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可連衣搜羅阮連衣塞給她的那一大段記憶, 發現舒清晚和阮連衣在裴家參加品花大會之前,其實也見過很多次,只不過那次, 是阮連衣第一次沒有帶帷帽出現在舒清晚面前。
記憶裏, 舒清晚在裴家門口第一眼看到五年後沒有帶帷帽的阮連衣, 當時就愣在原地了,她直直地看着阮連衣, 眼底流露出的震驚與期盼連當時的阮連衣都差點穩不住心神。
直到阮連衣開口發出男聲,對舒清晚和舒清彥禮貌地問候了一句,舒清晚的身子才晃了晃,目光暗淡了下去。
然後她們結伴進入裴府, 一路上舒清晚的目光都時不時地落在阮連衣的身上, 雖然那目光沒有什麽意思, 卻燙地阮連衣心神有些不寧。
所以她進入裴家後院之後, 就找了個機會跟舒家兄妹分開。
她站地遠遠地,反複做着心裏建設, 她知道她今日是第一次用兄長的身份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來刷新所有人記憶裏對阮林一的印象,所以她決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否則容易打草驚蛇。
舒清晚就是最關鍵的那個, 于情感方面,更容易擊破她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心牆。
她曾經與舒清晚相伴三四年,形影不離, 她的任何小動作舒清晚都熟爛于心, 曾經她只要一個眼神, 舒清晚都能将她的意思猜對大半。
雖然她現在已經極力模仿阮林一的行為動作,但有些習慣性的動作還是很難完全更改, 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讓阮家這五年的籌謀功虧一篑。
所以當她站在亭子裏,看到舒清晚遠遠望着她,好像有要過來和她說話的意思時,她迅速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正在偷窺她的梁三三。
她假裝沒有看到舒清晚的目光,轉身向不遠處的梁三三走去。
梁三三對阮連衣突然過來的行為有些受寵若驚,還沒說話,臉頰就泛起一絲微紅,她朝阮連衣微微福身一禮,動作羞澀又慌亂,看的阮連衣都有些愧疚起來。
這些世家的子弟,大家彼此之間或多或少都是認識的,阮連衣對梁三三自然也不陌生。
世家小姐們小的時候也經常相聚,還有偶爾一起念過私塾。雖然阮連衣從小不學無術,但私塾她也是去過一段時間的,而且阮林一去世之前,她也曾斷斷續續被家人逼着去過幾天,自然對梁三三也算熟悉。
所以她找起梁三三感興趣的話題也比較自然,很快兩人就相談甚歡。
梁三三的開心是真的,但阮連衣的笑容和禮貌都有一定裝出來的成分,她只是想用梁三三擋住舒清晚,不讓她過來破壞自己的心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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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忍不住側目去看遠處舒清晚的表情,只看到舒清晚朝她的方向看了兩眼,然後微蹙着眉頭就朝她後面的裴言楓走去。
阮連衣心裏一時有些微微的苦澀和失落,若隐若現,難以形容。
但沒多久,等她從發愣和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中回過神來,就聽到身後有鐘七七和舒清晚的争吵聲。
不知道舒清晚什麽時候跑到她後面來了,此時正微低着腦袋,被鐘七七當衆訓斥,周圍圍着一大群看熱鬧的人,紛紛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
阮連衣雖然很是生氣,但她卻是不敢管的。
她今天是第一次出來刷新衆人的印象,本來就要盡量避免做突兀的事情,以免引人注意而被人懷疑。
而且她早就知道舒清晚是舒家的女兒,就算她不幫,舒清彥和裴言楓晚一點也是會過來當和事佬,雖然她知道舒清彥對舒清晚不怎麽好,但在衆多世家子弟面前,舒家的顏面還是要的。
可左等右等,裴言楓也沒有幫到什麽,舒清彥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遲遲沒有出現。
眼看鐘七七的手就要打到舒清晚的臉上,阮連衣再也壓不住心裏的焦急和心疼,情急之下,只好幾步上前,抓住鐘七七準備打下舒清晚的那只手臂。
然後衆所周知,阮連衣掉入了裴家後院池塘。
在那之前,其實她們分別兩年後,就已經再次見過了。
那個時候阮林一已經去世一年多,阮連衣在家也已經假扮阮林一一段時間,雖說氣質以及身量有些差距,但行為動作已經入木三分。
為了不讓外人看出破綻,阮家對外宣稱阮林一因為阮連衣的去世大病一場,所以身形消瘦,身子羸弱,不能直接面見外人,恐過了病氣給別人,故而每次見人都是帶着帷帽。
對內的所有員工掌櫃掌事,對外訪客合作夥伴皆是如此。
所以舒清晚兩年後,懷着期盼,第一次以舒家女兒的身份和舒清彥到阮家拜訪,商談生意上的合作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阮連衣。
當時阮連衣帶着長款帷帽,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書房的太師椅裏,椅子周圍塞着厚厚的皮襖,将她整個人包裹地嚴嚴實實,外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能從隐約的輪廓和仆從的行為動作看出,坐在太師椅裏的人是昔日的阮林一。
但就算是這樣,舒清晚還是在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有些許恍惚。
因為從帷帽裏透出來的那張模糊的臉與舒清晚印象中的阮連衣有七八分相似,且坐着的這個人的動作語氣裏,還帶有一些阮連衣的微小習慣。
舒清晚只愣怔了片刻,眼神很快就恢複鎮定清明。
因為她知道,他們今天來見的,就是從前阮連衣嘴裏經常提到的兄長阮林一。既然是同胞兄妹,長的像或是有相同的習慣動作都是在所難免。
何況坐在面前的這個人,他發出的是真真切切的男音,且聲線沉穩平和,與從前那個跳脫地一刻都坐不住的阮連衣根本不一樣。
而且她早就知道,那個和她作伴的阮連衣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去世了,雖然她不願相信,但那個事實已經被反複驗證,沒有任何一絲偏差。
阮連衣在見到舒清晚的那一刻,心跳都漏了一拍,差點就穩不住身形,她抓緊太師椅的扶手,拼命壓住自己想站起來的沖動。
但還好,她最後成功了。
她最先透過帷帽看到的是那眉目與舒清晚有些相似的舒清彥,舒清彥大步跨進門檻,朝她客套一笑,那笑容裏相似的神韻攪地她的心微微浮動一瞬,随後漸漸緩了下來。
這其實并不是她第一次見舒清彥,之前也寥寥見過兩次,故而已經不會有太多波瀾。
既是見過,那這個舒家當家少主的信息她自然也是了解的,那和舒清晚有點相像的眉目和只差一個字的姓名,她自然也知道不僅僅是巧合這麽簡單。
再想想舒清晚那萬裏挑一的容貌便也能猜個大半,那般秀麗猶如毫筆精心畫出的樣貌,又豈是普通百姓家會有的。
但阮連衣并沒有刻意去調查和打聽,從她決定留在阮府冒充阮林一開始,她便已經棄了阮連衣的一切,做好一輩子成為阮林一的準備。
何況以從前舒清晚生活的條件,她也能将舒清晚的悲慘身世猜個大概。
舒府将一個女兒放在偏遠莊院十幾年,甚至到了及笄之年都未想接回,那定然不僅僅只是放在那裏将養那麽簡單。
能夠接回舒家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算将來有機會接回,也會放在閨中養着嫁人,斷斷不會出來随意抛頭露面。
也許她們将來會偶爾再見一兩面,那也只能遠遠地看上一眼,不會再有任何瓜葛,因為彼此的身份早已今是昨非。
所以連衣自始至終都從未想過,會有那麽一天,舒清晚會以和阮家生意合作夥伴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舒清晚的周身依舊是淡然的氣息,她的眉眼微顯清冷,不卑不亢地從舒清彥身後走出,步伐輕緩,卻一步一步踩在阮連衣的心上。
舒清晚不僅長高了一些,整個人也越發舒展開來,好似一棵透着清麗芬芳的木蘭。
她梳着簡單利落的發髻,依舊穿着一身素衣,只不過那素衣比從前做工精細一些,邊沿袖口也多了些繁複的暗紋,顯示着她的身份今非昔比。
阮連衣的雙手緊攥皮襖的邊角,透過帷帽直直地望着這個許久未見的朋友,心裏翻湧起從前兩人在一起的片段。
舒清彥幾步上前,躬身一禮,見阮連衣點頭回禮後,笑得客氣:“阮兄,許久不見,身體可好些了嗎?”
阮連衣借勢咳嗽兩聲,虛弱地客套了幾句。
舒清彥伸手朝身後的舒清晚一指,介紹道:“阮兄,這是我家小妹,名喚清晚。”
“你沒見過吧?她從前身體不好,都養在莊外,這才回來不久。”
舒清彥介紹完,又偏過頭跟舒清晚道:“清晚,這是阮兄。”
舒清晚走近福身一禮,看清太師椅上的人後,微微地一愣神,片刻才收回目光,恭敬有禮道:“阮大哥,你好。”
阮連衣緩了好半刻,才強制壓下心底的難受,聲線微微沉穩下來。
之後阮連衣沒有露出太多破綻,她能不動就不動,盡量坐在太師椅裏,可她的目光還是時不時會望向舒清晚,懷念起從前她們在一起的時光。
可惜她什麽都不能說,也什麽都不能做,就像她最初預知的那樣。
後來連衣又因為合作關系陸陸續續地見過舒清晚不少次,為了不露出破綻,每次她都在太師椅上坐着,未曾迎接也未曾遠送,都是讓家裏的随從代勞。
後來雖然她以阮林一的身份和舒清晚的關系日益親近,但還好她已經将阮林一的神韻動作模仿地毫無二致,所以一直有驚無險。
直到兩年後,她裝病也裝地差不多了,調理後,身量也長高了一些,再加上鞋子的厚度,隐約要及上阮林一生前的身高,又因為帶着防風的帷帽,從外表上看,簡直與昔日的阮林一一般無二。
她這才敢從太師椅裏站起來,大着膽子去接待來往賓客。
之後有一次,她送舒家兄妹出書房後,又想起要去前廳拿些剛送來的賬本。
舒家兄妹前腳剛走沒多久,她後腳就順着路去了前廳,返回書房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舒清晚站在東院的門口,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舒清晚只定定地站了一會,直到走遠的舒清彥不耐地回身叫她,她才依依不舍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東院的牆,然後跟着舒清彥離開了。
從那以後,阮連衣便發現舒清晚幾乎每次離開的時候,都會到東院的門口去站一站,如果是她一個人來訪,那麽離開的時候,站的時間就會更久。
阮連衣當然知道舒清晚站在那裏是做什麽——那東院的門口往裏望,隐約可以看到她從前住着的西閣。
可她只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後來每次她送舒清晚離開後,就會躲在高處,看着舒清晚站在東院門口,舒清晚站多久她便站多久,年複一年。
随着這些記憶接踵而至,這四五年來,阮連衣每次遇到舒清晚的心情,內心的糾結苦澀,紛紛漫上心頭,惹地連衣心上五味雜陳。
前兩天舒清晚和她表白的時候,連衣曾經想過,如果舒清晚說的是真的,那阮連衣對舒清晚又是何種感情?
之前她不得而知,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就算不能肯定阮連衣也是喜歡舒清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阮連衣對舒清晚的感情也不淺,不然她不會每次看到舒清晚就容易亂了分寸,更不會在裴家後院明知容易暴露的情況下,還伸手抓住鐘七七的手。
可這些都是阮連衣和舒清晚的糾葛,現在阮連衣不在了,自己住在她身體裏,又該何去何從?
連衣越想越亂,不知不覺間,窗外的黑幕中漸漸泛白,光線将黑暗攪地越發渾濁。
她拍了拍自己越來越疼的腦袋,拉過被子躺回被窩裏,她必須再好好睡一覺,不然都分不清到底哪些是自己的記憶,哪些又是阮連衣的記憶。
不過回想起夢中的那些事情,不知怎麽的,她現在有一種特別想見舒清晚的沖動,撓地她心癢癢。
連衣自我安慰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強迫自己入睡。
不行!這都是阮連衣的感情,我不能被帶偏,更不能被帶彎,我一定要鎮定。
對,我要鎮定!
可不知為什麽,連衣越想鎮定,舒清晚那張清冷的臉就越是出現在她眼前,從小到大的不停切換着,把她的所有思緒堵得密不透風,越發心癢地想去見她。
連衣最後忍無可忍,自暴自棄地“嗷”了一聲,将被子蓋住了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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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大肥章送給大家,感謝一直支持的小可愛們。
作者君:所以,看過的小可愛們有沒有發現,21章裏,連衣說阮連衣和舒清晚從小認識,但其實舒清晚是阮連衣“去世”之後,舒清彥帶去阮家和“阮林一”認識的,可連衣說的時候舒清彥卻沒有反駁,其實他知道連衣在說謊,但卻順水推舟,理由後面會再講到。
這幾章埋了些伏筆,不知道小可愛們看出來了沒有。
或者你們有沒有想過,舒清晚回來,舒府對她的安排為什麽和阮連衣想的不一樣,不僅沒有養在深閨嫁人,而且一直到五年後都沒嫁人。
好了,既然連衣想見,下節就去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