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淨涪不願退讓,遠空不能退讓,雙方一時間僵持。

到最後,還是遠冬先反應過來。他拉了一下旁邊遠烏的衣袖,在遠烏目光轉過來的時候瞥了一眼前方對峙的一人一鹿,對遠烏做了個口型--你上。

遠烏也知道這時候确實是該他上場了。于是他也不多說什麽,當即就湊到遠空近前,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十七兄,這幼崽畢竟是自凡鹿時候就跟随在淨涪和尚身邊,我們雖說是同族,但也不好空口白牙就帶他走。不如就放他在淨涪和尚身邊吧?”

遠冬眼睛一時睜得滾圓,回過神來後不住地狠瞪遠烏。

叫你上去是要你說這些的嗎?是叫你去插個話好緩和氣氛,然後大家有來有往地商議怎麽将這幼崽交換回來!

你倒好,上去就倒戈。說什麽“不如就放他在淨涪和尚身邊”?你還記得你自己的身份嗎?!随随便便将一頭幼崽放出去,你想好怎麽跟族裏交代嗎?!

你真不怕回頭遠空就将你退出去,讓你當這一次結盟失敗的替罪羊?!

你真就這麽看好這淨涪和尚嗎?

結盟不成功就退一步,賣一個實打實的人情給他,結一個善緣?

不止是遠冬,就連原本正在僵持對峙,誰都不願意率先退讓的遠空和淨涪此時也都齊齊調轉了目光,向遠烏望過來。

原本由遠空和淨涪各自承擔的壓力就在這同一時間,齊齊落到了遠烏的身上。

遠烏額頭開始止不住地沁出細密的汗珠。

遠冬不過在旁邊偷觑了一眼,就立即将那撇開目光收了回來,默默地縮在一旁,不敢吱聲。

等那一陣窒息的感覺褪去稍許,遠烏才擡起目光來迎上遠空的視線。

他能察覺到就在遠空的對面,那個年輕和尚平靜卻異常幽深的目光。

遠烏有一瞬間生出了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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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以至于賣好不成反弄巧成拙?

但此刻再要他分神去注意其他,卻是不能了,因為遠空正在凝視着他。

“你真的覺得......這幼崽跟在淨涪和尚身邊比他回到族裏要好?”

淨涪在一旁穩穩端坐,将這三頭五色鹿之間的你來我往看個清楚明白。

這三頭五色鹿明面上确實是在大大方方地開□□流,卻也在暗地裏溝通意見。淨涪不知道他們用的什麽手段,也不知道他們都在說的什麽,但他察覺到了這三頭五色鹿間微妙的無形波動。

只是淨涪沒有多在意這個。

他微微垂落眼睑,靜默地坐在蒲團上,兀自入神。

五色幼鹿卻是真沒想那麽多。

它也聽見了對面那三頭五色鹿的談話,但它更清楚,甭管那三頭同族最後是個什麽決定,只要淨涪和尚拿定了主意,就很難有人能将它帶出景浩界。

當前來說,還是淨涪和尚的決意最重要。

于是它趁着對面那三頭五色鹿交流的空隙,探出半個身體,将腦袋湊到淨涪手邊,低低地鳴叫。

淨涪垂頭看它,“你真不想跟他們走?”

五色幼鹿連連點頭。

淨涪卻又道,“如果你跟他們走,你能得到同族的接納、關照和指引,可以最大程度、最高效率地精純你的血脈,成為真正的五色鹿......這樣,你也不想跟他們走嗎?”

五色幼鹿又是重重地一點頭。

“你就算留在景浩界,”淨涪跟它說得更明白,“也不會是留在我身邊。謝景瑜,他在等着你。”

是的,在早先時候,五色幼鹿就與謝景瑜結伴了。現如今還滞留在淨涪禪院的鹿苑裏,也不過是因為當時遠烏找上門來,而五色幼鹿察覺到謝景瑜應付不了遠烏,才回到淨涪身邊尋求庇護而已。

當日淨涪沒有将它留在身邊,現在五色幼鹿也不指望他會改變主意。就算它的血脈更進一步覺醒,也是一樣。

但五色幼鹿并不在意。

不論淨涪願不願意承認,在它心裏,淨涪占據的是亦師亦父的位置。而這個殘破的小世界......有它母親遺骸在,有淨涪在,就是它的家園。

什麽族群,什麽族地,那是什麽?

五色幼鹿低低鳴叫一聲,“呦。”

淨涪看了它一會兒,微微阖首,“那你就留下來吧。”

五色幼鹿歡喜地瞪圓了眼睛,長長地鳴叫一聲:“呦......”

淨涪手掌在五色幼鹿的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拍,“日後修行更不可懈怠,不然,你知道後果的。”

五色幼鹿渾身一個激靈,随即連連點頭,生怕應得慢了,讓淨涪不滿。

淨涪看了它一眼,收回手來。

五色幼鹿将剩下的半個身體從淨涪身後轉出,光明正大地在淨涪身側趴下,再不去在意對面的那三頭五色鹿到底都是個什麽想法。

怕什麽怕?淨涪将它留下了啊!

對面,遠空似乎也已經有了決定。

他轉回身來,看了看對面姿态随意的一人一鹿,目光一滑,看向了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得了淨涪應允,心中底氣格外的足,根本不懼他。不過,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神色一凜,瞬間就端正了态度。

不怕歸不怕,再過得兩日淨涪可是要去參加南海法會的。若這個檔口和他們鬧起來,亂了淨涪的心境,可就太不劃算了。

遠空根本不知道對面那頭幼崽都已經想到那麽遠去了,但這不妨礙他察覺到這頭幼崽的态度,哪怕他剛才也聽見了五色幼鹿和淨涪的對話,知道這幼崽不可能是改變主意跟他們走了。

既然幼崽緩和了态度,表示出應有的尊敬,遠空也沒跟幼崽計較的意思。

于是他露出了些微笑意,用相當和緩的語氣問道,“你真的不再想一想?”

五色幼鹿将腦袋點在青草上,“呦。”

多謝好意。

遠空搖搖頭,下一刻卻擡起目光,望定了淨涪。

“既然這幼崽不願,那就算了吧。”遠空說道,從後方遠烏那裏接過一小節鹿角,轉手就交給了淨涪,“這是遠烏褪下來的角。”

“如果這幼崽的修行出了什麽問題,你可以聯絡遠烏。”

淨涪和五色幼鹿看過那小節鹿角,又看向遠烏。

遠烏對他們點了點頭,目光中透着格外明顯的善意。

淨涪眯了眯眼睛,偏頭去看五色幼鹿一眼,才伸手接過那一小節鹿角。他只看了一眼,随手就将那鹿角遞到了五色幼鹿面前。

五色幼鹿心中明白。

它晃悠了一下頭,頭頂鹿角處就有一抹五色神光落下。神光照在那鹿角上,不過微微一卷,就帶着那鹿角消失不見了。

遠空見五色幼鹿收起了鹿角,微微點頭,又對淨涪道,“聽聞淨涪和尚不日将前往南海普陀山參加法會?”

淨涪點了點頭,約莫猜到這頭五色鹿想說什麽。

果然,遠空很快就說道,“倘若方便,我們希望淨涪和尚能帶上這幼崽一起去。”

“哦?”淨涪道,“願聞其詳。”

遠空于是就道,“這幼崽雖然得遠烏之助,精純過血脈,但到底還是年幼,實力不足,血脈開發程度不夠。在我族內,他還只是一個幼兒。”

幼兒,通常都有着相當可觀的可塑性。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若能得到佛法的熏陶,于他日後的成長大有好處。希望淨涪和尚你慎重考慮一下。”

淨涪聽完,也看了一眼趴在旁邊的五色幼鹿,緩慢點頭,答道:“小僧知道了。”

結盟沒成,幼崽沒帶回,此行算是完全的失敗了。所以見事情大體交代完之後,遠空沒想繼續賴在這裏了。

他站起身來。後面的遠烏、遠冬也連忙跟上。

“如此,我們就不打擾淨涪和尚了。告辭!”

淨涪也帶着五色幼鹿站起身來,聽得遠空這般說,他雙掌一合,低唱一聲佛號,“檀越慢走。”

遠空點點頭,先往院子中走幾步,稍稍離開這一株菩提樹,然後雙手在前方的空間處一拉,拉開一個兩人高的門戶。

門戶邊上閃耀的五色神光一下子就讓五色幼鹿看愣了眼。

遠空見狀,又看了一眼五色幼鹿,這才對着淨涪點頭,領了遠烏和遠冬走入這扇門戶中。

待得這三頭五色鹿全數踏入裏頭,那扇門戶才重新合攏,恢複成一片空無且凝固的空間。

那無形的波動徹底隐去的時候,五色幼鹿才終于回過神來。

淨涪擡手拍了拍它的腦袋,“好好修行,總有一日,你也能做到的。”

五色幼鹿低鳴了一聲,“呦。”

淨涪笑了一下,低頭看了五色幼鹿一陣,“你剛才也聽見了。普陀山的法會,你想去嗎?”

想去嗎?

五色幼鹿确實有一瞬間的心動,但很快,它的眼神就再度堅定了下來。

“呦。”

想去。

“呦,呦。”

但如果不可以,我就不去了。

五色幼鹿不想欺騙淨涪。

它眷戀着這個小世界,哪怕它此刻是殘破貧瘠的;它眷戀着淨涪,哪怕它現在已然算不上跟在他身邊;但同時,血脈裏印刻着的本性卻讓它渴望着那更加廣闊無際的天地。

它不知道那些五色鹿是怎麽将自己鎖在族地裏萬萬年的,它也不去想那些,那些與它沒有太大的關系,它只是循着躁動的血脈給予淨涪答案。

淨涪就笑了,他道,“我會好好考慮的。”

還是和剛才淨涪回答遠空時候的答案一模一樣,但五色幼鹿卻敏感地察覺到了淨涪幾分偏移的意向。

它歪着腦袋看向淨涪。

淨涪又拍了拍它腦袋,“你就先留在鹿苑這邊吧,等過些時日,再去找謝景瑜。”

五色幼鹿歡喜地點頭。

謝景瑜也在這妙音寺的地界上,什麽時候去找他都行,急什麽急?

淨涪收回手,“去吧。”

五色幼鹿繞着淨涪轉了一圈,才向着鹿苑那邊去。

淨涪還只坐在蒲團上,給自己續上了盞泉水捧在手裏,慢悠悠出神。

三頭五色鹿走過空間通道,在空間的夾層裏轉了好幾個圈子,确定外人無法輕易循着他們的蹤跡追去他們族地,才認真回應族地的呼喚,回歸五色鹿族地。

終于踏上熟悉的土地,遠烏沒覺得如何輕松,反而更緊張了。

然而,遠空卻一改在景浩界淨涪和尚面前的端重姿态,氣息放松且活潑。他吐了一口長氣,只是眨眼間,便恢複成了五色鹿本體。

遠烏的心又提了起來。

但遠空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轉開了目光。

“遠冬。”

遠冬也沒想到被叫到的會是自己,他愣了一下,急急應聲,“是,十七兄。”

“你去二長老那裏走一趟吧。”

遠冬抿了抿唇,那仰起的頭上鹿角微晃,“遠冬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請十七兄說個明白。”

一旁的遠冬這個時候也回過神來了,見狀,當即就壓低了腦袋求請道,“十七兄。”

遠空看着這兩個倔強的族兄弟,無聲嘆了一口氣,卻也開口了。

“遠冬,”他問道,“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遠冬聽得雲裏霧裏,但遠空這麽問,他心裏也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遠空也不再說話,只将鹿角往遠冬的位置輕輕掃了一下。

一道白色的靈光從遠空的鹿角中落下,照向遠冬。

遠烏并不阻攔,因為他對這道白色的靈光也有幾分了解,知道起碼單就目前這點威力來說,其實真不能拿遠冬怎麽樣。

便是遠冬也沒有避開,他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那道靈光照定自己。

他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可随着這道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竟覺得不知從何處生出幾分委屈。随着那委屈出現的,居然還有憤怒和怨怼......

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明明什麽都沒做過不是嗎?為什麽就懷疑我?為什麽只懷疑我?......

那一個個的問題自心底生出,又飛快地蹿上心頭,醞釀成更陰暗的憎恨與惡意。

哪怕遠冬此刻尚且保持着神智的清醒,也依然止不住的心驚。

他擡眼看向面無表情的遠空,定定對視得一陣,忽然轉頭,看向另一側的遠烏。

遠冬的雙眼已經蒙上了晦澀的黑。

那厚重的陰影仿佛從最陰暗的角落處拖生出來,連五色神鹿與生俱來的諸邪辟易特性都無法将它驅逐。

遠烏正面撞上了遠冬眼底的晦澀,那厚重的黑暗連他都心驚肉跳,但他還是穩穩地站定了,沒有往後退開一步。

遠冬看見,終于笑了開來。

只是在那樣厚重的黑暗下,那笑容也平添了幾分猙獰。

遠烏定定看了遠冬一眼,扭頭便對遠空低了低腦袋,放低了姿态,“十七兄,遠冬他這是?”

遠空答道,“魔自心生,由天而動。”

遠烏到底控制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天魔氣?!”

遠空不敢去看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只是随意點頭。

遠烏滿臉震駭,但很快,他就抓住了一線光,“可遠冬他什麽都沒做過!”

“是他還來不及做什麽。”

遠烏顧不得遠空格外清淡的話語,連連哀告,“十七兄,遠冬他還什麽都沒做。那天魔氣......那天魔氣大概只是他不知從哪裏沾染上的而已!必定不是他自己有意的。”

“十七兄,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你救救他......”

與淨涪和尚的結盟失敗,遠空也沒真想絕了遠冬這個族兄弟的生路。

“所以我才讓他去找二長老。”

遠烏一時無話可說。

此時,這個漩渦真正的中心人物忽然嗤笑了一聲。

遠烏擡頭看去,直接就對上了遠烏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已經被厚重的暗色遮掩,饒是遠烏與這雙眼睛的主人一同長大,一時半刻竟也分辨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你很看好方才那個淨涪和尚?”

此刻心情混亂腦袋脹痛的遠烏完全不知道遠冬為什麽就問了他這個問題。但對着那雙眼睛,他又無法說謊,只能胡亂地點頭。

遠冬又是嘲諷地笑了一下。

“那你知道......如果我們這次真的與那和尚聯盟,我就回不來了嗎?”

驚雷打落在遠烏頭上,讓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旁邊的遠空。

面對遠烏質問的目光,遠空并無半點愧疚,他只是擡手一指遠冬,反問道,“他這般狀态你也看見了,族裏處理起來也相當棘手。佛門正好克制魔道,如果我們與那淨涪和尚達成聯盟,不正好能請淨涪和尚來幫忙處理這個問題嗎?”

遠烏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遠空卻又道,“便是将他送出族地,放到淨涪和尚那裏又如何?看在雙方同盟協作的份上,淨涪和尚想來也不會要了遠冬的性命。”

他頓了一頓,“我聽聞景浩界有鎮魔塔,大概對遠東有些幫助。”

鎮魔塔!

遠烏也是在景浩界中走過一趟的,他還特意調查過淨涪和景浩界佛門,怎麽會不知道景浩界的鎮魔塔是個什麽地方?

但是......

“鎮魔塔鎖不住五色鹿。”遠烏艱難地說道。

哪怕沒有親身去那鎮魔塔走過一趟,僅僅只是遠遠地看過幾眼,遠烏也知道鎮魔塔這玩意或許有些威能,但想要鎖住他們這樣的成年五色鹿,卻真是妄想。

那邊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遠冬又是一聲嗤笑。

遠烏聽得清楚,臉色也有些發白。

是的,單憑景浩界鎮魔塔的威能,鎖不了他們這樣的成年五色鹿,可如果,如果有他們五色鹿族群的幫助呢?

遠烏沉默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遠空看了看遠冬,想了想,便也陪着遠烏在這裏站着。

這個地方相當偏僻。那是為了防止真的有大能循着在外行走的五色鹿走動軌跡尋上五色鹿族地,而特意開辟給族人開辟行走通道的空間。與五色鹿族地隔着一段不斷的距離,等閑不會有人路過。

遠烏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最後只能問遠空,“為什麽?十七兄,這是為什麽?”

遠空答道,“這話,你實不該來問我。”

遠烏轉頭看向了遠冬。

“是啊,我嫉妒你。”遠冬冷笑了一下,“可我也只是嫉妒你而已,什麽都沒做過!”

遠烏又似木偶一樣,調轉了頭過來看遠空。

“是啊,你還什麽都沒有做。”遠空也不怯陣,“但也只是對族群而已。你敢說,你沒打那淨涪和尚的主意?”

“淨涪和尚?”遠冬終于忍不住沖遠空咆哮,“他不過一個人類和尚而已。便是打他的主意又怎麽樣?!況且我也沒對他有惡意,只是算計了他一把而已,這也不行嗎?!”

遠冬自家知自家事,他确實算計了淨涪,但他對淨涪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推了一把。居然只是這樣,也不行嗎?

憑什麽?!那個淨涪不過就是一個人類的修士而已,還是一個與他們族群結盟失敗的人類修士,憑什麽為了這個和尚這麽對他?!

遠空看着遠冬的眼神裏終于多了幾分憐憫,“你還是不明白。”

遠冬咆哮不已,“我确實不明白!憑什麽!他憑什麽?!”

遠烏又對着遠空低了低腦袋,沉聲道,“請十七兄指教。”

遠空看着這兩個族兄弟,長長嘆了一聲。

說起來,其實遠冬根本說不上如何算計那個叫淨涪的和尚。他只是幫着遠烏将那個淨涪和尚往五色鹿族群推了一把而已。他什麽都沒錯,他唯一的錯處,在于他被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看中,引動了他心中的陰暗,推着他沾染天魔氣......

既然已經回到了五色鹿族地的地界,遠空多少有些放松,又見這兩位族兄弟始終不懂,怕到時候不單只搭上一個遠冬,連遠烏都給陷進去了。畢竟無論怎麽看,遠烏都要比遠冬與那淨涪和尚更貼近。

雖然,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多少交情。

“那淨涪和尚有一大敵,”他說道,然後指了指遠冬身上朦胧的天魔氣,“他是被注視着的。”

遠烏和遠冬到底不是真傻。縱然遠空說得含糊,他們也已經多少能夠理解一點了。

其中,遠烏還要想得更明白一點。

他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其實要說得明白也簡單,遠冬甚至是他們五色鹿族群,其實已經成了那淨涪和尚與他那大敵交手的對象。

遠冬......

遠冬大概是其中一顆比較重要的棋子。

族群看出來了,他們不想陷入那樣的戰場之中,所以他們做了兩手準備。

其一,勸說淨涪和尚避讓,他們看好淨涪和尚,會将遠冬交到淨涪和尚手上,既算作雙方達成聯盟的誠意,也是提醒淨涪和尚那位大敵的手段。

其二,如果淨涪和尚不肯避讓,執意對上那位大敵,他們五色鹿族群為求自保,不會再多與淨涪和尚接觸,更不會站在淨涪和尚那邊扛上那位大敵。如此,遠冬自然會回歸族群。可是即便回歸了族群,身上留有別人暗手的遠冬也必定要做出處理,絕對不能放任他在族群裏動作。

畢竟,誰也不知道遠冬會不會在什麽時候将五色鹿族群拖入到那個原本已經走出來的戰局裏去。

至于淨涪和尚對上的那個大敵......

遠烏這時候也已經知曉了。

“可是......”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當時提議将那幼崽留在景浩界的,是我,不是遠冬。遠冬他沒想過要将族群拖入險地,是我......”

遠空也是點頭,“我當然知道不是他。可你能保證他身上真的什麽異常都沒有嗎?”

那位神通何其廣大?誰知道遠冬身上是不是只留了這麽一個暗手,如果還有其他的呢?

遠烏怎麽能做這樣的保證?他憑什麽做這樣的保證?所以他無話可說。

遠冬看看沉默的遠烏,看看眼露同情的遠空,胸中悲憤一浪接一浪。

是啊!誰能保證?誰敢保證?

為了族群的延續,為了族群的安危,他就算不被犧牲,也必定會被囚鎖起來。可是,怎麽就是他?!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過,怎麽就是他被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看重,怎麽就是他招了暗手?

怎麽偏偏就是他?!

遠冬不敢恨他化自在天魔主,不願恨到了這個時候還為他據理力争的遠烏,不願恨自己的族群,所以滿腔的怨恨就沖着另一個人去了。

淨涪!

都是他!

是他招惹上了那位天魔主!是他跟遠烏碰上,又是他,讓遠烏刮目相看青睐有加!

都怪他!

遙遠的空間之外,安坐在菩提樹下的淨涪忽覺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涼風,冷冷的叫人有點在意。

他睜開眼睛,往那涼風吹來的方向看了兩眼。

但身側的菩提樹間只見穿過枝葉的碎金,卻沒聽到枝葉婆娑的聲音。

‘不是風吹,是怨恨生。’

佛身感知了一下,說道。

魔身也道,‘大概是那頭叫遠冬的五色鹿。’

淨涪本尊沉默,倒是佛身有些奇怪。

‘你怎麽就這麽确定?’

魔身冷笑一聲,‘那遠冬身上有些奇怪。原本我還只是疑惑,但後來我就發現了。’

他示意了一下華蓋前方不住沖撞下來的天魔氣。

‘不就是那些氣息嗎?真是太熟悉不過了。’

佛身沉默。

到得這個時候,淨涪三身也已經能大概猜出那遠空沒能推出來的後續了。

‘五色鹿族群倒是想得真好。’

面對魔身似贊實貶的評價,佛身倒是不覺得如何奇怪,‘到底是已經隐匿了多年将自保兩字刻入到骨子裏的族群,會有這樣的籌謀不足以為奇。’

‘膽子太小了。’魔身評道,‘他們這般茍延殘喘地活着,延續的也就只是血脈而已,脊梁已經被打斷了,續都續不起來。’

‘人家還沒想那麽遠。’佛身倒是公道,‘各人所求不同,不能強求。’

頓了一頓後,佛身又道,‘且你覺得人家膽子太小,只能算是延續血脈,人家不也覺得你莽撞,膽大包天自尋死路?’

說實話,遠空就算有心遮掩,在心緒激蕩的那會兒,也顯出了端倪,自然就叫淨涪三身看了個清楚明白。

淨涪本尊總結道,‘不過是道不同罷了。’

淨涪佛身與魔身各自阖首。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不,原本拟定合作的聯盟不就失敗了嗎?

淨涪魔身沉默一會兒之後,忽然道,‘如果那遠冬真的找上門來,交給我。’

佛身難得有點遲疑,‘不如還是交給我吧。這頭五色鹿到底有點無辜......’

真的要将那遠冬交給魔身處理,只怕那遠冬不死也得褪去一身皮。本來一個敵人,佛身不會有什麽想法,魔身想要就給他好了。但還是那句話,這遠冬真的有點無辜。

無端卷入他和天魔主的對峙之中,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回頭,也是有點凄慘。而最重要的是,他其實還什麽都沒做。

‘是,他原本什麽都沒做。’魔身很有些漠然,‘但現在,他已經生了怨恨。’

他道,‘你看,這怨怼與憎恨是沖着我們來的。’

‘他心中陰影已經被催化,生成心魔。’

這點,魔身自有靈感,都無需親眼看見那遠冬此刻的狀态,就已經确定了事實。

‘既已生成心魔,你覺得那位天魔主真的會放着不用?這樣的暗子只要看準了時機引動,會引動什麽後果誰也不知道。’

淨涪魔身能想到的最壞可能,是五色鹿一族會成為他們的敵人。

佛身卻在這時候笑道,‘你會有解決的辦法。’

淨涪本尊與魔身一同笑了起來。

魔身悠悠道,‘或許。’

不過他很快又接了一句,‘目前還只是個想法,能不能行得通,還得看以後我們的修為。’

魔身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到底到時候他會不會用這樣的法門,也要看那遠冬到時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章程。

倘若他自己一定要找死,淨涪魔身也不介意真送他一程。

遠冬完全不知道那個被他憎恨怨怼的對象此刻是個什麽想法,他也根本不在意。

他只瞪着一雙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詛咒那個和尚,将所有的惡意傾瀉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宣洩自己的不安與憤恨。

旁邊的遠烏看着自己的夥伴,心裏有把火在燒。

燒得他腦袋都是昏脹的,但更叫他心驚的,還是遠冬面上幾乎已經化為實質的怨怼。

就算那怨怼不是沖着他來,不是沖着族群來,也叫他心驚肉跳,神魂難安。

遠烏是真的很看好淨涪。

他知道禪宗的佛修一旦開悟,修為能夠如何精進,他覺得淨涪也會是那樣的人,他一直希望與淨涪交好,希望族群與淨涪結上一段善緣,日後能多得幾分庇護。但他沒想到......

他完全沒想到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

這當頭一棍敲得遠烏整個鹿都在發懵。

茫茫然之中,遠烏只能抓住一個問題,“十七兄......那淨涪和尚,真的打定了主意要......”

遠烏到底沒敢真将這個問題問完,但這已經足夠遠空了解他的意思了。

他點點頭,說道,“剛才我與那淨涪和尚的交涉你不也看見了嗎?他心意已定,我們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他真是膽大......

遠烏低了頭下去,只看着自己腳下的土地,看着那土地上繁密的綠草。

一時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佩服淨涪,還是怨恨淨涪。

佩服?他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去給自己找一個那樣恐怖的敵人。

怨恨?怨恨淨涪沒用。就算他真避讓了那位天魔主,族群也會将遠冬交給淨涪,到最後,他還會是被縮進景浩界鎮魔塔的結局。

可是,遠冬又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他化自在天魔主垂眸看了看幾乎将半個腦袋邁進地裏去的遠烏,慢慢地笑了。

遠空自然也知道遠烏此刻心神激蕩,怕他也不小心鑽了牛角尖,最後落得個和遠冬一樣不尴不尬的下場,連忙對遠烏晃了晃鹿角。

又是一道乳白色的靈光飛出,落在遠烏身上。

沐浴在這道靈光裏,遠烏心神漸漸安定了下來。

他擡起頭,對着遠空點了點,“多謝十七兄。”

遠空卻是搖頭,“你自己小心些才是,遠冬是發現得太晚了沒有辦法,你可別也陷了進去。”

遠烏看向那邊的遠冬,見他猶自詛咒着淨涪,心裏一嘆,便答道,“我知曉了。回去之後,我會閉關靜心,回禀族裏的事情,就都交給十七兄了。”

頓了頓,他又道,“倘若族裏有所責罰,遠烏也絕無怨言。只是......”

他看向遠冬,到底還是道,“請十七兄看在遠冬無辜的份上,在族長與兩位長老面前為遠東他多美言幾句,好歹......好歹寬和些。”

遠空嘆了一聲,也沒虛言推托,“我知了。”

遠烏對着遠空又是深深一拜。

遠空鄭重回了一禮,帶着遠冬就走了。

臨走之前,遠冬回頭,看了仍然拜伏在地上的遠烏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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