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對于杜若離的态度,皇帝隐約也能明白幾分。
她是因為從前委屈得狠了,又得知自己想要廢掉她,鏟除杜家,心灰意冷之後開始放飛自我。
現在故意使壞叫自己跟着禦辇走回宣室殿,也只是想出一口惡氣罷了。
到底她年紀也不大,即便從前見着行事周全老道,多半也是被逼出來的,實際上跟淑妃一樣,也是個生氣之後會耍小脾氣的姑娘啊。
皇帝這麽一想,心裏邊的怒氣倒沒那麽重了,撐着傘又走了約莫兩刻鐘時間,就聽禦辇裏邊杜若離叫了聲“停下”。
轎簾一掀,露出那張熟悉的面孔,她沒好氣道:“我不說話,你也不知道低頭服個軟嗎?”
也不等皇帝言語,她就甩手把轎簾擱下了:“上來!”
皇帝饒是這一整晚都心情沉重,此時也不禁顯露出幾分笑意,近侍适時的将轎簾掀開,他微一彎腰,坐了進去。
禦辇外侍從衆多,此時顯然不是說話的時候,芈秋沒有開口,皇帝也不言語,就這麽一路沉默着進了宣室殿。
能在皇帝身邊侍奉的沒一個傻的,知道帝後今晚都受了涼,尤其皇後娘娘身上衣袍都還濕着呢,當下忙不疊使人去準備簇新衣衫,又請二人去沐浴除寒。
因為這時候天冷,打從皇帝離開宣室殿起,竈上就煨了湯,芈秋熱熱的喝上一碗,便覺得身體舒展開來了,皇帝更不必說,直到現在手都是涼的,一碗熱湯咕嘟嘟灌下去,暖了肚子之後,又捧着手爐舍不得撒開。
芈秋可不管他,徑直往後殿沐浴去了,左右有內侍引路,總走不丢,皇帝瞧見了,也什麽都沒說。
芈秋往後殿去的時候,以為這就是單純的泡個澡,結果脫光衣服進了浴池之後,就發現不是那麽回事了。
“噫!”
她興奮不已:“怎麽還有美人用胸蹭我手臂呢!”
扭頭看了一眼:“長得可挺好看!硬了硬了,幻肢硬了!”
Advertisement
說到這兒,芈秋忽然間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低頭一看,更興奮了:“用不着幻肢,我自己有!噢,男人的快樂!”
呂雉:“……”
武則天:“……”
蕭綽:“……”
流口水盯.jpg
系統在崩潰的邊緣反複橫跳:“夠了!你別亂來啊!”
“我就想想嘛,”芈秋一擺手,打發了人出去,不無遺憾道:“皇帝還在呢,我還要取信他,哪能急着用他的身體睡女人啊。”
系統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她繼續補了句:“怎麽着也得等皇帝死了吧!”
“……”系統:“????”
我替皇帝問一句,芈秋你禮貌嗎?!
……
皇帝連喝了兩大碗熱湯,覺得身上有了點熱乎氣,才脫掉濕衣往後殿去沐浴,冰冷的腳掌觸及熱水,霎時間傳來一陣針紮般的疼痛,适應半晌之後,方才逐漸轉為裹挾着痛感的麻木。
他低頭打量着這具屬于皇後的身體。
單薄而瘦削。
同他記憶裏百花宴上那個鮮活明媚、兩頰微豐的少女截然不同。
皇帝發出了一聲苦笑。
多思無益,他從浴池裏出來,自然而然的伸開手臂,宮人近前用巾帕幫他擦幹身上水珠,服侍着穿上寝衣,往素日裏歇息的寝殿去安寝。
到了地方打眼一瞧,皇帝生生給氣笑了。
他在那兒憂心忡忡、傷春悲秋大半天,皇後可倒好,倒頭就睡了,還踏馬打呼嚕!
皇帝原先攢了一肚子話想說,這會兒也全給咽下去了。
宣室殿內有兩個司寝的女官值守,人倒都溫柔敦厚,若是他本尊發話,自然能叫她們退下,可憑他現在這個皇後的殼子?
想也知道絕無可能。
還是睡吧,有事明天再說。
折騰了一天,皇帝也是累得不行,更何況皇後這具身體本來就有些虛弱,今日先是淋雨,又是走路,再加上心理上承受的壓力,饒是他意志非凡,此時也有些扛不住了。
皇帝想睡覺,掀開被子躺進去了,又被旁邊這個喇叭吵得半宿睡不着,最後他火氣也上來了,擡腿朝杜若離踢了一腳,對方迷迷糊糊的哼唧了幾聲,翻個身,又開始打呼嚕。
皇帝:“……”
皇帝真想再踹一腳,卻聽帷幕外傳來一聲低咳,是司寝女官的聲音。
他生生忍了,翻個身背對着杜若離,合上眼強逼自己入睡。
這一晚皇帝睡得極不安寧,入睡很淺,幾度驚醒,最後一次醒來時,只覺喉嚨腫痛,頭疼欲裂,想要喚人送水,竟也作聲不得,艱難的踢一下杜若離……
要死了,這女人睡得像頭豬!
皇帝宛如一條離水的魚,在岸上苦苦掙紮,眼見着帷幕外光線漸明,天光見亮,心頭方才逐漸燃起了一點希望。
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候,他忽覺小腹處劇烈的痛了一下,緊接着又是一下一下,接連不斷,這滋味簡直就像是有人用剪刀将他肚腹裏的腸子慢慢剪成一截一截,再随手扯上一扯。
皇帝痛的臉色慘白,全無半分血色,下意識弓起身來,蜷縮着身子,随着小腹處傳來的疼痛抽搐不已。
芈秋是被耳邊抽氣聲吵醒的,翻個身扭頭一看,登時給吓了一跳。
皇帝睡在她旁邊,臉色白的像紙,那麽大個人,蜷縮的像個小團,額頭上冷汗涔涔,也不知難受了多久,枕頭都被冷汗打濕了好大一片。
芈秋急了:“這是怎麽回事?”
又去摸他額頭:“怎麽這麽燙!”
見皇帝眼神有些渙散,嘴唇幹裂,芈秋也不問他了,拉開帷幕,大喊一聲:“人呢,都到哪裏去了?馬上去請太醫!”
侍從們來的很快,一見皇後這模樣就知道不好,先去備了溫水,另有人去取暖爐。
芈秋往被褥裏放了好幾個暖爐,又接過一盞溫水,親口試了溫度之後喂給他。
皇帝慢慢的喝了,幹涸的喉嚨終于舒服了一點。
芈秋捏着他的手,很冷,再往上摸,手臂也是涼的。
她眉頭皺着,有些心疼:“你也真是,為了不打擾朕安寝,竟生生忍着,挨到現在。”
皇帝:“……”
敲裏嗎杜若離,聽見了嗎?
敲裏嗎!
系統兩手插在袖子裏冷笑:“人家叫你了,叫了好幾次呢,你睡得太死,壓根沒醒!”
芈秋置若罔聞,只關切的看着皇帝,低聲問他:“太醫很快就來,除了頭疼之外,還有哪裏不舒服?”
皇帝連聲音都透着虛弱:“我肚,肚子疼……”
芈秋第一反應便是:“你吃什麽東西了?”
然後又很有經驗的道:“別怕,喝點熱水就好了!”
皇帝:“……”
皇帝先前只是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聽她說完,連帶着腦仁兒也抽痛起來,嘴唇顫抖着動了一下,剛想說句什麽,就覺下身一股熱流襲來,不知有什麽東西從兩腿之間流了出來,那痛楚也随之變得幽微起來。
皇帝臉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臉上剛剛被熱水暖出來的那點血色又消失無蹤,甚至顧不得杜若離還在旁邊,便一把掀開被子,下衣拉下去一點,近鄉情怯般窺了一眼……
血肉模糊的一團。
與皇後交換身體的震驚與不安,眼見愛妾慘死的憤懑,還有身體上遭受的折磨與苦難,再加上這一眼——
“嘩”的一下,皇帝眼淚就出來了。
芈秋吓了一跳:“你哭什麽啊,別怕啊,熱水管夠!”
皇帝:“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哇!”
芈秋:“……”
芈秋:“…………”
近侍們原本已經去請了太醫,只是人還沒到罷了,現下在外邊聽見內裏皇後放聲大哭,說孩子沒了,一個個都給吓白了臉。
這是陛下第一個孩子啊。
尤其,這孩子還是皇後懷的。
近侍們越想越怕,唯恐被陛下和太後問罪,冷汗涔涔,再三催促:“太醫呢?怎麽還不來!”
又說:“再去催一催!”
小太監急急忙忙往外跑,剛跨過門檻,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宮人,下意識想要發作,卻見窺見來人是誰之後瞬間軟了下去,跪地請安。
太後眉宇間寒霜籠罩,神色冷厲,不怒而威:“冒冒失失的,像什麽樣子?!”
當下吩咐左右:“拉下去,給他三十板子,讓長長記性!”
那小太監吓個半死,磕頭如搗蒜,向太後求饒:“太後娘娘容禀,并非奴婢冒失,實在是宣室殿出了大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她——”
太後一聽“皇後”二字,神色便顯而易見的壞了起來:“皇後又怎麽了?!”
小太監顫聲道:“皇後娘娘她仿佛是小産了!”
“什麽?!”
太後一聽,果然顧不得再同他糾纏,丢下一句“趕快去請太醫”,便匆匆入內。
宣室殿內正鬧成一團,皇帝卷着被子嚎啕大哭,大半是在哭自己這跌宕起伏的命運,另一小半則是在哭這個在自己肚子裏苦苦掙紮了半宿、最終也沒能來到世間的孩子。
芈秋頭大如鬥,耐着性子哄他:“還不一定呢,你先別哭了,自己吓唬自己幹什麽啊……”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皇帝見她這麽好聲好氣的撫慰自己,哭的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胡亂把床上的東西砸了過去:“你知道什麽!”
太後還沒進門,就見皇後跟個烏鴉似的嘎嘎哭個沒完,再見她這樣朝皇帝撒氣,心頭對于皇嗣的看重霎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濃重的厭惡重新占據了高處。
她二話不說,便沖上前去,一把将芈秋拉開了。
芈秋:“誰這麽大膽,嗯?母後?”
皇帝哭得滿臉是淚,這時候見到親媽,終于覺得滿腔委屈都有了人可以傾訴,下意識伸出雙臂,想投進媽媽溫暖的懷抱裏養傷:“母後,我——”
太後手臂掄圓,用盡全身力氣,賞了他一記異常清脆的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
宣室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皇帝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母,母後……”
太後目光冷的能凝結成冰,又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皇帝被她打的臉頰一側,再回過頭來時,嘴角慢慢溢出一點血色。
他捂着臉,愕然的轉過頭來,難以置信的看着太後。
而太後只是居高臨下的觑着他,神情厭惡,冷笑道:“皇後,你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