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半晌,葉辭哂笑道:“熊膽哪兒好吃啊,熊掌還成,下回請你嘗嘗。”
葉辭有一種獨特的譏诮人的本領。莊理陷入兀自尴尬的境地,說:“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具體是為什麽事情,值不值得我這樣做。……您或許比其他人更了解我,可我還是要為自己辯解兩句,我對阿讓不是那樣的——”
葉辭點頭,說:“莊理,我沒有評價你什麽,你只需要給我抉擇的結果。”
“我現在沒辦法給你答案。”
“我知,帶你出來兜兜風,沒別的意思。”葉辭牽起唇角,“莊理,你有時候就是太緊繃了。”
一個人急迫就會自露馬腳,要以不變應萬變,坐穩了。
沉默片刻,莊理說:“受教了。”
葉辭卻說:“我可沒閑心給人上課。”
莊理抿唇,說:“就算我偷學的吧。”
葉辭覺得莊理這一點很可愛,反省及時,俏皮話恰到好處。
他忽然想起,要是換作三年前,她可能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她這三年究竟經歷了什麽。
有的事說來冥冥中真有天意,彼時他難得回一趟北京,同母親那邊的人吃飯,不歡而散,就看見了莊理。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印象深刻記到現在也就罷了,竟然又遇見了。
家裏令人頭疼的太太偏愛旁系的堂侄萬克讓,利用他注冊公司,做假賬,分割公司財産,現在到了尤為關鍵的一部。而莊理是萬克讓盲目信任的女朋友,從他手中獲取相關證據不會很難。
葉辭也不是異想天開要莊理做007,只需要她收集一些簽字文件和錄音。兩三次,或者為期至多一個月的交易。
然而現在看來,他們的Lowy小姐狠不下心丢掉同萬克讓以後那點可能,做一個背叛者。
換他自己,當然會開高價做交易,之後心安理得同萬克讓拍拖。這是葉辭沒有說,莊理也不會想到的第三個選擇。她壞得不夠徹底,仍遵守一般人信以為真的世俗規則。
事實是,金錢的游戲沒有規則,有口皆碑的大富豪鳳毛麟角。
有口皆碑又怎樣,立下子孫不能分家的遺囑,過身後子孫照舊争奪家産,鬥得滿城風雨,難看至極;樹倒猢狲散,後世流傳的只是八卦,再無芳名。
二人各懷心思,沉默着來到燈火璀璨的中心商場。離聖誕節還有一段時間,商場已開始彌漫過冬的氣息。
“太太讓我照顧你”這句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莊理想葉辭對太太到底是有情的,只是對方背叛在先,不得已走到這步。
自己成了他們情感糾葛中的棋子,莊理忽覺負氣,面對琳琅滿目的門店,說:“葉先生,‘換個夠’的話還作數嗎?”
葉辭笑意柔和,“當然。”
好像這就活絡了氣氛,男人和女孩在偌大的商場上演關于購物狂的電影,一間店一間店逛過來,司機手上拎滿購物袋。
讓葉辭刷卡,簽字,沒有任何負罪感揮霍男人的錢,對莊理而言還是第一次。就是花父親的錢,父親的話也讓人蒙羞、難堪那般。
葉辭亦比莊理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大方,沒有絲毫猶豫,到珠寶櫃臺也讓人盡管挑。
莊理想,她再揮霍一點,就沒辦法不幫他做事了。但她沒有要珠寶,項鏈、戒飾的意味似乎比衣服要鄭重許多,戴上它們就背負了美麗的枷鎖。
“累了嗎?”見莊理話變少了,葉辭體貼地問。
莊理覺着葉辭才該是倦了的那個,好幾次他坐在門店沙發椅裏翻look book,他沒有露出一丁點兒不耐煩的神情,但她感覺到他并不喜歡陪別人逛街。
她也不是喜歡把時間浪費在逛街上的人,一般看準了什麽買下就走。所以她見好就收,應聲說:“有一點,我們回去嗎?”
“上車吧。”
他們一起上了車,莊理看着窗外流動的夜色,有點恍然——這是哪兒,這兒真的是多倫多嗎?
她身上萦繞新的香水的氣息,是方才在專櫃試香時噴的。其實她覺得有點甜膩,但他說包起來。一瓶香水而已,和那些大牌的成衣、連衣裙相比只算是零頭。
沒辦法不去計算數字,這是她的習慣。然略略陷入神思時,感覺到旁人湊近,她回頭看見葉辭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緩緩直身坐回去,笑說:“嗯,後調很襯你。”
不是男人們慣會說的好聞、很香,他說很襯你。是它錦上添花。
莊理頓了下,故作如常地說:“葉先生真的很會講話。”
“我也不止會講話啊。”葉辭斜靠座椅,睨着她。偶爾霓虹燈光會透過車窗玻璃映在他們臉上,如水中游魚,讓他們看清彼此的神情。
“不要叫我葉先生吧,他們洋腔洋調的習慣,聽來生分。”
“那……”
“葉辭。”他忽然起意戲谑,“或者叫我姑丈?”
莊理察覺出他們之間的感覺變了。或者說,她一直盡力去忽略的微妙感覺,已經濃烈到無法再忽略。
所以當隔一道竹簾,和葉辭在各自的按摩床躺下的時候,她想到情-色小說中的女人,就是她很讨厭的那位日本官能小說家以不打折扣的男性凝視創作出來的女人。
“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做按摩。”莊理臉窩在按摩床的凹洞中,聲音和臉頰一齊被擠變了形,聽起來悶悶的。
遙遠的水聲潺潺,常青灌木遮掩芳庭,香薰精油燈爐升起袅袅煙霧,淡紫光線和暖黃壁燈交映,讓人膚如古銅色,在精油撫摸下油亮水滑。
“是想讓你今晚好好休息。”竹簾那邊傳來葉辭的聲音。
奇怪,他的聲音聽起來還很清朗。
“為什麽?”莊理背上在按摩師推油下松弛,心口懸緊。想象要是聽見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心就會從凹洞中跳下去。
葉辭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說過分的話,他說:“明天我們要回溫哥華,四個人共進晚餐。”
他刻意用文绉绉的詞以示對太太的譏诮,莊理的心跳還是滞了一瞬。
“所以你帶我來shopping?”
“還不至于到‘拿人手短’的程度。”
莊理沒話。
過了會兒,葉辭輕輕嘆息,說:“莊理,現在你要的是什麽?”
三年前莊理不要錢,也沒有愛;現在要錢,
可以再要愛嗎?
他們沒再和對方說話,沉寂中只聽得按摩師的詢問輕重的低語。
直到一個鐘的全身spa結束,按摩師離開,讓他們小憩一會兒以休息。
葉辭就吸管呷了口按摩店的蘆荟汁,放下玻璃杯,對簾子上那道微晃的身影說:“回去睡吧?這兒睡昏了也不舒服。”
莊理回說:“嗯,我換衣服。”
香薰精油機器還在運作,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音,剩下他們各自穿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響。
“換好了嗎?”
隔間的門在莊理那邊,先穿戴整齊的葉辭等了片刻才問。
“換好了。”
拉繩,竹簾抽褶往上卷,葉辭擡手掀開,勾身走出來,就看見莊理染了紅霞的雙頰。她額角還有汗珠,顯得眼眸更是亮晶晶的,意外的多了一分質樸氣。
她不明就裏的眨眼,也好像有點憨傻了。
“莊理。”
“嗯?”
葉辭沒說話,握住莊理雙肩讓人轉過去。抽出她頭發上松落落的項圈,一手握住一大把頭發,一手從鬓角往後順着梳,兩三下利落地綁了個低馬尾。
“走吧。”他拍拍她的肩,走在了前面。
走出按摩院的庭院,涼風從脖頸灌入後背,教頭皮到腳趾都緊繃,莊理還能感覺到男人的手輕柔地穿過發絲的觸感。
人類和動物一樣,喜歡被順毛,若有似無的觸碰感撓得心癢癢。
翌日午後,謝秘書親自到酒店來接莊理去機場,辦完差事的葉辭也從另一邊去往機場。
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一行人于傍晚抵達溫哥華。Raincouver,潮濕寒冷,好在一下飛機便上車,一下車就進入室內,處處有暖氣,脫掉厚重外套就很自在。
收拾好一陣子,換了香槟色絲綢裙子的莊理出現在葉辭眼前。頭發随意盤了起來,妝容淡淡的,唯唇塗了正紅色。
這是葉辭挑的裙子,一般人壓不住香槟色,穿來就俗氣,但在莊理身上明豔動人。
葉辭沒有誇她靓,他只是問準備好了嗎?然後伸出手。
她注意到他西裝外套的口袋疊了香槟色的方巾,領帶是大膽的暗紅色罂粟花紋樣。
張揚、恣意,壞得徹底,他們是相似的罂粟。
莊理笑着微微偏頭,長耳墜叮當響,“你呢?”
她的手剛擡起來,他的手便遞過來接住了。
“當然。”
來接他們的萬家的車在法餐廳門前停泊。
金色門被拉開,穿深紫色制服的侍應生微微欠身,邀請葉先生和女士去預訂的席位。
靠後院較為安靜的圓桌,已經有人等着了。
座上的大男孩起身,靛藍暗條紋西裝,寶藍花色領帶,別了領針。即使參加婚禮時莊理也沒見過他穿這麽正式,正式到讓人懷疑這是他們的訂婚宴。
手從男人的臂彎中抽出去,莊理輕輕牽裙擺,向萬克讓走過去。
葉辭幾乎頓住腳步。看着年輕的戀人面貼面,然後相擁;越過他們的肩膀對上了妻子的目光。
他們也曾青春過。
但這場婚姻因為利益置換開始,注定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作者有話說:
我們狐貍老爹在和小莊打感情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