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首鼠兩端的賤貨
葡萄淚眼朦胧的擡起頭來,她本就是奴婢,在這深宮之中命如草芥,随便哪一位貴人伸手都可以碾的死她,她不敢說話,不敢露面,日日躲避在冷僻處的宮室之中勞作。
即便如此,卻還是夜夜都不敢安眠,生怕牆角裏竄出幾個黑影來,她便從此魂歸九泉。如果不是公主突然想起了她,大概她就會這樣老死在宮中了吧。
鳳靈柔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惜,她已經知道了那些十歲之前服侍過她的奴婢,都去了哪裏,一張張熟悉而有陌生面孔在心頭劃過,想來,再也不會看見了吧?
她的疑問沒有錯,她心中隐隐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她果然不是母後親生的女兒,“你可知道我生母是何人?”鳳靈柔低聲問道。
葡萄搖了搖頭,她只聽到了幾句話,剩下的一概都不知道了。
可就是這麽幾句話也差點要了她的命……
雙手抓住葡萄的手,鳳靈柔低聲說道:“你受苦了,我想法子把你要到我宮裏來。”
“不!不要!”葡萄厲聲說道:“公主若是不想我不明不白的死了,就不要提起我,今日之事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就當我沒有來過,就當您什麽都不知道吧。”
念在主仆一場的情分上,念在她舍命告訴她真相的情分上,不要在讓皇後想起她來。
眼看着鳳靈柔露出遲疑的神色,葡萄跪了下來,雙眸中流露出濃濃的懇求和悲傷,“公主,求您了。”
皇後一直視公主為親生女兒一般對待,公主眼中的皇後和她們這些奴婢看到的皇後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可這樣的事,公主是不會懂。葡萄心中悲傷。
鳳靈柔雙目微濕,輕聲對着葡萄說道:“既然你想要如此……”
一句話不曾說完,卻聽得殿門被人“咣”一腳踹了開來,室外的陽光頃刻間沖了進來,一抹俏麗的紅色身影正一把推開阻攔在殿門口的水袖,水袖被推倒之地發出的“哎呦”之聲和鳳靈婉口中喝罵聲交織在了一起,殿中登時就熱鬧了起來。
“好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下作貨!皇後娘娘面前答應得好好的,一轉身就去勾引顧明澤。鳳靈柔,你好厲害,好手段啊!”鳳靈婉的雙目血紅,似是有火焰在其中燃燒一般。
看向鳳靈柔的目光惡狠狠的,咬着牙,伸手直指鳳靈柔的鼻尖。
鳳靈柔一驚,勾引顧明澤?她何時曾經做過如此之事!
“你別胡說八道!”鳳靈柔心中怒火升騰,這關乎她的閨譽關乎她能否順利嫁給殷舷哲,豈容她随意破壞!
本就白皙的如同半透明般的臉龐上因着發怒升起了兩團紅暈,看起來如同被胭脂渲染,讓她未施粉黛的一張俏臉看來更加如同明珠美玉一般,似是在散發着動人的光芒,讓人移不開眼睛。
鳳靈婉的怒火更盛了,都是這張臉,都是她這張臉惹的禍,若不是她生成這麽副狐媚的樣子,怎麽會讓顧明澤只一眼就改了口,向父皇求娶她!
如同一道火焰快得讓人猝不及防,眼看着鳳靈婉撲了過來,長長的指甲直奔着鳳靈柔的一張俏臉而去。
口中不幹不淨的罵着:“賤貨,我撕了你的臉,看你還拿什麽勾引人去!”
鳳靈柔眼看着尖利的指甲已經伸到了眼前,連忙伸手攥住鳳靈婉的手腕,怒喝道:“你發什麽瘋?”
鳳靈婉與鳳靈柔的力氣在伯仲之間,兩個皆是弱女子。鳳靈婉占了先機,一手按住了鳳靈柔的身子,一手高高舉着想要用指甲劃傷鳳靈柔的臉。
而鳳靈柔則一手撐着桌子讓自己的身子不會倒下,另一手攥着鳳靈婉的手腕用力抵抗着。
水袖被鳳靈婉一把推倒在了地上,似是扭到了腰,一手扶在腰上,一手伸手拉着門框想要站起身來,口中連哭帶喊:“公主!公主!別……別打。”淚眼模糊的看向了一旁葡萄,懇求道:“好姐姐,快幫幫咱們公主,快着些,別讓人傷着了公主。”
葡萄現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住了,此時聽到水袖喊她,這才回過了神來,連忙向着扭在一處僵持着的兩個人跑去,只聽背後水袖又道:“公主,你撐着些,雲蝶去請皇後娘娘來,即刻就到的。”
葡萄驟然停住了腳步,全身顫抖。可鳳靈柔的力氣越來越弱了,眼看着鳳靈婉的指尖快要接觸到鳳靈柔臉龐上的瞬間,葡萄咬了咬牙,終于沖了上去,雙手拼命抱住了鳳靈婉的手臂,用盡全力向下拉扯着。
三個人一時間之間僵持不下,鳳靈婉終究不是兩個人的對手,眼看着就要落了下風。
“賤婢,你也敢碰我?”鳳靈婉分明剛才就要得手,指甲都在鳳靈柔的臉上壓出了一道細小的白痕,卻被撲上來的葡萄攔住了。索性略一轉身擡腿沖着葡萄狠命踹了過去。
葡萄怕鳳靈柔受傷,不敢松手,猝不及防之下,猛然挨了鳳靈婉一腳,幸虧她做過粗活,還不至于如同水袖一般柔軟,可饒是如此,也覺得腿上生疼生疼的。
鳳靈柔卻趁着鳳靈婉分神的機會,伸手朝着她按着自己的手臂用力一推,身子一矮就鑽了出來,揉身而上一把扭住鳳靈婉的手腕将她按在了桌子上。
這是上一世她跟着殷舷哲學來的一點皮毛,他教過她,說是花拳繡腿,讓她健身健體的。沒想到竟然是現在派上了用場,雖然力道不足,但身法她卻還沒有忘記。運力腕上,狠狠壓了下去,便聽到一聲悶哼之聲從鳳靈婉的口中溢出。
鳳靈柔怒道:“你的嬷嬷就是這樣教你的?堂堂東晉國公主就是這幅樣子的?”
“你……你……”鳳靈婉沒想到鳳靈柔竟然有這樣的手段,只覺得被扭到了背後是手腕酸痛的幾乎要斷掉了一般。聽她教訓自己,更加憤怒,如果不是皇後硬生生拔高了她的身份,她那裏配跟自己姐妹相稱,她竟然還敢教訓自己!
頓時口不擇言,“你不過是個……”
卻突然閉口不言了。
“我不過是什麽?”鳳靈柔心中狂跳,難道她果然不是皇後親生的,難道這件事連鳳靈婉也知道?
鳳靈婉嘿嘿冷笑,口氣中充滿了不屑。她偏不說,就讓她當一輩子的傻子好了!
鳳靈柔卻湊近了鳳靈婉的耳邊,低聲說道:“我不過不是皇後親生的罷了,是也不是?”她要試一試,她必須試一試,她要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鳳靈婉又驚又疑,“好!好!好!倒是我小看你了。所以你才會當着皇後的面答應了,背後又去勾引顧明澤!鳳靈柔,你這個首鼠兩端的賤貨!”
鳳靈柔怒極反笑,笑聲中充滿了苦澀。
果然如此……
原來是如此的……
一切都豁然開朗,原來她的國破家亡是早就注定的,原來她那慈愛的母後,親手将她送上這條絕路的。
原來這就是她的國,這就是她的家……
這就是她敬重濡慕的母後,她一直以為是她親娘的那個人。
雙眸中的恨色慢慢浸染着,在一瞬間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恨意似是都迸發了出來,鳳靈婉只覺得按着自己的手越來越重了,手臂都幾乎要被拗斷。
“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勾引過顧明澤!”鳳靈柔沉聲說道,這樣的誤會她鬧不起,她要嫁的人是殷舷哲!
“哼!”鳳靈婉咬着牙,雖是手腕處的疼痛讓人的額頭都開始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卻還是發出了不屑的哼聲,低聲罵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娘就是這麽個不要臉的賤貨,她連父皇的妃子都不是……”
她的生母竟然不是父皇的妃子?那她會是什麽人?是宮女嗎?還是父皇出宮時碰到的民女?
她又怎麽會成東晉國的公主的?
鳳靈柔心中湧現出了接連不斷的問號,聲音也不由得拔高了幾分,“你還知道些什麽?”
她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可身後卻傳來的匆忙的腳步聲。
“都給我住手!”一聲斷喝在門口響了起來。鑲嵌了紅色寶石的九尾金鳳耀着明晃晃的光芒。皇後滿臉怒容的站在了門口。
鳳靈柔轉過頭去,只覺得她滿面怒容的臉是那麽遙遠,那麽陌生。這是她記憶中不曾有過的表情,她從來不曾見過。
熟悉聲音,熟悉的身影,甚至她的衣裳她的發式都是如此的熟悉。
可這語調,這神情,好陌生……
好陌生的人啊……
鳳靈柔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松開了,定定看着門口的皇後,那個養育了她十四年,寵愛了她十四年,又親手将她送上死路的女子。
那些曾經的溫柔和溫暖都是如此陌生,陌生的仿佛是一場夢境。可她心底的痛楚卻是如此的真實,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就發生在眼前。
夫君的頭顱被砍下,死不瞑目。
孩兒的手腳抽搐,鮮血噴濺了滿身滿臉。
她的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血海之中,濃重,讓人窒息的血腥味充斥了整個皇宮,那是她的孩兒被封為太子的慶典……
鳳靈柔的雙眸中含着濃濃的哀傷,正一點點,一點點,化作了無邊無際的仇恨。殺夫之仇屠子之恨,本就不共戴天。
那麽多曾經溫暖的過往,點點滴滴,都在被恨意消磨着,撕咬着,逐漸化作了一片徹骨的冰冷寒意。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她曾經依戀過的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她曾是多麽愛她啊,多麽的愛眼前的這位皇後殿下。
可是,卻是她親手将她推到了這個位置的。在她對一切都茫然無知的時候,在她以為她的歲月靜好風月無邊的時候。
是她寫下了她的命運,注定了她的悲劇。
此時,她就站在她的面前,依舊是那麽高貴,那麽端莊,語氣中充滿了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