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緣起之初
穿到這裏八/九個月,晏秋早已經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雖然這幾天在外趕路,卻也沒有例外。寅時一到他就睜開眼睛,整個城鎮還處在安靜之中,房內卻還有另一個輕緩的呼吸聲。晏秋迷茫片刻,才想起他昨晚在街尾抱回的小孩,後來跟他睡在一張床/上。
屋裏沒有火燭,但是這樣的黑暗對晏秋的視線來說已經沒什麽影響。他轉頭往自己右手邊看去,那個孩子已經滾進了最角落。
想不到自己昨晚睡得還挺沉實的。晏秋起了身,先探了探他的額頭,幸好沒有發燒。再看他雙手環/胸,屈起腿蜷着睡成一團的樣子,又把他抱了起來,将頭墊在小枕頭上。轉身正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他背上的傷口。
昨晚給他清洗時沾了水,後來雖然用毛巾拭幹了,但是生怕傷口裏還有積水,也不敢給他上藥。現在過了一晚,用些藥應當無妨了。
這麽一想,晏秋又有些懊悔。方才他側身蜷縮着,一定是因為背後的傷口太痛了,偏偏自己還把他放平了睡。
他趕緊把人翻過來,掀開罩在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到衣裳內層已經被染了一層淺色。傷口雖然看起來很嚴重,卻比昨晚又髒還有膿腫的樣子好了許多。
晏秋想了想,從包袱裏拿出一粒紅色的丹藥,放在手心捏碎,然後倒入一個瓷瓶中。晃了晃,再倒出來已經是淡紅色的液體。
瓷瓶裏原先裝的是普通的金創藥,紅色的丹藥又是玄東門煉制的外傷靈藥,想必對他這樣的傷口能有不錯的效果。
晏秋把他的傷口都細細擦過一遍,又等藥水稍幹了些,才幫他把衣服和被子蓋回去。
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孩子,卻讓他不由生出一份疼惜的心。也許是在街頭他的抵抗,還是即使昏迷中,咬緊牙關都不肯呻/吟一聲的硬氣?
“能忍之人,必成大事啊!”他自言自語地說,然後把他的頭發理順,又将被角掖好。
當他終于忙完定下來打坐時,已經比平時晚了幾刻鐘。他閉上眼,心無雜念,很快進入狀态,卻不知道這時候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床上的被褥幹淨、溫暖,房間裏很安靜。雖然肚子仍舊餓得咕咕作響,可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麽舒适的日子了。
昨天泡在熱水裏的感覺,他一直以為是幻覺。原來還會有人願意為他做這麽多?方才他給自己抹的是什麽藥?那麽柔/軟的手,真是恨不得他一直撫/摸下去……
當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南舒終于看清了床下那一團模糊的影子。是昨晚那個人嗎?他記得自己的攻擊被他躲了過去,難道他真的不是那些人派來的?說不定是拯救他的人呢……
裂開的傷口捈上藥并不好受,藥液滲進去的時候幾乎全身肌肉都在火辣辣地疼。不過這樣的痛楚之外還帶着一絲清涼,好像無聲地安撫着他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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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帶他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麽?南舒模模糊糊想着,心中還帶着最後一絲警惕。可是那個影子一直盤膝在原地,一動未動。他盯着盯着似乎也累了,竟然又睡了過去。
今天要趕路,晏秋只将體內的靈氣運轉了兩遍就結束了。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還沒醒,不禁有些煩惱。他這身傷可不輕,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一個人流落在外。難道剛救醒就要把他扔下?自己身上的銀子也不多,讓他住客棧也住不了多久。
旁邊屋裏周桓玘和溫雨鴻的腳步聲陸續傳來,晏秋清醒過來,幹脆也下樓去,至少要先找些東西吃了。
“咦,你醒了?”當晏秋再次上來時,發現那人已經坐了起來,忙道:“你身上的傷口這麽多,別再亂動了,小心裂開。”他還正猶豫要不要去請個大夫呢,畢竟他也不懂什麽病理。如今醒來事情就簡單得多了,這麽小的孩子,說不定是從家裏走失的。如果記得地方,還能把他送回去。
“你叫什麽名字?”床上的人眼也不眨的看着他,那一瞬間晏秋有種心裏發毛的感覺。可是再一看,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表情柔軟,似乎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南舒搖搖頭。
“什麽意思?你沒有名字?還是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晏秋驚愕地問。
南舒搖了搖頭,很快又點了點頭。
晏秋發現自己竟然看懂了,第二次點頭是他确實忘記了名字的意思?
“該不會是失憶了吧?”他暗自嘀咕,在天/朝這都已經是十年前的橋段了,難道還要在這裏上演?
失憶?南舒被窩下捏着的手松開了,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于是晏秋看見他非常表情略顯慌張地點了點頭。
“真的失憶了?那你還記得什麽嗎?你家在哪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晏秋這回可有點頭疼了,原本就擔心他年紀小小沒有謀生能力,如今再添個失憶症,如果放任不管只怕沒多久又得流落街頭。
“我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哥哥。”南舒似乎努力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失望地說。
晏秋終于聽見他開口了,可是那一聲“哥哥”卻讓他有點意外。
“我不是你哥哥,昨晚我在街上遇見你,你還記得嗎?”晏秋試圖喚醒他相關的記憶。
南舒無辜地搖了搖頭。
卧槽,難道是我打出來的失憶症?可是我劈的是後頸,又不是後腦勺……
“算了算了,你先吃點東西吧,我找人來看看怎麽回事。”晏秋把粥拿過來,吹了吹感覺已經不燙了,才把碗放在他手上。
這時周桓玘和溫雨鴻都已經收拾好包袱,正往他房裏來。
“桓玘,你快去請個大夫過來!”晏秋望見他們才松了口氣,說不定他的失憶只是暫時的?畢竟是看起來這麽伶俐的一個孩子,要是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說不準會對他造成什麽陰影。
這個鎮本來就小得很,南舒剛把粥吃完,大夫就已經走上來了。
晏秋讓開位子,南舒也配合地把手伸了出來。
“大夫,他現在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這樣的情況嚴重嗎?”見大夫把完脈,晏秋才問道。
“他身體底子還虛着,以前曾長時間缺覺吧?我看這次的失憶說不定就是因為太累導致腦子錯亂,你們還是妥善照顧吧!”大夫一一打量着他們,似乎在猜測他們的關系。
“那……他如今失憶還能恢複嗎?”
“這個不一定,有些人慢慢就想起來了,有些人一輩子都不記得。所以這種症狀老朽也無能為力,你們讓他好好休養便成。”大夫說完搖搖頭,轉身就要離開。
“說的可不都是廢話嗎?我們就要回去了,他怎麽辦?”周桓玘又把大夫送了下去,晏秋才忍不住道。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南舒也聽見了,一臉恐懼和傷心。
這樣與昨晚的防備、倔強、充滿攻擊性截然不同的慌亂無措一下子就讓晏秋心軟了。
“怎麽會不要你呢?我只是想該把你安置在哪裏……”晏秋坐在床沿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們也只是路過此地,萬一你父母找過來怎麽辦?”
南舒搖搖頭,小聲道:“我只要哥哥……”
“大師兄,既然這樣,不如問問他願不願意入我們門下。要是願意,倒是可以帶回去。”外門弟子收徒的标準并不高,像上次在上合村帶回去的三個也幾乎是全無天資的。眼見再糾纏下去出門的時間就要被耽擱了,周桓玘建議道。
晏秋躊躇片刻,覺得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說實話外門弟子确實要吃不少苦,可是至少衣食無憂。要是能抓住機會,至少比在官家賣身為奴要強得多。不過這事還要看當事人的意願,于是他又問:“你願意加入我們玄東門嗎?”
“我願意。”南舒毫不猶豫地說。玄東門是什麽地方他不知道,雖然也許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可是讓他感覺這麽舒服的人,他不想離得太遠。
“那就好。我叫晏秋,你以後也跟他們一樣叫我大師兄就行。”解決了大難題,晏秋也舒了一口氣,自報家門之後又把周桓玘和溫雨鴻介紹了一遍。
南舒聽話地一一叫了人,周桓玘和溫雨鴻也都點了點頭。
“哎,”晏秋剛要叫他,忽然想起他連名字都忘記了,停頓了一下才道:“還要去給你買些衣物才行。”
“師兄,你能給我起個名字嗎?”南舒顯然也發現了他的停頓,眼神渴/望地盯着他。
“若是沒有名字的,入門之後洪叔會統一按字輩排名。”見晏秋面露為難之色,溫雨鴻在一旁道。
南舒聽了失望地垂下頭。雖然名字早就被他扔掉了,但如果是他取的話,好像有不一樣的意義呢!
“沒關系的,我幫你取了,洪叔就不用再費心了。”晏秋也注意到了他失落的眼神,忙道。
他剛才倒是認真的在思考,只是對于取名沒什麽經驗。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嗯,就叫珵之吧!”既然他承諾起名,屋內三人的目光都齊齊落在他身上。晏秋壓力頗大,心道不如化繁為簡,随口從詩中取了個字。
溫雨鴻拍手道:“珵,美玉也,大師兄果然好文采。珵之既然把事情都忘光了,少不得也要冠個姓……如此倒是與我有緣,溫珵之,好名字。”
玄東門每年在外招收弟子,偶爾也會碰上因為無親無故連姓氏都沒有的。溫是此地最大的姓氏,因此這樣的弟子一般都冠溫姓,溫雨鴻也正是當初魏宗展在外游歷時抱回來的孩子。
“溫珵之……”南舒默念着這個名字,臉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對晏秋起的名字十分滿意。
“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去給珵之買些衣物,然後就上路吧!”晏秋見狀也很高興,慶幸自己昨晚及時施手,否則就要失去一個這麽可愛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