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葉辭擡頭, 盯住莊理看了那麽一會兒,冷冰冰的審視。隔着玻璃門,莊理被看得發憷, “……怎麽了?”

喉結微微滾動,可他沒出聲。他從架子裏拿起一卷浴巾,拉開玻璃門,将浴巾抖落開裹在莊理身上。

“去卧室,睡衣和別的你自己找一下。”葉辭把莊理輕輕推出浴室, 合上高而厚重的木門。

隐約聽見沖水聲響起, 莊理攥着浴巾角,赤腳往前走去。

浴室出來就是一張床, 再望過去是落地窗玻璃,視野開闊。床位擺春凳, 偏斜過去有一扇嵌合在牆壁中的門。

莊理猜想那是衣櫃,走過去推開了門。甬道裏的燈一下亮了, 是一間衣櫥, 從葉辭說的睡衣, 到襯衫、長裙、西服套裝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內衣。首飾盒裏有幾對耳釘, 看起來還沒添置完全。旁邊就是梳妝臺,櫃子上放着好幾套大牌的護膚品。

如果說浴室裏的卸妝膏套盒不算什麽, 看到這些,應該會有女人覺得他這樣做好貼心的。可才緊密的結合過,心裏的餘韻還未消褪,莊理隐隐感到酸澀。

她擠出一個笑容, 穿上睡裙開始護膚, 最後開始抹身體乳。

穿戴整齊的葉辭出現門邊, 過來拿起一瓶護膚水胡亂擦了兩下,對鏡中的莊理說:“我出去一趟,乖乖在這裏等我。”

葉辭離開了。寂靜而陌生的空間,莊理注視窗外的海港,想着,應該是這樣的嗎?

在床頭櫃上找到手機,看見來自謝秘書的未接來電,她忐忑地撥了過去。

電話占線,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謝秘書開口便說:“莊小姐,抱歉打擾了,葉生已經趕過來了,你不用擔心。”

“發生什麽事了?”

“葉生沒有告訴你就是不希望你知道。”

“一點點都不能透露嗎?關于公司或者萬家集團的事?”

謝秘書靜默片刻,說:“葉小姐不見了。”

莊理一怔,驚詫道:“不見了?!”

“現在還沒辦法确定是失蹤。”謝秘書謹慎地說。

淩晨三點鐘,一直以來照看瑾瑜的用人就說人不見了。而且還是因為今晚用人們休息得晚,想說小小姐沒有葉先生陪伴,萬一半夜醒了鬧情緒,才去看看的。

莊理蹙眉問:“沒有監控嗎?安保措施呢?”

“葉生不在家的時候警衛措施都很嚴密,所以……我們現在懷疑是非常熟悉整個宅子布局的人所作,甚至于可能有內應。”

“你是講……”莊理不敢無端置喙。

謝秘書忽然喚了聲,“葉生!”

那邊傳來葉辭不甚清晰的聲音,“莊理?”接着電話就換了人接聽,他說,“不關你的事,你好好待着。”

“葉辭……你……。”

無論說什麽都顯得蒼白,輕微的呼吸聲亦顯尴尬。

“瑾瑜被綁架了,綁匪索要一億美元,限三天之內。”葉辭的聲音仿若自寒潭而出,平靜而沒有絲毫溫度。

約等于八億港幣,細數香江富豪,資産衆多者如過江之鲫,但能緊急騰出這麽一筆現金的卻少之又少。

莊理心下發顫,“報警嗎?”

葉辭連慣常的冷笑聲也沒有了,說:“正在想辦法找人。”

綁匪真實位置難以查證,用模拟號碼給葉辭發訊息,要求在不驚動警方的情況下交易,否則立馬撕票。

很難說綁匪是在唬人還是真的在警署內部有同夥,作為一個父親,他暫時只能照做。

“這麽多現金……”莊理說,“你可以嗎?”

“恐怕我必須向太太和岳父求助了。”

通話兀地中斷。

莊理惴惴不安,可除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也不曉得能做什麽。沒法再待下去,她換上一套西服褲裝,穿上自己的大衣,走了出去。

早晨六點鐘,天蒙蒙亮,街上門市大多關着門,只有招貼畫與在光線下愈來愈黯淡的霓虹顯露了一點節日氣氛。

漫無目的游蕩着,莊理腦海裏出現一個令人心驚的揣測。

那晚聽見萬以柔講電話,說什麽“最遲到元旦”,有這麽巧合的事嗎?

可是萬以柔有什麽理由做這種事?看起來這位葉太同瑾瑜也是很有感情的。為了從葉辭手裏套走八億?可萬家大小姐犯不着為這筆錢涉嫌,采取別的手段分割資産更容易,獲取的也更多。

八點鐘,公司辦公室陸續彙聚了幾人,都是葉辭各個公司的財務。葉辭不想因為求助而受制于人,何況,事件的主謀很可能就是萬以柔——沒篤定,是對她還存有一點期望。

打從兩個月前開始,葉辭他們便發現可疑跡象,一方為了安全考慮,一方面籌備瑾瑜回北京的事宜,給瑾瑜辦了休學,也雇傭了私人保镖保護瑾瑜。

淩晨發現瑾瑜不見了,管家立馬查調宅邸監控,謝秘書那邊暗自找人調山道馬路的監控,可一無所獲。綁匪非常熟悉情況,應該是從山道小路撤離的。

把緊急調取現金流等事宜交代給幾位財務,葉辭來到獨立辦公間,撥出一年也不會撥打幾次的號碼。

“大媽,是我。”葉辭以手抵唇,思忖着說,“這件事我想應該知會你……”

就在他說出“綁架”兩個字後,電話那邊傳來尖刻的罵聲。

“我還沒告訴葉玲,先征求您的意見。爸那邊——”

葉辭把聽筒拿遠了一點,等女人的聲音小下去,他說,“是,瑾瑜當然是我的孩子,當務之急是把瑾瑜先救出來……”

不愉快的談話結束了,葉辭稱打擾對方了。

如同雕塑一般怔然,他整個人停滞片刻,又撥出了另一通電話,“媽,兒子跟您商量個事兒,是這樣,我需要周轉……”

這次談話也不甚愉快,不過葉辭沒說是為了瑾瑜,胡謅了一件棘手的事,做母親便答應助力。女企業家以家居制造為主,涉獵多個領域,其中物流公司現金流充足,短期內借出一筆錢不成問題,但需要葉辭讓出家居集團一點股份。

辦公間安靜極了,暖氣也沒有運作。葉辭坐在異形的希臘白辦公桌前,手撐住額頭,不知在想什麽。

元旦一過,人們懷揣假期倦意返工,莊理格外恍然。在樓下和安保唐叔打照面也渾然沒看見,沒打招呼便上樓了。

財務總監已經到辦公室了,忙碌異常的樣子。琪琪遞交文件過去,只說了句“唐總監”,就被總監訓了一番。

“沒看見我這裏有事?這點小問題都不知,是怎麽做到現在的?!”

莊理吓了一跳,低頭做事不敢說話。

從那次通話之後,葉辭不再接電話,也不回訊息。莊理心生恻隐,可無法提供一點幫助。

正在憂思之際,萬克讓在簡訊裏很高興地說看來可以趁着開學回來了。

“那麽公司被收購的事……?”莊理猶疑地問。

“會順利解決的,我早說過了啊。”

猶如散落的珠子,電光火石間,這些珠子在莊理腦海中串聯。她急忙到樓下的咖啡館去,給葉辭打電話。

葉辭比她這個未完全參與其中的局外人了解是怎麽回事,反倒寬慰她,這不是她該擔心的事。

翌日夜晚,葉辭向綁匪指定的離岸銀行彙入一半款項,剩下一半要等綁匪将瑾瑜送回碼頭之後再給。

可綁匪臨時變卦,發送一則瑾瑜哭着喊爸爸的音頻,要求追加款項,放寬期限至五號,聲稱否則晚一天斷一只手指。

接連幾日,葉辭幾乎動用了來到這邊後累積的黑白兩道所有人脈,查找賬戶來源和綁匪所在的具體位置。暗中風聲傳出,自然驚動了岳父萬骞。

董事長異常震驚,将葉辭與女兒傳喚來大宅。

風水極佳的會客室裏,葉辭與萬以柔并坐在一席金絲楠木沙發上,之間隔得遠遠的,在父親面前也不像往日那邊恩愛作态了。

董事長顧不上細枝末節,問葉辭怎麽向洪家、向家求助也不告訴家裏。

葉辭作恭敬模樣,卻冷言冷語,“恐怕要問你的女兒。”

萬以柔本來對綁匪的要價就很有些驚訝,現下綁匪不受管控,連同她也威脅起來了,她才覺得小看了這些窮兇極惡的罪犯。

可她不能在這時就攤牌,面對家人和葉辭只得裝作憂慮重重的模樣。

“是嗎?”葉辭牽了下唇角,“你最好真的擔心瑾瑜,有個萬一,萬以柔我告訴你,就是下地獄我也要拽你下去。”

萬以柔面若冰霜,“……我倒不知原來你能一下就拿出這麽一筆現金。”

“關于我,你什麽時候了解過?”

葉辭不與萬以柔多掰扯,快步離去。忍氣吞聲從來不是他的風格,當前救回瑾瑜要緊,這之後有的是時間清算。

對這一切詳情,莊理無從探查、打聽,日子變得渾渾噩噩。終于聽辦公室同時談論起這件事,她好似能夠喘氣了,直接了當地問萬克讓是否聽說了。

“我也是昨天才聽說的。”

昨天聽說了,還在簡訊裏同她講甜言蜜語,莊理感到心寒,“難道葉小姐不是你妹妹嗎?”

“Lowy……你怎麽了?”

莊理意識到自己差點就要說錯話,緩和道:“我只是覺得老天怎麽如此不公,你家度過了危機,可葉小姐……”

“誰讓我姑丈這麽狠。”萬克讓倒起苦水,說家裏公司種種坎坷,又說大姑原本美滿的婚姻到頭來成了這樣,“Lowy,你同情誰,都不該同情他的。……你知,我曾經對他還抱有僥幸,覺得大姑所籌劃的不過是一種示威,但現在你看,大姑若不是這樣做,就沒有一點還擊的餘地。”

莊理暗自深呼吸,說:“阿讓,你告訴我——這件事到底和你們有沒有關系?”

萬克讓發誓說他真是這才知情,假若知道大姑的計劃裏有這一步,一定會反對。可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

“這樣是哪樣?”

“瑾瑜不會有事的,大姑不可能讓她有事。”

沉默半晌,莊理輕聲說:“阿讓,我不知原來你心裏這麽能藏事。”

“這麽講來,你不信任我?”

“這種事已經超出一個人的底線了。阿讓,我從來沒為別人的事這麽難受過。”

萬克讓安撫莊理,還說她是好難得善良的女孩。莊理愈聽愈覺得如鲠在喉,為什麽她不能聰明一點,在第一次撞見萬以柔打電話的時候就察覺這些呢?

不是為葉辭,而是一個小小的女孩。

綁架對被害者最痛苦的事,其實不是受苦受累,活在對綁匪的恐懼中,而是等。

等到發現家人根本就不想贖她。

希望随時間泯滅,是會毀掉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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