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管人心如何變化,時間仍然在以它慣常的步調往前流動。過不了多時,日子就到了二月初一。

雖然說南海普陀山法會正式開始的日子是二月初二,也不需要淨涪如何想法子跨越虛空抵達南海的普陀山道場,只需他等待紫竹葉的反應即可。

但即便如此,淨涪也不會真的就以為紫竹葉在二月初二那日才會有動作。故而二月初一一大早,提前接掌了肉身的淨涪佛身便已将紫竹葉從褡裢中取出,貼身放在袖袋裏,以便時刻注意紫竹葉的動靜。

也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過是剛剛結束了早課,淨涪的袖袋裏就傳來了一陣細微的顫動。

來了。

淨涪心下了然,停了手上動作,細細感知了一番。

然而袖袋裏的紫竹葉只是抖了三次,就又平靜下來了。

淨涪将手上的木魚槌子歸攏,才去拿袖袋裏的紫竹葉。但見那原本紫玉一般的紫竹葉安靜地泛着一圈淡淡的靈光,靈光柔潤而安和,只是一看就已讓人心神寧和。

淨涪心中一動,探出一點心念落入那紫竹葉中。随着他的動作,一點明悟悄然從心頭生出。

午時。

午時嗎?

淨涪從座上起,踱步來到佛龛前,另取了幾支香燃起供上,合掌拜了拜,才招了人過來。

很快就有一個小沙彌進了他的禪院,守在房門前。

淨涪推門出去,就看見小沙彌泛着薄紅的臉。

也不知是這一路跑過來升起的血色還是因為其他。

“勞煩師弟往方丈室和藏經閣跑一趟,告知各位和尚,就說時候到了,我得準備準備出發了。”他頓了一頓,又道,“弟子此去,不知何日方才歸來,寺裏諸事,還得勞煩各位師長和淨音師兄多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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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彌認真聽着,一張小臉繃得很是嚴肅。

待到淨涪說完,他似乎是在心裏又整理一遍,确認自己都記下了,才合掌與淨涪一禮,應道,“是,師兄。”

淨涪點頭,看着小沙彌腳步匆匆地出了禪院,一路往方丈室去。然後他一偏頭,就看到了從鹿苑裏望來的五色幼鹿。

關于那日遠空的提議,淨涪三身并沒有如何商量,于是這事的決定權就落到了此刻執掌肉身的淨涪佛身手上。

淨涪佛身深深望入那雙滾圓純摯的眼睛,只是一個眨眼,就擡手對五色幼鹿招了招。

五色幼鹿歡快地長鳴一聲,一個蹿步從鹿苑中走出,來到淨涪身側。

淨涪低頭看它,道,“且先去仔細洗一洗吧。”

五色幼鹿剛開始還沒有想明白怎麽忽然就叫它去洗一洗,它轉頭看了自己兩眼,毛皮還是光滑的,沒看見沾染上什麽灰塵......

它扭頭去看淨涪,對上淨涪的眼睛,才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低頭對着淨涪呦呦叫了兩聲。

淨涪笑笑,“去吧,午時之前回來。”

五色幼鹿又繞着他走了一圈,才真的往外走。

五色鹿确實還是幼崽,但血脈已經有所精純,若這一趟真的很順利也還罷,若有些許差錯,五色鹿多少也能給他些幫助。

更別說,這幼鹿也是他的弟子,雖然只是記名。

淨涪轉回身去,也自去了淨室,開始洗漱沐浴。

認認真真清洗過一遍之後,淨涪給自己換上了簇新幹淨的僧袍、僧鞋,又披上了那件青蓧玉色的袈裟,才重新回到屋裏,在佛龛前坐定,閉目養神。

他才剛剛坐穩,外間就傳來了規律的敲門聲。

“進來吧。”

過不了多時,五色幼鹿就來到了淨涪身前。

淨涪睜眼看它,見它渾身繞着一層清靈的水汽,氣息也是清淨靈動,心下點頭,對着它道,“過來吧。”

五色幼鹿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也不遲疑,快步來到淨涪側旁趴了下來。

淨涪不再理會它,又閉上了眼睛,兀自養神。

五色幼鹿不敢打擾,連呼吸都放輕了,只拿一雙眼睛打量着周遭的擺設。

幾乎是第一時間,它就看見了擺放在淨涪身前紅案裏的紫竹葉。它不傻,也聽過了幾耳朵關于南海普陀山法會的事情,立刻就意識到了這片紫竹葉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那片紫竹葉了。

它忍不住多看了那片竹葉兩眼。

那深紫色的竹葉玉石一般的,還圈着一層淡淡的靈光,煞是好看。

五色幼鹿到底還是一頭幼崽,對于這片傳說中的紫竹葉,還是很好奇的。這第一點就是......

那南海普陀山的紫竹葉,居然真的是紫色的诶。

它長這麽大,也曾經悄悄地在無邊竹海跑了幾個來回,也真沒看見過紫色的竹葉。

這竹葉也真是厲害了。

淨涪就算沒睜眼去看,也知道此刻五色幼鹿那雙驚異的眼睛。

若此刻是淨涪本尊執掌肉身,大概是不會多說什麽的,而若換了魔身,也許會有三分興致逗弄逗弄這頭幼鹿,但當前執掌着這具肉身的是淨涪佛身,于是就有了些許分別。

“不過是暫時顯化出這般模樣的而已。莫要大驚小怪。”

五色幼鹿一驚,以為自己打擾到了淨涪,連忙低低地鳴叫了一聲。

淨涪仍然閉着眼睛,倒不如何生氣,只提醒它道,“靜神。”

五色幼鹿立時噤聲,閉上眼睛默誦心決,清淨心神。

淨涪只笑笑,也自無話。

紫竹葉當然不是真的紫色。但倘若不是顯化出這般模樣,世人又怎知它就是出自南海普陀山的紫竹葉?

不是每一個得到紫竹葉的人都像是淨涪那樣,從佛門尊者那裏接來竹葉,知曉它的來歷與用處的,也有不少人是無意得到這紫竹葉的。而這些人,就是這一回南海普陀山法會的有緣人。

這些有緣人來自諸天寰宇各處星域地界,眼界見識各各不一,如何叫他們知曉這竹葉不凡,不會輕易抛棄?當然就如現下這樣了。

不然,誰會平白無故收着一片竹葉呢?

這般說來話長,但其實也只是在淨涪的一轉念間。心念轉動又很快散去,全然沒有影響到淨涪此刻的心境。

大日悄然攀上了中天,時間也終于來到了午時。

一直分出心神探知着淨涪禪院這邊動靜的妙音寺各和尚心神一動,俱都默默道了一聲,“到了。”

但見那個清靜的禪院忽然閃過一道微妙的律動。待到那律動平息,那禪院裏也沒了淨涪和五色鹿的氣息。

“走了。”

清鎮大和尚嘀咕了一聲。

清顯瞥了清鎮一眼,沒說話。

清篤大和尚團團看了一眼座下的各位師弟,道,“好了,都回去吧。好生準備,別到時候淨涪順利回來,我們這裏反而出了差錯。”

清鎮、清顯等幾位大和尚臉色一整,齊齊應聲道,“是,師兄。”

妙音寺的和尚們能察覺到淨涪和五色幼鹿的離去,淨涪自然也不是一無所知。但等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一片竹林裏。

淨涪眨了眨眼睛,當先就看向了漂浮在他身側的那片紫玉般的竹葉。

那竹葉确定淨涪心神回歸,當即微微一顫,收斂了周身的靈光,飄向淨涪。

淨涪擡手将那竹葉接住,仔細看了兩眼,也沒看出什麽玄妙,便就作罷,将那竹葉重又收入袖袋裏。

收好了紫竹葉之後,淨涪方才擡眼打量四周。

他此刻就站在一處竹枝上,五色幼鹿也仍在他身邊。

這竹枝細細長長,看着和其他靈竹的竹枝無甚區別,但此刻淨涪站在這竹枝上,卻與站在街道上也無甚區別。

須彌納于戒子嗎?

淨涪細細探知了一番,又自搖頭。

不是,或者不僅僅是。

憑淨涪當前的修為和境界,其實根本看不穿這中間的手段,只能算是隐隐有個感知,确定非是他剛才想的那般簡單。

五色幼鹿不知道淨涪在想些什麽,但它看着淨涪凝神了一瞬又搖頭,總有些擔心,便也顧不上其他,只直直地仰着頭看着淨涪。

等淨涪回神,當即就察覺到了五色幼鹿的視線。

他低頭看了看五色幼鹿,擡手在它頭上拍了拍,“我沒事。走吧,跟我來。”

五色幼鹿這才松了一口氣,它跟在淨涪身後,邊走邊左看看右看看。

他們落在一株竹子的竹枝上。

這竹子甚是奇異,竹葉是翠綠翠綠的,充滿生機看着就叫人歡喜,然而不論是竹竿還是竹枝,卻又都是一種透亮的紫藍色。

不用旁人多說,五色幼鹿心裏也很明白--這裏就是紫竹林了。

奇異的紫竹高可入雲,層層密密遮蔽了視線,饒是以五色幼鹿的神異,也無法望盡這片竹林,看到更遠處的地方。

五色幼鹿原本想要拿景浩界裏的那片竹海與它面前的這一座竹林比一比,但才剛有了這樣的一個想法,就放棄了。

不用比了,因為壓根就不能比。

果然還是那句話,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五色幼鹿晃晃腦袋,似模似樣地嘆了一口氣,卻緊跟着淨涪腳步,半點不離。

淨涪見五色幼鹿跟得上,沒有落下,也就沒多說什麽,由得它去。

這紫竹林确實非常了不得。它不單單遮蔽了目光,還遮蔽了心念甚至是神通,叫人難以窺探他處。

不過這地方到底是觀世音尊者的道場,慈悲寬和。哪怕那限制由這座紫竹林天然生成,拒絕也都是柔和的,于人無損,也無甚傷害。

循着袖袋中的紫竹葉指引,淨涪帶着五色幼鹿一路往外走。但他剛剛轉過一個無形的拐角,擡眼就看見另一側走出個同樣穿着僧袍披着袈裟的和尚,那和尚身後還跟了一頭猛虎。

這本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來參加法會的人很多,而且大家都是這個時候被紫竹葉帶過來的,在這紫竹林裏碰面有什麽稀奇?

淨涪只是稍稍一愣,就站定了腳步,雙掌合十,低唱一聲佛號,道:“小僧景浩界淨涪,見過同參。”

那和尚面上已然顯出皺紋,看着頗有些老相,但目光慈和,氣息也很是寧靜,只讓人覺得平和,絕不真就讓人覺得他老了。

那和尚也是止步,合掌回禮,也道,“小僧易空界餘近,見過同參。”

餘近看了看淨涪,又看了看他身後的五色幼鹿,當即就笑問道,“淨涪同參這是第一次來南海參加法會?”

這沒什麽好隐瞞的,淨涪也就點頭道,“是,難道餘近同參不是?”

餘近道,“我也是第一次來參加南海法會,不過我寺裏曾有先輩來過,多少有些了解。”

淨涪明白了。

這南海普陀山的法會當然不止開這一次,那曾經來過普陀山的人歸去之後留下記載,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就像淨涪,這次來過普陀山,回去之後自然也會将這次所見整理一番,收入妙音寺的藏經閣裏,以供寺中諸人閱覽。

餘近看他臉色,想了想,又問道,“淨涪同參是要直接到蓮池那邊去?”

淨涪心中隐隐猜到了一點什麽。

“蓮池?”他搖搖頭,“餘近同參也是知曉,我對這普陀山所知不多,不過是循着紫竹葉的指引來去而已,并不知這蓮池在何處。”

“同參若真是一路循着指引去的,那終點就是了。法會也是在那裏開始的。”

餘近先給淨涪解釋了一下,然後又笑道,“不過今日只是初一,明日才是法會開始的日子。如果同參現下就到蓮池那邊去,約莫就要在那裏先等一等了。”

淨涪也就笑了,“不過是略等一等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

餘近卻沒笑,他想了想,又打量了淨涪兩眼,忽然一整臉色,很是認真地問他道,“同參若信得過我,不妨跟我一起?”

這樣突如其來的邀請其實真的很突兀,尤其雙方都是第一次會面,誰都不知曉誰的底細,完全就談不上信任......

淨涪也沒立時回應,而是拿眼去細細打量對面的和尚。

那餘近和尚坦然地站着,任由他打量。

淨涪想了想,問道,“不知同參是要先去哪裏?會不會耽誤了法會?”

面對淨涪這再正常不過的問題,餘近和尚竟是一聲都不吭,只是笑着看他。

這是不想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五色幼鹿跟在淨涪身側,将這兩個人的對話都聽了去,見餘近沒回應,便拿眼去看那餘近身邊的猛虎。

那猛虎看看它,看看淨涪,不知是怎麽想的,竟然沖它眨了眨眼睛。

五色幼鹿一時瞪大了眼。

這是......叫他們答應?

說實話,如果沒有那猛虎弄出來的這一出,五色幼鹿還不會有什麽想法。反正它只要跟着淨涪就好,淨涪怎麽決定就它怎麽行事。但這猛虎來了這麽一招,它反而覺得有可能是陷阱。

五色幼鹿看着那餘近和尚與猛虎的目光一下子就帶上了警惕。

都說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和尚明明跟他們才第一次碰面,卻這麽熱切地邀請他們,誰知道是不是想要謀算他們?

不過五色幼鹿警惕歸警惕,卻沒自作主張影響淨涪判斷,它只是站在淨涪旁邊,默默地拿眼看着對面的一人一虎而已。

餘近和尚目光瞥見那只幼鹿,很有些想笑,于是他唇邊也就自然地顯出了兩分的笑意。

淨涪這時候已經收斂了所有心神,也有了決斷。

“請同參帶路。”

餘近臉上的笑意又更深了幾分。

“淨涪同參請跟我來。”

餘近和尚先行了一步,他身側的那猛虎多看了一眼五色幼鹿,也跟在餘近身側開路。

五色幼鹿深吸了一口氣,腳下一快,竟是先淨涪一步跟上了餘近。

淨涪在後頭見得,自然不會誤解五色幼鹿的心思,也是禁不住搖頭。

或許是因為離開了景浩界,五色幼鹿有點過分緊張,它竟然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他們可是站在普陀山上。而普陀山,是觀世音尊者的地界。

別說這餘近只是一個和尚,即便他已經證就菩薩果位,想要在這普陀山上做些什麽,也絕瞞不過觀世音尊者去,所以不會有什麽大事。頂多......也就是錯過這一次的法會而已。

淨涪跟上了餘近的腳步。

他們走了沒多久,轉過一個拐彎,迎面又遇上兩個和尚。

雙方俱都停步,又各自見禮。

餘近與對面的一個和尚面面相觑了一番,忽然一笑。

“同參也要到那裏去?”

“同參也要到那裏去?”

這兩人雖都沒明說去的那裏,但現下這番模樣,誰還會有誤解?

于是這兩個和尚又是齊齊一笑,異口同聲道,“同去同去!”

淨涪和對面那個年輕和尚對視一眼,俱都無奈一笑。

五色幼鹿歪着腦袋看了看這三個不熟悉的和尚,想了又想,終于覺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許是真的想多了。

它赧赧地低了低頭。

旁邊的猛虎看了它一眼,眼底的笑意又深了深。

餘近與那和尚猜了個謎,也不多說什麽,領着淨涪和另一個和尚就繼續往前走。

他們轉過一個個無形的拐角,也時不時地遇上一些和尚、比丘、沙彌甚至是穿俗袍留發的修士。

有些人會加入他們,有些也會拒絕,自顧自離開。

這時人群仍然往外走,但已經不需要餘近在前方引路了。他退回到了淨涪身邊,與淨涪一道跟着人流往前走。

他也沒跟淨涪多說什麽,只低聲叮囑道,“到地方之後,同參記得手腳快一點,多取收一點是一點。”

淨涪想了想,也低聲問餘近道,“同參可否告知小僧,這到底是?”

餘近笑得神秘,卻也仍然沒說透,只道,“這是一場造化。”

淨涪臉色顯出了些許異樣,目光悄然瞥向另一個方向。

那是曾拒絕他們這群人邀約的修士去往的地方。

“那他們......”

“造化雖是造化,”餘近卻不覺得有什麽,“但也需要緣法。而且這造化也不是就只有一場。”

淨涪也有些明白了,他點點頭。

餘近再沒有說話。

淨涪跟着人群一路走下他們出來的那株紫竹後,腳步不由得停了停,擡頭望向背後的那株紫竹。

不單單只是淨涪一人,人群中還有不少人也是一般的動作。

說來也真是神異。明明他們這些人一開始就落在那株紫竹的竹枝上,又走了約莫半刻鐘才從竹枝上走下來站到地面上,可現在回頭看那株紫竹,竟也不過就是長得高一點的尋常靈竹而已。

餘近等一衆比淨涪他們這些知道得更多的人并沒有催促他們,見他們一時停下腳步,也在原地等了等,直等到他們收回目光,才帶着他們繼續往前走。

紫竹林中的紫竹沒有太特意的打理,還留着自然生長的痕跡。故此紫竹與紫竹之間會有挨得很近的,也會有間隔着一段距離,沒有個定數。而淨涪他們走下來的那株紫竹就和其他的紫竹都隔了一小段距離。所以當淨涪他們走了一會兒之後,才見得另一群人相伴着從另一株紫竹上走下。

兩群人對視了一眼,互相一禮,也不多言,就各自尋了方向離開。

淨涪默默地跟上。

如此走了半日之後,淨涪所在的這一群人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淨涪擡頭張目望去,入目便是一片厚重的雲霧。雲霧間有霞光徘徊,也有光影堆疊,與淨涪曾見過的雲海并無甚不同。雲海之下,是一片看着再尋常不過的綠茵草地。

淨涪掃了一眼那草地,還是将目光轉到那片雲海上。

他覺得......如果真有什麽奇異的,大概就是這片雲海了吧。

他待要再細看一回,旁邊的餘近和尚已經領着他的猛虎向前去了。與他一道往前走的,還有不少的和尚與比丘。

淨涪曾經觀察過,這些人無一不是在來這普陀山之前就知曉一點消息的人。

餘近和尚走出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回身對淨涪招了招手,“淨涪同參,快來啊,愣着幹什麽?”

淨涪想了想,也就真的跟上去了。

五色幼鹿看淨涪邁步,它也連忙跟上。

然而淨涪跟上餘近和尚不假,卻不是和他走得太近,而是間隔着一段不近的距離。

他看見了,那些先往前走的和尚和比丘們就是這樣的,誰都沒和誰走得多近,雙方各自保持着一段距離。

到了這個時候,餘近和尚似乎就解開了限制。

他一邊上前走入雲海中,一邊快速與淨涪傳音道,“這雲海裏隐着水元靈露,你仔細找一找,能收到多少收多少,別放過了。”

原來是水元靈露。

水元靈露用處頗多,更是滋養心神清靜神魂的寶材,外間相當難得。起碼淨涪也就只聽說了個名號,沒親眼見過實物。

畢竟這樣的寶材,得到的人大多都會用在自己身上,少有願意流出去的。而且就算往外流,也通常只在小範圍內流轉,一般都是只漏出個風聲就沒了。

對于這樣的寶材,淨涪當然也很有興趣。

而且他隐隐覺得......水元靈露對他怕是更有助益。

畢竟他神魂三分,目前确實還算順利,但難保日後修行會不會出什麽岔子。先收集些水元靈露備着,也能以防萬一嘛。

那邊餘近也沒顧得上去看他什麽臉色,還在快速地交代道,“......如果與其他同參一道找到同一滴水元靈露,也別太執着了......時間有限,別浪費......”

淨涪明了地點頭。

這裏畢竟是南海普陀山,明日畢竟将開始法會。為了不耽誤法會,他們能抽出來的時間不多,若是争執起來影響了心境,才是真正的耽誤了。

交代這些的時候,那餘近和尚已經帶着他的猛虎一頭紮入雲海之中了,大概都沒聽到淨涪的回應。

淨涪也沒在意,甚至他的動作也不慢。緊随着餘近和尚之後,他也進入了雲海。

不知這片雲海是怎麽的,饒是以淨涪的修為,竟也無法看穿雲海的遮蔽,視線局限在他周身三尺的範圍內。

五色幼鹿還是跟在他身後。

淨涪一邊從随身的褡裢裏取出玉瓶,一邊交代它道,“你也去找吧,小心一點,別離得太遠了。”

五色幼鹿低低鳴叫一聲,又對着淨涪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五色幼鹿雖然身居五色鹿血脈,但畢竟還是一頭幼崽,淨涪沒指望它。再說,就算五色幼鹿真的得到了水元靈露,他還能克扣不成?

那可是幼崽!

淨涪随意看了五色幼鹿一眼,見它在不遠處的地方有模有樣地翻找,便不再多理會,繼續找他自己的。

也是淨涪運氣,他才剛走了幾步,便見他前方不遠處的地方飄着一滴一節拇指大小的水珠。

那水珠隐在雲霧之中,氣息與周遭的水汽一般無二,若不是親眼所見,單只憑神念,怕是根本不會發現它。

淨涪上前兩步,将泛着金色佛光的手伸向那滴水珠。許是因為淨涪采摘的方法無誤,水珠輕易就被淨涪摘了下來,落到了淨涪手上。

淨涪将這滴水珠拿在手上細看。

水珠滾圓,拿在手上甚至還能照見七彩的雲光。可若不是先得到餘近提點,若不是他自己親眼所見,親手摘取,淨涪怕也是不敢認的。

畢竟這就是一滴很尋常的異水而已。

淨涪想了想,心念一動,便有幾分心神探出,将那滴水珠裹住,帶入識海之中。

也是這水元靈露已經脫離了雲海,落到了淨涪手上,不然淨涪還真不能就這樣将這滴水元靈露收入識海呢。

水元靈露也真的不凡,才剛剛入了淨涪識海,就在淨涪神念的催動下,澆落在淨涪的識海中。

一股清涼的感覺從神魂的深處透出,激得淨涪都忍不住抖了抖。

礙于他們身在普陀山裏,魔身始終沉寂,所以便由本尊開口。

‘別磨蹭了,真的是水元靈露,多收一點。’

佛身回身,微微阖首,也不多言,轉身就又去找水元靈露。

然而這一片雲海畢竟很大,水元靈露由在此間孕育誕生,與此間雲海的水汽異常貼合,非是真正肉眼看見,不能真正将它從這渺渺雲海中辨別出來,也不能成功摘取。

故而哪怕是淨涪已經很用心了,成果依舊寥寥。淨涪也不氣餒,繼續用心翻找。

期間淨涪也确實遇上了其他尋找水元靈露的和尚,但大家都只是點點頭,便就各自退去了。

偶爾也有一兩回是兩人同時發現一滴水元靈露的,但誰都沒出手,只是各自雙掌一合,低唱一聲佛號,待到佛號唱盡,雙方也就分出了勝負。

這就是文鬥。

不争雙方修為,不比拼手段,只論雙方境界。而較量境界最尋常也最簡單的方法,便在這佛唱聲中。

大家都是和尚,都是佛弟子,各自境界如何,心境如何,一唱便知。

省時省力還不傷和氣。

而既然分出了勝負,那麽那滴水元靈露也就有了主人了。都不需要催促,也不需要争辯,自有人往其他的方向尋去。

也是僥幸,那兩回遇上的和尚都不如淨涪,所以那兩滴水元靈露最後都入了淨涪的玉瓶裏,成了淨涪收獲的一部分。

到得最後,夕陽西下,雲海被橘黃的陽光暈染,水元靈露隐去,他們退出雲海的時候,淨涪也只得到了八十餘滴水元靈露而已。

将收着水元靈露的玉瓶收起,淨涪還有些意猶未盡。

不知什麽時候,五色幼鹿已經回到了他的身側。見他表情甚是遺憾,五色幼鹿沖他低低喚了一聲。

淨涪低頭看去。

五色幼鹿将一個細長的玉瓶往他的方向送了過來。

淨涪搖搖頭,順手就又将這玉瓶給五色幼鹿推了回去。

“你自己收着吧。若是實在需要,回頭我與你換。”

不是說五色幼鹿依附在淨涪座下,它的東西就都是淨涪的東西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就是真的有,那也不是淨涪的道理。

五色幼鹿看淨涪真的不收,沒奈何,只得又将玉瓶拿了回來。

淨涪看着它收好,又往四周看了看,迎着各方望來的目光合掌一禮。

諸位和尚與比丘見得淨涪行禮,也都一一回禮,未曾失儀。

這片雲海原本站了不少人,陸陸續續的也有人散去了。淨涪自然看見,但他想了想,還是又等了一會兒。

也有人原本是與他從同一株紫竹走下來的,見他還站在那裏,便走過來邀他一道。

淨涪一律都只是擺手,說道,“餘近同參還在雲海裏,我等一等他。同參先走吧。”

“餘近同參?是早先領着淨涪同參你過來的那位同參?”

“是。”

“他竟還沒出來嗎?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走了。”

有人離去了,但也有人陪着淨涪一起等。

“是餘近同參啊,那就再等一等吧,他也該出來了。”

畢竟水元靈露已經徹底隐去,就算是再不甘心,剩下的那些人也該出來了。

果不其然,沒過得多久,餘近和尚就帶着他的那個猛虎出來了。

餘近和尚走出雲海,低頭就看見站在下方草地上的淨涪一行人。

許是這一趟收獲不如他的心意,餘近和尚的臉皮有些僵,但即便如此,見到等在那裏的淨涪三人一鹿,他還是很快露出一個笑容來。

“勞煩幾位同參在此相候。”

淨涪等三人也是合掌還禮。

還有人道,“餘近同參客氣,我們也不過就是在這裏停一停而已。”

餘近和尚到底心情不怎麽樣,勉強扯了個笑容後就不再說些什麽了。他們一行四人連帶着一虎一鹿踩着越漸暗淡的天色,沿着身上紫竹葉的指引,一路尋道而走。

與淨涪與餘近結伴的另外兩人中,其中一個還是曾與淨涪在同一滴水元靈露前碰面的和尚。

如今幾人同道而行,不好問各自在雲海中的所得,又都是佛弟子,閑談之下,便聊起了佛經。

淨涪自覺自己年少,并不在這方面多話。而且佛理甚是玄妙,悟了就是悟了,悟不了就是悟不了,旁人說得再多,有時候沒能戳破關要,也是虛言。

更重要的是,他的本經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乃是心傳的根本。既是心傳,便只能以心領悟,多說也是無益。

故而淨涪只偶爾搭話,很多時候都只是在聽。

其他兩位和尚倒也沒覺得淨涪如何,尤其在問清楚淨涪的本經之後,就更理解了。

“原來是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本,難怪了......”

難怪如此年輕,修行的境界就能勝他一籌。

另一和尚也是點頭,“據說《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主講一個空,但這世間最難堪破的也是空,淨涪同參能有如此進益,顯見與這《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緣分不淺啊,恭喜。”

淨涪點頭,雙掌合十,謝過這位和尚。

餘近和尚也在一旁走着,此時聽聞他們的對話,偏頭望向淨涪,不知怎的,他忽然心中閃過一句話,‘雲空未必空。’

這句話閃過心頭的剎那,連餘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禁不住在心裏一聲聲念誦佛號,清淨心神。

好容易心神安定下來之後,餘近和尚又看了看淨涪,沒見自己再有什麽想法之後,終于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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