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宿宮中,守歲
青戟等人端入一個個暖爐,又将湯婆子放進被子裏蓋好,整個寝宮的溫度很快升高。
秦溯常年習武,就算脫了外袍,也還是有些熱,本想出去透透風,但是看見拘謹地坐在方凳上一動不動的沈奕,又有些于心不忍。
“被子暖好了,你去躺一會,等會我送你回去。”
看着沈奕這小心拘束的模樣,秦溯總感覺自己好像山上那土匪,搶了個壓寨夫人似的。
沈奕本來冰冷的手腳也已經逐漸回暖,本想說不必如此,但見秦溯也不是和她商量,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站起身來,沈奕解開外衫,搭在一旁,又褪去鞋襪,拉開被子,慢慢躺了進去。
秦溯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奕,自己強搶民女的罪惡感更重了。
不太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秦溯覺得自己很可能是熱糊塗了,散下頭發,松開衣襟,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桌子,手肘放在桌子上,仰着頭,總算是舒服了一點。
沈奕藏在被子裏,看着秦溯,雖然感覺長公主這樣的行為好像不合禮節,但又覺得莫名潇灑暢快,別有一種随意的高雅,并不讓人覺得粗俗。
沈奕看得出神,秦溯卻渾然不覺,她感覺自己有點像今天宮宴上的蒸螃,快熟了。
這樣想着,秦溯轉頭看向還蓋着幾層厚被子,捂着湯婆子的沈奕,這沈小姐不會被熱中暑吧?
正好對上沈奕的視線,秦溯渾然不覺自己現在形象有何不妥,站起身來在沈奕躲閃的視線中走向床邊,伸手摸了摸沈奕的額頭。
秦溯的手翻來覆去地放在沈奕額頭,沈奕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
對上沈奕幹淨的眼眸,拿沈奕額頭當冰塊敷的秦溯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幹脆往床邊一坐,沒話找話。
“你好點了嗎?”
秦溯手心的溫度正好,沈奕也覺得有些舒服,點點頭,“謝謝殿下,已經好多了。”
被沈奕蹭得手心癢癢的,秦溯沒忍住揉了揉沈奕的發頂,“沒事,你今晚留宿宮中也可,等會宮宴結束,還要去禦花園賞花,賞寶,賞煙花……
什麽亂七八糟的,一直要到午時,做完新年祈福才能回去,到時更深露重,你這身子也受不了,不如幹脆留在我宮中,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秦溯心思簡單,只是單純為沈奕的身體着想,沒有半分邪念,所以說來也坦蕩。
“啊?”沈奕有些驚訝,鹿兒般的眼睛更圓了些,“殿下,這不妥吧?”
“有什麽妥不妥的,我讓人去跟沈丞相說一聲便是。”
秦溯以為沈奕說的是夜不歸宿這事,她野慣了,壓根沒把這當事兒,痛快地攬了下來。
看秦溯已替自己決定,沈奕也沒再推脫。
把沈奕的額頭暖熱了,秦溯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看着現在尚且稚氣未脫,臉色紅潤的沈奕,又想到臨死前看見的她,病容沉沉,骨瘦如柴,那種主動奔向死亡的模樣,實在令秦溯心驚。
“沈小姐……”秦溯想說什麽,但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只看着沈奕,沒了下文。
沈奕被秦溯看得臉上有些發熱,悄悄往被子下藏了藏,握緊了被子下的手,才小聲說出那句在心裏排練了好幾遍的話,“殿下,你可以喚我安平。”
“安平?”秦溯眨了眨眼,反應過來,“這是你的字?”
沈奕小幅度地點點頭。
“安平……”秦溯又念了一遍,似乎是記下了,相識兩世,這是她第一次知道沈奕的字,“我字子尋,私下無人時,你也可以喚我子尋。”
沈奕又點點頭,眉眼彎彎,秀氣的小口輕抿,露出難得一見的笑模樣。
她本來以為自己這樣說有些唐突,卻不想秦溯竟也将她的字告訴自己,這讓沈奕感覺自己和秦溯好像又近了一些一般。
只是……好像和秦溯的親近與同楊怡的親近不大一樣,沈奕也想不明白這其中分別,但總歸是親近就是了。
秦溯讓赤水去跟沈丞相說一聲沈奕留宿宮中的事,然後又折回房內,卻見沈奕自己坐了起來。
“你不困?”
秦溯身後跟着綠煙,這房裏實在太熱,她讓綠煙來給她更衣。
沈奕搖搖頭,“娘親說今夜要守歲,所以特意讓我睡足了。”
秦溯伸開胳膊,綠煙替她解開帶子,褪下衣裳,只留下白色的裏衣,這時秦溯才總算舒服了許多。
只是秦溯脫得潇灑,沈奕卻多少有些覺得非禮勿視,坐在床上,只低着頭,默默描繪着錦被上的圖案,縱然這樣,耳朵根也紅得滴血。
“果然輕松許多,這衣服,簡直比我的輕甲還要重,安平你也快些更衣吧。”
活動了一下筋骨,秦溯讓綠煙去伺候沈奕更衣梳發。
“有勞。”
沈奕也不可能穿着這身厚重的衣服過夜,更何況還有一頭的首飾,自己實在不好打理。
沈奕褪去外衣,在白色中衣外還留了一件白色裏裙,這樣讓她能接受多了。
“安平,你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麽?”
秦溯讓綠煙退下後,不知道從哪弄出個百寶箱一樣的盒子,坐在桌邊擺弄着,頭也不擡地跟沈奕閑聊。
耐不住好奇心,沈奕披上衣服,下了床,“平日裏僅喝藥休憩就要費去大半天功夫,也做不了什麽了,只偶爾閑時,做些女紅,寫寫字,虛度時辰罷了。”
“女紅?那這荷包是安平你親手繡的?”秦溯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沈奕,拿起之前接住的荷包。
“是,只是繡工拙劣,難登大雅之堂,若殿下喜歡,我再重新繡些好的送來。”
沈奕看了一眼那個荷包,垂首自謙。
“叫我子尋,”秦溯放下荷包,拉起沈奕的手,忍不住捏了捏,“這繡工若還算拙劣,那我這豈不是算做爪子?我繡的那帕子荷包,也就只有我父皇不嫌棄了。”
沈奕的手纖細白皙,柔若無骨,和秦溯修長的手比起來,要小一圈。
沈奕看着秦溯好似發現什麽好玩的一般,時而把兩人的手重疊,時而用她的手故意包住自己的,時而又十指相扣着玩得不亦樂乎,也覺得有趣。
看着秦溯的手,瑩白如玉,修長漂亮,如同細竹一般,節節分明,柔和中又有一種獨特的美感,沈奕總覺得沒再見過比這更好看的手,尤其還如暖玉般帶着令人舒服的溫熱。
“……子尋,你平日裏喜歡做些什麽?”
沈奕的手能摸得出秦溯手心的那層薄繭,并不粗糙,只是劃過她手心的時候,會有酥酥麻麻的感覺。
秦溯這才想起正事,一手拉着沈奕的手,另一只手打開了那個看上去有些複雜的百寶箱,裏面亂糟糟的,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
“我平日裏沒事就是宮裏軍營兩頭轉,早起開始晨練,然後去一趟兵營,下午偶爾會和晉少雲他們一起切磋或者打打獵什麽的,不過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太學裏,那夫子真的是讓人看着就頭大。”
提起太學,秦溯到現在也是頭疼,她功課不好,又老是惹是生非,氣得夫子吹胡子瞪眼不說,還容易把事捅到晉皇貴妃那裏去,每次這都是讓秦溯最頭疼的地方。
“你也要去太學吧?”秦溯突然想起這事,看向沈奕,太學裏不僅有各位皇子公主,還有些朝中重臣的子女也會去,這也算是一個小型朝堂了,按照沈奕的年齡和身份,應當也是該去的。
“爹爹跟我提起過,應當是要去的。”
沈奕感覺自己一向寒涼的手被秦溯就這樣握在手心裏,竟然頭一次有了些暖意,開始趨于正常人的溫度。
“這定然是難不倒你的,只是可憐了我,千年前的聖人都說過了,因材施教,人各有志,真的是,這夫子竟然還不明白,非要摁着我讀那些令我頭大的古文,這有什麽用呢?
我做好我分內之事,這些文绉绉的東西也總有人去做好,何必抓我一個呢?”
秦溯想着前世自己聽聞過的,沈奕可是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稱,那這太學裏的東西,還不是信手拈來?
只是可憐自己,前世好不容易上完了太學,沒想到這重生一回,竟然還得去上學,怎一慘字了得。
沈奕聽後忍不住笑起來,“因材施教不是這樣用的,而且無論做些什麽,多看些書總是好的。”
“罷了,不說這個,”秦溯松開沈奕的手,開始翻她的這個百寶箱,“這裏面是我自十三歲出征開始,天南海北,收集來的新奇玩意兒,京中定然是沒有的,安平你看看,有什麽喜歡的,我送你,正好你送我的荷包,也算禮尚往來。”
秦溯有些得意地跟沈奕介紹,盒子中的東西雖然散亂,但是每一樣都是極其精巧或者珍稀的,也就秦溯,會這樣胡亂放着。
“這是什麽?”
沈奕拿起一個鳥兒模樣的木雕,但是在拿起的時候,那鳥兒卻突然展開翅膀,吓了沈奕一跳。
“哈哈,這是北關一個木匠做的小玩意,看它其貌不揚,但這小鳥真的能飛起來,你看。”
秦溯将鳥兒扔起來,薄木片組成的翅膀瞬間張開,鳥兒竟然如同活了一般,在屋裏轉着圈飛起來,看得沈奕心中稱奇。
不止這一個,秦溯這一箱子都是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兒,看得沈奕目不暇接,驚喜連連。
兩個人正玩得不亦樂乎,外面突然響起爆竹聲,秦溯頓時豎起耳朵,拿起旁邊的大氅,拉起沈奕走到窗邊。
用大氅把沈奕包裹嚴實,秦溯推開窗子,只見五彩斑斓的煙花照亮了整片天空,絢爛璀璨。
“賞來賞去,也就這最漂亮了,司造局今年也是用了心了。”
秦溯身穿中衣,站在窗邊多少還有些冷,搓着手跟沈奕聊着。
沈奕沒說話,但秦溯卻感覺肩上一暖,低頭一看,卻發現沈奕竟将大氅披在了她們兩個人的身上,秦溯心領神會,一手合住大氅,另一只手将沈奕攬入懷中,這樣兩個人輕松被大氅包住,都能暖暖和和地看煙花了。
心滿意足地擡起頭,秦溯覺得似乎是今年多了個人陪自己一起看,總感覺今年的煙花确實好看些。