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三個願望。”莊理輕聲說, “我已經許過了,你說,我會實現嗎?”
她的手腕還被他握在手中, 手肘靠着黑桃木長桌圓潤的一角。四目相對,她明亮的眼眸顯露無畏與野心。
那是一種從長期缺乏、不安中誕生的野心,又有着為此抛卻一切的覺悟。
“會實現的。”葉辭說。
他們一起吹熄蠟燭。
莊理淺淺吐露舌頭,牙齒半咬着笑了,“可是他們說講出來的願望并不靈驗诶?”
葉辭頓了下, 拿這女孩沒轍似的, “膽子大了,還會捉弄我了?”
“怎麽能叫捉弄?……”莊理瞥見手邊的蛋糕,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起一抹奶油往葉辭臉上敷去。
葉辭偏頭,卻是遲了, 臉頰到下颌出現一道痕跡。
他服氣,反手将臉上的奶油往莊理臉上抹。
蛋糕被破壞得一塌糊塗, 飯廳裏回蕩笑聲。莊理一路躲到邊櫃旁, 背撞到酒櫃的玻璃, 慌張轉身,卻被葉辭逮個正着。
大衣是在就餐前就脫下來了的, 好在她還穿了一件西裝外套,兩下解開扣子, 從中逃脫出去。
穿過門廳,來到走廊。一盞一盞的小燈陸續亮起,高跟鞋也掉了,她回頭看見男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這才發現這道走廊的盡頭是一堵穿不破的牆。
整個走廊原本是挂有畫作的, 現在都撤走了, 留下光潔的牆面給人胡亂折騰。
莊理背抵牆面,輕輕喘着熱氣。房子裏的暖氣正适宜,她只穿一件緊身的薄衫,印有一幅墨綠色的仿印象派畫作,也就能透過去看見蕾絲三角杯。
葉辭在走近的一瞬,擡手抵住牆,氣息就落了下來。
莊理被他整個罩在懷中,擡起下巴承接他的熱烈。
也許會樂器的人懂什麽叫韻律,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光是唇齒就能讓身體顫栗。比上一次在倉庫更濃烈。他單手捧起她的臉,另一只手撫摸她的後腦勺、手臂,然後來到背部。
沿脊背緩慢劃下去,自然地覆住。高腰闊腿西褲的呢料發出輕微的拉扯聲,她被他抱着,幾乎要攀在他身上。
莊理沒辦法不入迷,手觸碰他的脖頸,也撫摸他的下颌線與耳廓。
燈盞逐漸熄滅,他們滿手滿臉都是奶油黏膩的感覺。
察覺她喘不過氣了,他稍稍給人空隙。她望着他,嘴唇微張,淺色口紅糊花了,濕漉漉的,讓上唇看起來更飽滿性感。
“……理。”他的話語也被呼吸吞沒。
莊理眼裏寫着情-欲,卻搖了搖頭。
葉辭蹙眉,沒有責怪只有不解。
“我……我,”莊理咬了咬唇,“葉辭。”
葉辭低頭,以唇侍弄她的耳垂,柔聲哄道:“給我,好不好?”
莊理被誘惑圍困得無路可退,無奈道:“很不湊巧啊,我來例假了。”
葉辭整個頓住,好一會兒才抽身和人拉開距離。他呼出一口氣,盯住她說:“莊理,你真的很掃興。”
莊理撇了撇嘴,拽住他衣袖晃蕩,嬉皮笑臉地扮可愛,“但是我可以在這裏陪你過夜,我們可以躺床上聊天……”
知道她假模假樣賣乖,但他沒法拒絕她這般模樣,臉色轉晴,言語嫌棄,“誰要跟你聊天。”
“那不是可以加深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嘛。”
葉辭丢開莊理的手,頗有些惡狠狠的意味,“給我去把手洗了。這身西服又作廢了不是。”
莊理小聲抱怨,“怪我咯?”
葉辭瞪她一眼,她立馬低眉斂目,問:“洗手間在哪邊?”
在洗手間整理了妝容,也将淩亂的盤發放下來披肩,莊理來到客廳。葉辭坐在沙發上吸煙,見人便掐滅了煙,起身說:“送你回去吧。”
“诶?”莊理怔了下,一顆心緊張起來,生怕真的惹他不高興了。“我可以留下來的。”
“都還沒裝修,讓你住這兒多委屈。”葉辭走來攬她的肩,語氣平常,不像不高興了。
“那……”踏出玄關,莊理躊躇道,“你沒有打算和我過夜嗎?”
語出驚人,說話的人不覺得。聽的人抽手,使勁點了下她的額頭。她捂住額頭,鼓了鼓腮,“什麽嘛。”
帶女人出來,原本葉辭是不避諱的。但她是莊理,卷入了這場糾紛中,暫時需要在萬以柔面前遮掩一二。
“萬以柔還沒找你嗎?”葉辭問。
莊理搖頭,思忖道:“可能還在觀察我的可信任度。”
葉辭看了莊理一眼,似乎在揣摩真假。莊理微微牽起唇角,說:“你不是說琪琪是萬以柔那邊的?有些文件她不讓我經手,也經常和我聊起阿讓。”
“如果萬以柔給你訊號了,你立即聯系謝秘書。”
“我明白。”
方才真是沖昏了頭腦,莊理這才意識到場面極度複雜了起來。她不僅幫葉辭做事,還進入了一種類似地下情人的模式。
她後悔回應他的吻了。可是,可是她又是不情願後悔的,回想起來二十二歲的夜晚得到了這樣一個吻,該說是美好的事情。
葉辭今日花大把時間在莊理身上,也就不多送人回家這一程了。路上,他們正說笑着,莊理忽然接到了萬克讓的電話。
當着葉辭的面,莊理說話稍顯冷淡,只說出來玩了,就要到家,到家再講。萬克讓關心她是不是喝了酒,使壞說些調情的dirty talk,燒得她耳根發燙。
葉辭一眼瞥過來,讓莊理挂電話。她只好和萬克讓說如果待會兒還有力氣再說,匆忙挂了電話。
将莊理送到公寓樓下,葉辭看着人走進去,才開車調頭駛離。
“你們在哪邊?”他撥出電話。
電話那邊人聲嘈雜,接聽電話的人情緒興奮,“正講到你,我講你有事來不了。阿辭,人就是為了同你搭句話,給你辦的這個派對……你這是要來吧?”
“嗯。”葉辭想了想說,“你找個清靜的地方,我過去。”
“啊?為什麽啊,這邊多好,超多正點的妹。”
“我頭疼。”
“怎麽了,你這麽勁,也有生病的時候?”
葉辭哂笑,“我想也是病得很了。”
一夜過去,莊理昏昏沉沉醒來,還被夢的潮濕的感覺環繞,張口發聲,發覺自己竟感冒了。
她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習慣性登錄社交賬號。最新動态是昨晚發布的,一張蛋糕殘骸的照片,寫道:最好的願望。
獲得許多點贊和評論,她期望其中有葉辭的身影。盡管覺得他根本不會做這種事,可她還是傻兮兮地翻閱着。
就看見了萬克讓的評論:night-night
莊理心中忽然湧起說不出的滋味,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好,但也從來沒這麽壞過。她背叛了阿讓,雙重意義上的,但情感的背叛才讓她感到自責。
阿讓是做了一些傻事、錯事,但怎麽都是喜歡她的。不至于把一顆心捧到她面前,也是有求必應。
莊理蒙住眼睛。良久,撥通了萬克讓的號碼。
那邊過了會兒才接聽,“怎麽了?”
大約她主動打電話的時候微乎其微,顯得很不平常,讓他有點擔心。
“你在忙嗎?”
萬克讓猶豫道:“在教父家。”
莊理便想起來,多倫多這會兒是深夜了。
“做什麽啊?”她沒有半點打探之意,卻讓對方沉默了。
聽見背景裏有女人招呼的聲音,她愣了下,說,“等你有空了再講吧,我挂了。”
“Lowy——”萬克讓急忙說:“那是Michelle,我們沒什麽的,你千萬不要生氣。”
“我沒有啊。”
萬克讓第一次說起相親對象易小姐,說他有苦難言,但無論如何,對你不會變的。
莊管覺得這種話說多了可能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她的愧疚感忽然變成了一種噬心的痛感。
沒關系,莊理。
她平和地結束通話,起床喝水,翻找感冒藥。
趕時間出門,莊理看見街上已是一派濃郁的聖誕氣息。
和同事們一起吃午餐的時候,莊理聽說今晚有一個拍賣會,辦公室的藝術顧問、其他的中介商會代葉辭出席。
看她求學若渴,回到辦公室後,顧問将拍賣會的圖錄拿給她看,略略講了哪些展品是葉先生感興趣的,市場估值是多長,綜合這場拍賣會情況來看,可能會在具體某一個區間。
莊理只顧點頭。沒一會兒就被琪琪叫回隔壁做事。
她猶豫再三,去獨立的洗手間躲着給謝秘書打電話。
對方接聽時道了聲,“莊小姐?”
莊理飛速說:“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我就是想問,晚上的拍賣會我可不可以也去?”
雖然對辦公室來說是大事一件,但對葉辭的左臂右膀,日理萬機的謝秘書不過是一樁很小的事。他想起來有這麽件事,說:“莊小姐怎麽不親自問葉生?我想如果是你主動提的話,葉生會很樂意同你一起出席的。”
“那太麻煩了,我和顧問他們一起去就好了。所以拜托你和顧問說一下,以免顯得我越權了。”
“好,你等一陣。”
莊理連連道謝。從洗手間出來,看見琪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應該不會附耳偷聽吧?
莊理來回确認了洗手間的隔音性能,放下心回到工位上。
下午四點多鐘,莊理收到一則訊息。
“結束後有after party,回家換身衣服。準備好了就給鐘叔打電話,他會接你過來。”後面附了司機的號碼。
莊理羞赧而雀躍,沒想到謝秘書答應得好好的,還是告訴葉辭了。也像謝秘書說的那樣,葉辭是真的樂意把時間花在她身上的。
入夜,衣着正式的先生與女士們走進廳堂,等候進場。他們手握價值幾十萬的入場券,試圖等時間一到立刻跻進會場中。
但無論是第一個進去還是最後一個進去,最好的位置早就有所屬。這是一個泾渭分明的世界,拍賣公司把前排的、靠走廊的最好的位置留給最重要的、最尊貴的客戶。
他們可能是行業中的佼佼者,重量級的中介商、交易商,可能是屢見雜志的收藏家,可能擁有私人美術館,同時可能是某個行業的商業巨子。
但他們還不是拍賣公司最重視的客戶。
真正的重要人士也并不會公開出席這些拍賣,他們從不同的入口飛快進入大樓,然後藏身可以俯瞰整個會場的玻璃包廂中,然後同工作人員通電話。
甚至于,在拍賣會開始之前,拍賣公司就拿着圖錄一一來到包廂中問詢他們想購買的物品,然後談攏一個雙方滿意的價格,這間物品的編號就會被劃去。
莊理是被會場一位高級工作人員接下車的,然後被帶進了包廂。她在沙發上坐下,頗有些局促。
工作人員恭敬地說了幾句話,悄然退出房間。
葉辭一把将莊理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一眼。最後在她空蕩蕩的脖頸間一劃,“如果今晚是珠寶拍賣就好了。”
“葉辭。”
他今晚衣着格外正式,頭發往後梳,露出漂亮的眉角。
“嗯?”這樣的他笑。
底下人聲雷動,人們如夾縫的游魚湧進會場。
莊理好似置身于雲端,俯瞰一場浮華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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