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距一九九八年時隔多年, 香江再出驚天綁架案,事關萬骞長女萬以柔與其先生葉辭之女,其中一個綁匪已緝拿, 另一個逃之夭夭,目前警署正積極搜捕……
媒體接連發布報道,市民對本埠治安深感憂慮,有人組織群衆呼籲加強城市治安管理。
消息傳到對岸,輿論焦點從事件轉移到受害者身上, 向來低調的葉家二公子引發民衆讨論, 甚至有八卦網友掘出少見的私人照片。
“葉辭是誰?”
“葉辭啊……葉玉山的兒子。”
“那個葉玉山?”
“那個葉玉山。”
隔日一早網絡上就冷卻了,關于葉辭的議論不翼而飛。
葉家的電話也打到葉辭這兒來了。前前後後好幾人, 數落他的、勸慰他的……他們最忌諱的就是“高調”,不情願, 更不能。
葉辭之前就在想,如果萬以柔真的做出歹事, 退路在哪裏?
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 搞得人盡皆知, 引葉家出來封鎖輿論。他們最清楚不過,人們的記憶有期限, 即使當初熱烈争論過,亦很快就會忘了。
葉辭覺着萬以柔對自己不甚了解, 卻很知道如何拿捏他的短處。手段下作,但不得不說很有效用。
不過,只是因為葉家尚不知萬以柔與綁架案密切相關,葉辭也沒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證據遞交給警方。
葉辭想回北京一趟, 同父親面談, 可瑾瑜剛獲救, 情緒波動大,離不得人。
何況,有個人剛正在醫院休養複健。
“葉先生來了。”
“今日莊小姐要出院了,葉先生親自來接。”
“什麽呀,葉先生日日都來探望的呀。”
護士們議論着,探頭看向走廊那端。
私立醫院環境幽靜,高級病房媲美公寓式酒店,既有格調又溫馨舒适。卧床朝窗外望去,郁郁蔥蔥一片樹林,鳥雀在期間飛來飛去、鳴叫着。
門從外推開,陪護椅上打盹的護工瞧見來人,起身招呼道:“葉先生好,葉小姐也來啦。”
瑾瑜躲在葉辭身後,将他的外套下巴攥得皺巴巴,只露出一雙眼睛。
“在睡覺嗎?”葉辭輕聲問。
護工正要說話,紗簾後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你來了。”
葉辭朝護工颔首示意,護工便去了小小的客廳。
擡手掀開紗簾,從床尾繞到病人跟前,葉辭問:“今天怎麽樣?”
“還好。”莊理笑了下,看向躲藏着的小女孩。
葉辭把瑾瑜攬到跟前,一捧向日葵跟着她露出來。葉辭又拍了拍她。
瑾瑜抿了抿唇,伸手把向日葵遞到莊理身前,視線将将相觸,瑾瑜就別扭地偏過臉去了。
“該講什麽?”葉辭低頭哄說。
“沒關系。”莊理同葉辭說,接着緩緩舉起手接下這一捧向日葵,放在臉邊貼了貼,柔聲說,“謝謝瑾瑜,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哦。瑾瑜呢,開心嗎?”
瑾瑜嗫嚅嘴唇,說:“什麽呀……你因為我變成這樣子了,還開心?”
葉辭摸了摸瑾瑜的腦袋。莊理也笑,“我今天就要出院了呀,我已經好了。”
要不是綁匪想到人死了錢就真的拿不到了,莊理現在恐怕沒有說話的機會。實際也還需要靜養,但她是一個人成年人,又有過相似經歷,不想給瑾瑜造成心理負擔。
“真的嗎?”瑾瑜仰頭詢問葉辭。
“嗯。”葉辭揚起笑。
他把瑾瑜送去病房門口,一同來的阿英帶她去吃附近的快餐。講好的,她為此才肯出門。
回到房間,莊理已經起來了,坐在窗前柔軟的沙發椅裏。葉辭在她身旁坐下,“一會兒還有兩瓶水,吊完就可以走了。”
“我知道。”
葉辭每天都會過來一趟,但莊理要不是在做治療要不就是昏睡,其他時候也沒有心情說話,這兩日看着才明朗些了。
氣氛沉默,他們明白那分微妙是什麽,心照不宣。
“去我那裏,有人可以照顧你。”
“沒關系的……再說已經開學了,我有好多事情要做。”
“身體比你念書重要,你現在這樣怎麽能折騰,而且一年制,這學期的課程安排比上學期還密集,還有畢業課題、論文——”
莊理輕輕打斷他的話,“你怎麽比我還了解啊,偷偷打聽了我的課程?”
“說的什麽話,”葉辭微哂,“我光明正大問的你們教授。”
“……你幹嘛。”
“給你申請在家上課,免得來回奔波不是。”
莊理心裏有點兒古怪,好像不可告人的事就這麽宣揚出去了似的。可想來又是合理的,為他做了這麽大事兒,他有理由去做這些事。
莊理撇了撇唇角,“還可以這樣?”
“我說可以就可以。”葉辭看着還是那個葉辭,仿佛沒經歷過這番創傷,“所以去我那裏住好不好?”
“哦……。”
葉辭默了默,試探道:“萬克讓……”
莊理立即說:“我不想聽。”
“但我必須得告訴你。”見莊理态度緩和些許,葉辭說,“把這件事鬧這麽大,但萬以柔不傻,做事從來都會留有好幾條退路,所以現在她不止是舍棄了,她要把萬克讓推出來。他們家是撐住了沒錯,但比起商業上那點兒利益,萬以柔和萬家的名譽、地位重要得多。目前的證據都指向萬克讓,雖然很難把他引渡過來起訴,不過對我們來說只是時間問題。”
事發後萬克讓沒有聯絡她,也不回複消息。她理解他現在也是一團亂,家裏恐怕正為此和萬以柔談條件,可他對她一句話都沒有,實在讓人心寒。
原來她莊理光明正大能夠到的公子哥,從來都是這樣的懦弱之輩。
莊理笑了下,隐忍情緒道,“我知道了。”
葉辭想給莊理一個擁抱,擡起手卻只是把掌心覆在了她背上。但對她來說這就足夠了,他一點點的力量就可以支撐她。
“那萬以柔……是一點不會得到懲罰嗎?”
“懲罰?”葉辭笑了一聲,“萬以儉做了那麽多混賬事得到應有的懲罰了嗎?這件事還沒完,我會用我的辦法。”
萬以儉那些花邊新聞在民間流傳,關于女明星的、豔模的,還有和別人起沖突,将人致殘的,然而萬以儉從來沒輸過官司。
這些新起豪門絲毫不輸大族世家,人脈廣闊、財富深厚,散財就消災,就是遇到咬得緊的人,他們也可以給自己請最好的律師,讓別人找不到任何律師。正義在他們眼裏就是笑話,枉顧別人的性命。
莊理低下頭去,“可是你要怎麽做,也像他們一樣嗎?”
葉辭沒有答話。
他看着她蒼白的面孔,想起那一天的場面。這些日子他看着她,總是不由自主想起。
那天葉辭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別提有多驚詫、慌張了。好在他是一個能掌控情緒的人,立即将莊理所說的坐标告訴了警司。
莊理所說的坐标是根據乘船碼頭的經緯度、船的速率與風向推演出來的,與實際位置偏差極大。不過仍是有幫助的,警署幾隊人馬搜查過去,攔截海面漁船,發現其中一輛漁船很可疑。
綁匪見狀生出玉石俱焚的念頭,将人質抛海,奈何警方四面八方網羅過來,無處可逃。不過警方救人要緊,讓其中一人暫時逃脫了。
莊理被警方打撈上來,面色青紫,就好像死了一樣。醫護人員給莊理做急救呼吸,動用起搏器,葉辭被攔在甲板上,懷中是嚎啕大哭的瑾瑜。
那時他想,要怎麽給這女孩的家人交代。若是她真的死了,或者哪裏傷了殘了,治不好了,他要拿什麽償還?
術後莊理在ICU病房醒來了,她笑說自己命大,死不了的。她平時有在打網球、做瑜伽,身體機能不錯,自愈能力也足夠好,所以很快就醒來了。
醫生也說她脫離了危險,大腦神經未受損,肢體可能會落下輕微的後遺症,比如不能劇烈運動、畏風寒,但積極複建的話是能走能動的。
長久的沉默,葉辭終于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值得嗎?
莊理微擡下巴,說:“我以為你知道的,當然是為了好多好多錢啊!”
葉辭眼底盈潤,蹙眉而笑,“行。就憑你這麽執着,我也得認了這個財神爺不是。”
莊理一愣,旋即想到當時回答瑾瑜的疑問時作的譬喻。她咕哝,“我可沒說這話啊。”
葉辭握住莊理的手,“小理,謝謝你。幸好有你。”
“葉辭,我也想問,你是興致多一點,還是盤算多一點?”
興致是說見色起意,盤算是說——
意識到莊理不是易于掌控的女孩,所以打感情牌讓她完全投誠。
葉辭把莊理的手帶到唇邊,輕輕觸碰。
“小理,我是喜歡你的。”
他深邃的眼睛好動人,她沒有追問是真是假,是哪種喜歡。
聽聞莊理搬進半山別墅的消息,正為各項事務奔走的萬以柔并沒有太驚訝。但在父親數日來不停歇的辱罵下,不免心生怨怼。
她是真的忘乎所以,忘記女孩漂亮年輕,給他送去這麽份大禮。只是沒想到他這麽不擇手段,連侄子女友也要碰!
電話響了,葉辭的謝秘書打來的,說葉生請萬小姐賞光一同飲茶。
不是葉太而是萬小姐,葉辭的目的不言而喻。
清晨日光揮灑,照耀海港漁船。也透進落地窗玻璃,将餐桌上隔得遠遠的兩杯茶盞點出波光。
茶杯之間有一紙文件,上面擺着筆。
“不簽字嗎?”葉辭好整以暇道。
萬以柔冷笑,“我以為你要等到集團的事落定了再提。”
“講到集團……據說萬以儉最近很勤勉,老爺子公開褒獎,好多人也都看好他。”
“是誰都不會是那個敗家子!”
“如果真就落在那個敗家子手中了呢。”
萬以柔面色陰郁,“你以為事情就完了嗎?”
“當然沒完,”葉辭的聲音輕而刺骨,“這離婚官司打上個兩三年我也奉陪到底。只是阿柔,蜘蛛有八條腿,人有八條腿麽,你犧牲萬克讓,就不怕加拿大那邊其他親戚感到寒心?”
萬以柔微怔,故作鎮定道:“你還替我考慮得這麽周到啊。”
“過去我憐惜你因為是女兒家不受父親重視,可人和人到底不一樣,不是每個每個沒得到愛護的女兒都像你一樣沒有心。”
“你!”
葉辭望向窗外怡人美景,嘆息般說:“阿柔,或許我真是有一瞬間愛過你的,就是只有那一瞬間,現在我也覺得愛錯了。”
“……葉辭,你以為你就好有情?你沒有錯嗎?”
“我有錯,我荒唐。”葉辭坦然說,“婚姻就是一場謀殺,所以我要終止它了。”
“莊理。”萬以柔忽然說,“你這麽冷漠、吝啬,不管是莊理還是哪一個女人,沒人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的。”
“那也和你沒關系了。”
“葉辭,不要高興得太早。”
鋼筆在紙上劃出簌簌聲,筆尖落下來,在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萬以柔起身送客,“再見。”
“希望下次見你還能這麽有精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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