以為意地安撫道:“你少時便無人陪伴,後來和連衣相遇,這些年來日日待在一起,難免會有依賴,此為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玄清的這番話沒有起到絲毫安撫的作用,舒清晚的眼裏浮現難以壓制的痛苦,她又矮身伏在地上,聲線微顫道:“不僅如此,弟子心中罪惡,看見師姐的時候,總妄想要和師姐......和師姐親近。”
“和師姐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橫生惡念,難以抑制,想觸碰她,想......”
“弟子有罪,請師父懲罰,弟子實在是......是難以......難以擺脫,我也不知我為何會如此,我......我生了旁心,辜負師父對我的教導,還請師父罰我。”
舒清晚皺着眉頭閉着眼睛,一張小臉十分痛苦,慘白地好像真的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玄清的驚訝更深了一分,他雖然從小修煉佛心,但并不是窩在深山老林裏的迂腐之人。他年輕的時候也曾雲游四海,自然見過人世間的情情愛愛。
雖然舒清晚說的不算明顯,但他心中已是了然。
雖說他收了阮連衣和舒清晚做弟子,但卻從來沒有要求她們真正修染佛心,遁入空門。
他也理解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欲,自然知道感情是世間最難遏制之事,許多事情緣分到了,自然有所成渠,只是他沒有想到,舒清晚會對阮連衣産生這種情感。
他慢慢将心中的驚訝消化殆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既為心魔所困,就不是你的本意,也不算生了旁心,為師自然不會怪你。”
“你還記得為師收你入門時,問你的那句話嗎?”
舒清晚悶聲回答:“記得,師父問我,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如何理解。”
玄清點了點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記得你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嗎?”
舒清晚立即回答:“記得,弟子說,這世間的萬物變化多端,不要執着于事情的表象。”
玄清:“是的,所以你現在就在執着于它的表象。”
舒清晚一愣,懵懂地擡起頭來。
玄清輕撚手裏的佛珠,淡然道:“既然已生心魔,便坦然接受它,随緣而去,學會和它和平相處,畢竟心魔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但切記,不可被它過多的牽引。”
雖然玄清的大道理說的不算明白,但舒清晚的心裏好像有一個一直堵着的地方,瞬間就毫無征兆地通了,心底也無端踏實了一些。
之前她從來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過任何人,現在說出來以後,好似得了一絲難言的解脫。
特別是玄清并沒有因為這個而責怪懲罰她,反而讓她坦然接受自己的心魔,這讓她心裏有了一絲底氣,覺得自己這樣并不算異類,并不是罪無可赦。
随着時間推移,舒清晚十五歲的生辰之日就要到來,這也是她的及笄之年。
張嬷嬷告訴她,往後她就可以自行決定自己的事情,如若有了喜歡的人,也可與之締結歡好,因為女子及笄之後,便是大人了。
她因此暗自開心了許久,雖然知道自己無法與阮連衣真正的締結歡好,但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阮連衣放在心裏,就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靠近了她一點。
自從玄清告訴她坦然接受自己的心魔開始,她心裏阻隔着情感的牆就無端裂開了幾條縫。
實在難以抑制的時候,她就放任那些炙熱的情感從那些縫隙裏徐徐流出。
思念愈濃時,舒清晚甚至開始不滿足于此,她偶爾也會大膽地想,是否應該把這份喜歡偷偷透露一點給阮連衣,雖然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情感可能會吓到她,但她還是想為自己的成年做一個博弈。
可她的內心又是忐忑的,畢竟這世上,從未聽說過女子與女子的先例。
而她也不知道那樣幹淨純粹的阮連衣,是否願意陪這樣難堪的自己頂着流言飛霜,走一條這樣污遭的路。
生辰日的前一天,舒清晚因為生辰日的日益接近,越發的糾結沉悶,就連白日裏都有些郁郁寡歡。
兩人騎着馬到達洞雲寺山下,綁好馬後,就一起擡腳往臺階上走去。
舒清晚因為懷着心事,自顧自地爬了好些個臺階,聽到阮連衣有些抱怨的聲音,旋即才回過神來。
阮連衣站在距離她七八個臺階之下,喘着氣朝她伸着手,滿眼委屈道:“晚晚,你今日怎麽不拉拉我啊,我感覺我再爬十個臺階都要氣絕身亡了。”
舒清晚轉身看到阮連衣可憐巴巴的眼神以及伸出的手,愧疚地往下走去。
可她越走越近後,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想要和阮連衣十指相握。
她被自己這大膽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髒也緊張地快了起來,她站在阮連衣的面前忍了好一會,才把心裏慫恿她的心魔壓了下去。
最後在阮連衣疑惑的目光中,假裝自然地伸手握住,然後直接轉身往上而去。
她躲避的目光自然被阮連衣捕捉到了些,阮連衣跟在她的後面,有些捉摸不透:“晚晚,我發現你今天有點不對勁耶。”
舒清晚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往上,心虛道:“哪裏,不對勁。”
“你剛才一直看着我的手啊,怎麽啦?我今天的手特別好看嗎?”阮連衣沒心沒肺笑道,“噢......我想起來了,昨晚啊,我去我娘房間裏,她正在用晨露泡手,然後我也泡了泡,難道這麽快就起了效果?”
“你快摸摸,看看有沒有變光滑。”
阮連衣說完,就動了動被舒清晚牽着的小爪子。
舒清晚突然就覺得心尖顫了一下,旋即腳步變得遲鈍,有些走不動了,于是她幹脆直接停下腳步,想稍微試探下阮連衣的心意。
沒想到因為她驀然停下腳步,她身後的阮連衣猝不及防間就直接撞在了她的背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阮連衣的身體反彈了一下,後跟踩空,接着整個人就往後倒去。
還好舒清晚反應迅速,轉過身來就着牽住的手往前一拉,另一只手就勢伸手一撈,堪堪将阮連衣抱住。
兩人踉跄了兩個臺階,才勉強站穩。
阮連衣着實吓地夠嗆,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嚷道:“晚晚,你要謀殺親夫啊!”
“你要停下來怎麽不說啊,我這滾下去可還有命嗎?我要是死了,以後看誰天天帶你騎馬,天天帶你去吃好吃的。”
緊抱着阮連衣的舒清晚突然就覺得心口燙了起來,她立馬松了手,緊張地往上退了一個臺階。
她的人是退開了,可接觸阮連衣身體的觸感卻還粘着她。
柔軟的身體,纖細的腰身,那仿佛棉花般的觸覺,讓她的心底生出一絲異樣的渴望,直将她心口的熱意傳到了她的臉頰,教她羞臊地無地自容。
這臉上的緋色很快便被還在後怕的阮連衣發現,奇道:“你又怎麽啦?臉怎麽這麽紅。”
舒清晚不敢看阮連衣,只能轉過身子,小聲道:“沒事。”
阮連衣自我解釋起來:“哦,是吓到了吧?”
“哎呀,我沒事啦,我剛剛就是随便說說,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沒有生氣吧?”
舒清晚懊惱地搖了搖頭:“我沒有。”
“哦行吧。”阮連衣兀自伸手牽住舒清晚的手往上走,“那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下壓壓驚吧,看把你臉都吓紅了。”
舒清晚舍不得抽開手,便任阮連衣牽着,跟在她後面輕輕地應了聲“嗯。”
她走了幾步,想起前面她本來要問的問題,于是聲若蚊蠅仿佛自言自語道:“連兒,你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啊?你怎麽突然這樣問?”阮連衣腳步未停,随口道:“我不知道呀,我還沒有過笄禮呢,母親說,過了笄禮才可以有喜歡的人。”
她拉着舒清晚往旁邊的石塊方向走:“怎麽啦?你有喜歡的人了?”
舒清晚臉上剛剛褪去的緋紅又漫了些上來,她抿着唇搖了搖頭:“沒有。”
她猶豫一會,還是帶着微薄的希翼問:“連兒,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壞人喜歡上你,你會不會選擇喜歡她?”
阮連衣拉着舒清晚坐到石頭上,不明所以:“他都是壞人了,我為什麽要喜歡他?”
舒清晚噎了一下,失落地低下頭去。
阮連衣若有所思道:“那要看是什麽樣的壞人了,如果他不是特別壞,沒有殺過人,還特別喜歡我,會為了我改邪歸正,我說不定會喜歡他的。”
“他會不會武功?”
“他是不是俠客?會不會和我一起闖蕩江湖?”
舒清晚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順着她的話:“也許,會吧。”
阮連衣眉眼微彎,笑地開心:“那他願意和我一起闖蕩江湖,然後做個好人,我應該會喜歡的吧?”
舒清晚擡起頭來,心口慢慢冷卻而去,她神色複雜地看着阮連衣。
你喜歡的是改邪歸正後的他,可他做的這件壞事,如果根本無法“改邪歸正”呢?
他做的唯一壞事,就是明知自己是女子卻還是喜歡上你。
阮連衣注意到舒清晚的目光,笑地更加燦爛了:“怎麽啦?不開心啦?”
“我跟你說,如果你是男子,我及笄以後肯定嫁給你,不管你做了什麽壞事,我都可以原諒你,然後我們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
“不過,你不可以做太壞的壞事哦,那樣就不好改正了。”
舒清晚目光微微亮起,愣愣道:“那我,要是女子呢。”
阮連衣一把攬過她的肩膀:“你現在就是女子啊,但你放心,就算你是女子,我們也可以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一直在一起。”
舒清晚的心跳跳快了兩拍:“那以後,你要是遇到喜歡的人呢?”
阮連衣思考了兩秒:“那等以後遇到了再說,反正沒遇到之前,你要先陪我去闖蕩江湖,這是咱們說好的,你可不許反悔。”
舒清晚輕輕地應了聲“嗯”。
阮連衣自顧自地開心起來:“那你肯定是不可以反悔的。”
“等以後啊,我們做兩把一樣的劍,然後......”
舒清晚聽着阮連衣對未來的暢想,之前冷下去的心頭突然又暖了起來,之前卡在心口的決定,終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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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竅早的,總是最苦的那一個。
猜的沒錯,她要表白了。
下節小小虐下舒清晚,虐後開始慢慢發糖。
感謝所有投霸王票和營養液的小可愛們,今天又長又粗,回報大家,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